第二章 失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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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從那以後我知道自己最恨的人是誰了。

    我發現這個家夥身上差不多集中了人類的一切卑劣。

    我曾經發誓:在我的後半生,我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遠離“鬥眼小煥”這一類人。

    我覺得這是令我痛苦的根源之一。

    同時我也發現,隻要有了“鬥眼小煥”,我就不可能斬斷這個禍根。

    我希望永遠也不要見他才好。

     結果卻是一次連一次地失算。

    鬥眼小煥不斷地到小茅屋裡去纏我,我推托沒時間,他就恨恨地大聲說: “你這是在拒絕一個天才!你會後悔的!” 我認定他有一些不可饒恕的毛病,可無論怎麼下決心,後來還是沒法徹底避開。

    他就像一隻水蛭一樣吸在我的腿上,甩也甩不掉,又時時讓人感到鑽心的疼痛。

    我回城後覺得輕松和值得慶幸的,就是離開了那個平原,總算可以甩掉那個家夥了——可這會兒一個電話,又勾起了我極大的不安:天哪,可千萬不要是鬥眼小煥打來的……眼下這個家夥早已不寫詩了,因為他幾年前就說:“如今最最愚蠢的家夥才搗弄那玩藝兒呢。

    ”他已經開始穿高級服裝,抽名牌香煙,來來往往都乘飛機。

    他說: “我都是坐飛機,那家夥多快多來勁兒,噌的一下飛到你身旁,讓你防不勝防。

    ” 我真的防不勝防了。

    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麼名堂,後來才知道他正跟一個建築商攪在一塊兒,近來又參與倒賣什麼珠寶。

    總之他現在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一個隻有這個時代才會産生的極其獨特的怪物。

    他神出鬼沒,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做壞事好事都無法預測,讓人難料。

    有一天深夜一點,我剛剛進入夢鄉呢,突然有人嘭嘭敲門,我不快而驚懼地披衣開門,一看卻是鬥眼小煥!他嘻嘻笑着站在那兒,還披了一件髒膩的藍大衣。

     就是這麼一個家夥,但願他永遠把我忘掉才好。

     我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享受着下午暖洋洋的日光。

    後來傳達室的人來了,進門就交給了我一個奇怪的信件,上面沒有地址。

     “哪來的?” “是你原單位守門人交給我的,上面寫了要面交給你。

    ” 我打開信一看,内文隻是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回呀。

     好大的一張信紙。

    多麼怪異、荒誕、奇特。

     一連多少天過去,沒有一個客人。

    而在以往,隻要我一踏進這座城市,很快就忙于應酬。

    這一次歸來卻是悄沒聲息,很多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我的行蹤……沉寂中,電話又一次響起。

    又是無人應答、又是一聲微微的歎息。

    這越發讓我不安。

    他(她)會是誰?我開始懷疑起來,至此,再不相信這會是鬥眼小煥的惡作劇,因為我知道這個人沒有那樣的恒念——幹壞事也仍然需要一點恒心、一點堅持之力。

     到底是誰呢? 3 隻有愛才能證明生命的激越和搏動。

    生命就是愛。

    回避它就是選擇了沉睡和死亡——我們在這樣的時刻難道非要談論幽暗的故事不可嗎?是的,那個渾茫黑暗的世界裡同樣溫馨,同樣平靜,也同樣具有永恒的意義。

    生命中的黑顔色像一條小河一樣緩緩流淌,它一刻也沒有終止。

    但是我們仍然心有不甘,于是用雙手捧起一束束光……“睜着一雙大眼,讓我愛不釋手。

    ”記得那個冬天,你戴着一副小小的淺黃色手套,迎着我舉起來,橫在你我之間——這個姿勢讓我想起了站立的袋鼠,它揮動不停的兩隻前爪……你那會兒在我面前搖頭晃腦像個男孩一樣。

    屋子裡有點熱,你把頭巾解下來,解下來……你搖着頭,注視着我。

    一幕幕劃過腦際。

    像你這樣的一對大眼睛也不允許回憶嗎? 我看過一份材料,那上面講,真正有價值的知識階層是不屑于談論女人的。

    誰要保護自己的社稷,那麼就牢牢抓住知識分子隊伍中最優秀的那個階層吧,據說這個階層的人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他們不談論女人,隻忙着推動國民生活;而隻有那些低級知識分子、一些小人物,才個個好色,搞婚外戀等等,總之也就是那麼一套吧。

    不過我發現人們還是很容易滑入“低級的知識分子”、“小人物”一類。

    那大概是一個深淵。

    可是我也懷疑這樣巧言令色地劃分“階層”的人本身就是一個不貞的家夥,而且一生下來就會颠倒黑白,瞞天過海。

    實際上愛隻不過像泥土一樣淳樸,像泥土一樣孕育和滋生,茂長出綠色的植物,結出甜蜜的漿果和有毒的罂粟。

    就是罂粟也常常開出迷人的花朵,打扮這個世界。

    美麗的罂粟花有多少傳說。

     當我的目光一轉向你,我的那片平原,心裡就要泛起什麼,而且再也忍不住。

    我一遍又一遍遙望那棵巨大的李子樹:它的銀亮亮的花朵,噴雲吐霧般的巨大樹冠。

    它籠罩了我的童年,把我的整個人生都鍍上了一層銀色。

    大李子樹下的小茅屋居住了一個怎樣的三口之家:外祖母、母親和我。

    “父親呢?”我剛剛懂事就問媽媽、問外祖母。

    我不知道父親是一個禁忌的話題。

    外祖母有時和母親在一塊抹着眼淚,小聲地說着什麼,我懷疑她們就是在談論父親。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看見他。

    不過由此而帶來的全是不堪回首的那一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