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蛋老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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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這兒鼓搗什麼?閑了沒事出去打工多好!我撥給你三百人,你領他們進城不行嗎?看看鄰村,地不能種了就進城,哪月裡不是成千上萬往回捎票子!” 老健蹲在一個小方凳上,笑嘻嘻看一眼葦子:“你嶽父又往城裡趕咱了,咱倆明兒真的動身?” 女人帶着哭腔:“孩子就要生了,他可不能去。

    你快領别人走吧。

    ” 老健沖着老荒說:“聽聽,誰都不讓自己男人出門,不是這樣事就是那樣事,這叫故土難離。

    我進城打過工,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夜夜挂記田裡的莊稼圈裡的豬,還有老婆——老婆這東西離得近了要挨我的皮錘,離遠了呢又想得慌。

    莊稼人的東西可不是鬧着玩的,一樣一樣都得看住,不遠不近地看住才行。

    ” 葦子看一眼老健,咬着牙。

     老荒厭惡地盯着女婿,一會兒扭着頭像是說給我聽:“真是怪啊,咱這片村子地不成地,水也喝不得了,頭頂上煙乎淋拉的,有人就是不願挪窩兒……” 老健朝他點頭:“就是,咱這是八百年老村!你翻翻家譜吧,不長不短八百年!這個村子如今要毀在咱手裡,祖宗不讓!咱這輩人沒别的本事,也用不着大富大貴,隻要能守住村子就行。

    打死不挪窩兒,餓死不離土,就跟那些禍害人的東西賭上勁兒幹,誰趴下誰不是人養的,誰低了頭誰就是狗雜碎——老荒你是一村的頭兒,你把大耳朵支棱起來聽好了,你獨蛋要做一個有種的人!” 老荒看看我又看看葦子,嗓子有些變音:“這是說了些什麼話,這話連一點良心都沒有!我為這村子操碎了心跑斷了腿,有眼的都看見了,你瞎吹什麼!上一次記者溜溜來了,不是我鼓動他給咱做件大事?” 葦子把煙蒂扔在地上:“那也不是個好物件,那家夥從來就沒為咱村子做成一點好事,酒沒少喝東西沒少拿……” 葦子問我認識溜溜吧?我搖搖頭。

     老荒嘴角翹起來:“你以為大事兒是一朝做起的?那得一點一點來!溜溜要不就不做,他要做,那一招下去才是狠的!” 我有點好奇:“哪一招?” 老荒故意把話吞進肚裡,瞥我一眼,好像示意我不能當衆亂問。

     老健說:“得了吧。

    溜溜得了吧。

    那小子長毛挓挲的,長得像個餓死鬼,見了女人兩眼直勾勾的,他能做成什麼大事!” 老荒甩手罵着:“這是什麼道理,看人也不能光看長相吧。

    盯着女人?年輕人有這點毛病又算什麼!你們幾個誰沒打年輕時候過來?有的人……哼,不說也罷!” 他的話立刻讓我想起葦子搶走老荒女兒的事。

    我知道他在指責女婿。

     “人為财死鳥為食亡,誰也不為誰白做事情。

    你這做村頭的可要明白,溜溜不是靠得住的人。

    我的話你就等着應驗吧。

    ”老健嗓子低下來。

     老荒使勁搖頭:“這你就錯了,溜溜有的是錢,他才不是為了咱這幾個錢!” “那為了什麼?為了咱村大閨女?”老健嘲弄地盯着他。

     “溜溜是個仗義人!你不就是佩服仗義人嗎?” 老健哈哈笑:“我就怕他不是那樣人哩!一把雞骨頭,尖頭鼠腦的,還仗義。

    這家夥總有一天露出尾巴,讓咱葦子把他的頭擰下來。

    ” 葦子把手裡的一塊瓷片掰碎了,挑釁地看着嶽父。

     這會兒女人捂着肚子蹲下來,葦子趕緊去扶她。

    “不要緊?快了嗎?”女人咬咬牙,搖頭。

     “你還是叫接生的來看看吧,也讓三先生來。

    ”老荒沒好氣地沖女婿說。

     女人臉色好一點了,小聲對男人說:“不要緊,就這樣,一天兩日還不能生——不過你千萬别走遠了啊。

    ” 葦子點頭,然後對紅臉老健使個眼色:“你先回吧,得空了我去找你。

    ” 我和老健一塊兒出來。

    路上他說:“我們正商議大事呢。

    葦子可是把好手,他一個人頂多少人哪。

    他說自己嶽父靠不住,說他拿了人家的手短,平時跟集團的人過從不少,那些家夥正經給了他一些甜頭。

    不過葦子說大的便宜也沒占,像私下給一輛小汽車這樣的事大約還沒有……怕就怕葦子老婆這幾天生,那樣葦子就給纏住了,他就沒有心思了。

    你瞧老荒這一家人吧,生孩子都不會挑個好日子!” 老健淨說氣話。

    我問眼鏡小白哪去了?他說小白去别的村了。

    我知道小白是最忙的一個人:他整夜都在忙一份材料,它長長的有好幾頁,寫得蠻紮實,大部分都是他一個人搞成的,曾一句句讀給老健聽過。

    這份材料要做“萬民折”,除了那一天要用,還有别的用場。

    這些文字沒有誇張,僅以事實說話,數字鑿實有力。

    整篇的主題隻有一個:生死存亡。

     “這一天早些來吧!事情一開了頭就不會停下,沒有結果就不會停下。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小白說得對:鍋快開了!” 我更正:“他是說到了‘臨界點’。

    ” “嗯,那意思也差不多。

    莊稼人的路四下裡全堵上了,他們總得給咱一條路啊!咱那一天沒有别的,隻伸手跟他們要一條路……” “可是,”我琢磨着該怎樣說,“我想,我們主要是陳述道理,這可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