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蛋老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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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獨蛋老荒六十來歲,剃了闆寸頭,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一雙眼睛虎氣生生。

    他的嘴巴有點歪,所以用力閉合時顯得十分拗氣。

    但隻要一開口就顯得和藹多了:“你們*分子啊,常來咱鄉裡鄉間吧。

    前一段有個*分子是個記者,京城來的,一來就在咱家喝酒哩。

    他的名兒特怪:溜溜!還有這麼怪的名兒,我也不好意思問他。

    ”我告訴他那可能是一個筆名。

     老荒說到溜溜就笑,搓着手。

     這個人有點咬字不清,所以我對“*分子”的叫法也沒法過分挑剔。

    說到集團對村子的禍害、村民的情緒,他立刻闆起臉,像害冷一樣咝咝吸氣,一下下搖頭:“木(沒)有辦法,什麼辦法也木有!上級說得明明白白,要發展就得這樣哩,前些年水好田好,可就是窮得要死。

    現在錢就是多了嘛,看看四周有多少汽車吧。

    這要在過去,誰家裡養得起汽車啊!那還不是大地主嗎?可地主也不過是幾輛老馬車是吧……” 我打斷他的話:“要發展就一定得搞成這樣?民不聊生?壞人橫行?你們村裡連一口幹淨水都喝不上,有地沒法種,不止一戶人家生出了畸形兒……這不是窮和富的問題,這是生死存亡的問題!” 老荒瞥瞥我:“那是!那當然是哩!我操他祖宗,不過凡是禍害咱莊稼人的,我敢說沒一個有好下場!不信就等着看吧,有他們的好!我這頭兒隻要當上一天,就不能眼瞅着不管。

    不過,不過這事也得一步一步來呀,像紅臉老健那樣窮*發蠻也不行哩!他這個人,天老爺老大,他老二。

    他眼裡除了他爹,誰的話都不聽。

    ” “他聽爹的話?” “這倒是,他是個孝子。

    不過他爹前兩年死了,天底下就再也沒人管得了他啦。

    我?我就算是他爺吧,也早被他氣死了。

    他一開口就叫我外号,一口一個‘獨蛋’,這也是他叫的?我總比他大兩歲吧,總還算一村的領導吧?” 我點頭稱是。

     “你們*分子喜歡他這樣的,那個眼鏡小白跟他穿一條褲子還嫌肥哩,這我看出來了。

    不過你可得勸勸小白,别誰的嗓門大聽誰的,我在這村裡才是做主的人。

    ” 我想到了什麼,這會兒故意為小白開脫:“不,小白是我的朋友,他隻聽我的;他與紅臉老健來往,那是為了喝他的酒。

    ” “要說喝酒那也得找我呀!那個記者溜溜就知道我有好酒,這些酒滿村裡隻我才有——那些廠長礦長不送我酒,我就給他們拉長了臉看……”他說到這裡覺得走了嘴,擦一下嘴巴,“那是玩笑,他們躲着我哩。

    ” “為什麼要躲?” “為什麼,嗯,因為我見面就跟他們要錢、跟他們算賬呀!咱是一村的頭兒,要代表村子讨個公道!唉,這年頭村頭兒最難幹了,咱就是累死氣死,也還是兩邊都不賺好。

    村裡人埋怨咱不出力,嫌咱沒替他們撞個頭破血流;那一邊呢,硬把咱當成了眼中釘,恨不得從根上除了。

    你知道如今過日子了得?兇險哩,咱村裡就有人夜裡被一夥蒙面人打傷了,還有的被打掉了魂兒,到現在卧床不起……” “兇手是誰?受害者心裡有數吧?” “那是自然。

    他得罪了誰自己知道,不過咬住牙不說罷了。

    我請三先生給他看了幾回,沒用。

    三先生是這三疃五鄉裡最有名的藥匠了,藥到病除,百發百中啊,這回也是幹瞪眼——就因為缺兩味大藥啊!” “什麼藥?” “是人身上的什麼東西,我說不明白。

    反正那物件難求哩。

    唉,打走了魂的人叫老冬子,從年輕時候就生猛啊!這會兒跟我年紀差不多了,平時像頭老豹,這不,老豹得罪了人,人家給他下了套兒……” “他得罪的是集團那一夥吧?” “八成。

    這我可不敢亂說。

    我又沒有逮住人家。

    如今這平原上不比過去,什麼人什麼事都有,開礦的,城裡來雇工的,政府的,集團的,還有藍眼珠的外國人——有一天,一個大鼻子胳膊挎着咱當地小妞兒從莊稼地裡蹿過去了,這可是我親眼見的!你不想想,如今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咱找誰去?這是個豬欄裡趴鬼的年頭啊,我不是說這樣的盛世不好,我可沒那樣說啊;我是說這樣的年頭不好琢磨不好對付哩,出了事誰也找不到主兒。

    這不,那天老冬子給砸個半死,直到現在還找不到兇手!” “那麼公安呢?不是有個叫老疙的破案能手嗎?他們不管?” “呸!那是胡吹!老疙他們那一套對付燒香的行,見了扛槍的就尿褲子!老百姓怕他們,強盜不怕他們,有時他們還得看人家的臉色行事——哦喲老天,這話權當我沒說,你可不要說是我說的啊……” 正說着門響了,進來一個肚子高挺的孕婦。

    老荒看看她,耷拉着眼皮說:“你叔在這兒。

    ”“叔好,”她說了一聲,馬上轉向老荒: “爸,你快去看看吧,老健又找葦子了,兩人喝酒呢,葦子一火就把桌子掀了。

    ” “他們打起來了?” “不知在合計什麼事兒,說着說着就火了人……” 2 我随老荒父女一起趕到時,葦子和老健還在吵吵嚷嚷。

    老荒劈頭就問:“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