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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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和他不共戴天呢?“大哥,别生氣!我那是醉話,咱哥兒們!你是我大哥!我哪能跟你拼命啊!……”他見好就收。

    能見好就收,證明他那十分醉也是不無水分的。

    我們院的人家沒搬來前,他已經獲得了兩個綽号。

    當面一個,背後一個。

    當面人稱他“盧二爺”,包含敬畏的意思;背後提起他,則都叫他“盧二驢”。

    我們搬來後,他企圖隻對我們公開第一個綽号,保留第二個綽号。

    事不由己,隻好左耳聽願聽的,右耳聽不願聽的。

     母親最初挺懼怕他,曾叮囑我們:“千萬别惹他啊。

    惹了他,他拎着菜刀斧頭闖進家裡來拼命,你們爸爸遠在外地,是媽能抵擋了他?還是你們能抵擋了他?”母親的懼怕心理影響着我們。

    我們見了他,都趕緊低下頭退避三舍。

     有次他又喝到十分醉,大雪天,脫光了膀子,從他家房頂轉移到我家房頂,跳躍着破口大罵某人,操一柄鐵鍁,舞得上三下四。

    蹦塌了我家一大片房頂。

    吓得母親和我們躲在屋裡不敢出門。

    過後,母親到他家去,用些為人處世的至理名言勸慰他。

     他受了感動,對母親說:“老嫂子,難啊!我一個收破爛的,又是個犯過錯誤被開除公職的人,名分上低三分,不借着酒裝驢裝虎,怕受欺負呀!”第二天還買了兩聽罐頭送過我家來,給母親“壓驚”。

     母親又這樣對我們說:“其實你們倒也不必怕他。

    他心眼不壞,不過是個驢脾氣,得順着毛兒摩挲。

    順着毛兒摩挲他,他還是通情達理的。

    ” 大概因為母親深谙與他相處的科學之方法,他對母親從此很是尊重,不叫“老嫂子”不開口。

    使我們漸漸對他感到親近起來。

     他棋下得确實好。

    沒被開除公職前,曾榮獲全省職工象棋大賽冠軍。

    那是他所獲得的最輝煌的榮譽。

    傍晚在街頭電線杆下擺出黃楊木棋盤紫檀木棋子時(冠軍的獎品),不可一世的樣子如同拿破侖。

    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舉棋如山,落棋不悔。

    是當之無愧的馬路壇主,街頭棋王。

    所向無敵,非他自吹自擂,乃公認的事實。

     和盧叔最早建立交情的是姜叔。

    姜叔是一個隻有三百來人的大集體性質的小小制本廠的工人,盧叔的新棋友,因有幸加入盧叔的棋友行列,頗引以為榮。

    兩人由棋友而朋友,推動兩家關系過從甚密。

     姜叔家的左鄰是張叔家。

    張叔是一個區屬的一個片兒的幾個小商店的沒有正式幹部級别的“負責同志”,算我們這個大院裡有點權力的人。

    其餘幾家買不到火柴、燈炮、肥皂、醬油、面堿一類東西時,少不了要走走他的“後門兒”。

    他樂于為衆鄰開這類小“後門兒”。

     姜叔家的右鄰是孫叔家。

    孫叔是當年哈爾濱市獨一無二的龍江木器廠家具車間的主任——正科級。

    比起張叔來,在衆鄰眼裡,身份自然又不同。

    他是個很有官相的人。

    天庭飽滿,地庚方圓。

    他不愛說話。

    無論在院裡還是在街上,你不主動跟他打招呼,他絕不主動對你開口。

    鄰居男女們都認為他擺科長的架子。

    其實是他的本性如此。

     孫叔家的隔壁是窦叔家。

    窦叔是一個街道機修廠的車工。

    那個廠比姜叔的制本廠還小,八十多人。

    窦叔和斜對門的馬叔相好,都具備那麼一點點音樂細胞。

    窦叔有一把小号,馬叔有一支黑管。

    晚上常合奏,都是院子裡的孩子們崇拜的人物。

     除了我的父親,馬叔就是院裡年齡最長的一個男人了。

    那一年五十。

    據說念過“國高”,又是煤炭公司的會計,便成了我們院裡一個知識分子形象的代表。

    他也難免好以知識分子自居。

    他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

    兒子和我同歲,也讀初三了。

     我們家是院裡生活最艱難的一戶,受着衆鄰居的許多幫助。

    懷着感激的母親,對哪一家都非常卑恭。

    父親雖然遠在四川工作,家裡卻懸挂滿了他的獎狀,體現着我們這個家庭崇尚容譽的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