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 15 三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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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覺,庫勃拉克的腰帶上挂着一根細銀鍊顯然是十字架上的鍊子①。

     【①指牧師頭頸上挂十字架的鍊子。

    ——譯者注。

    】 “是這個家夥嗎?”等他們走到台階口,萊奮生臉色發白,指着穿背心的人,問道。

     “是他……就是他!”農民們亂哄哄他說。

     “居然有這樣的敗類,”萊奮生向坐在他旁邊欄杆上的斯培欣斯基說,“可是麥傑裡察再也不能活過來了……”他突然連連霎眼,扭過臉去默默地朝遠方眺望了一會,竭力要擺脫對“麥傑裡察的回憶。

     “同志們!親愛的!……”被捉來的人用狗一般的馴服的目光一會兒望着農民們,一會兒望着萊奮生,哭喊道,“我哪裡是心甘情願的呢?……我的上帝……同志們,親愛的……” 沒有人聽他。

    農民們都轉過臉去。

     “不用說啦:在大會上,全村都看見你怎樣逼着牧童來的,”一個人向他投來冷淡的一瞥,嚴峻地說。

     “隻能怨你自己……”另一個證實說,這人有些不好意思,縮起了腦袋。

     “槍斃他,”萊奮生冷冷他說。

    “可是帶遠些。

    ” “牧師怎麼處理?”庫勃拉克問。

    “也不是個好東西。

    ……招待那些軍官住在他家裡。

    ” “把他放了,去他媽的!” 庫勃拉克拖着穿背心的漢子就走,人季和夾在裡面的許多遊擊隊員都一擁而上,跟在後面。

    那人賴在地上,兩腳亂蹬,哭着,下巴直哆嗦。

     “黃雀”戴着被什麼髒東西弄得邋裡邋遢的帽子,臉上卻帶着一副掩蓋不住的得意洋洋的神氣,走到密契克跟前。

     “原來你在這裡!”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喜悅和驕傲。

    “瞧你這副樣子可真夠漂亮的!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搞點吃的。

    ……現在他們要幹掉他……”他意義深長地拖長聲音說,又打了個唿哨。

     他們進去吃飯的那所小屋裡,又髒又悶,澇屋子都是面包和切碎的卷心菜的氣味。

    竈旁的屋角裡放着一大堆肮髒的卷心菜。

    “黃雀”一面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和菜湯,一面大講自己的勇敢行為,有時還要偷眼去看給他們端菜的姑娘。

    那姑娘身材苗條,打着兩條長辮子,被他看得又羞又喜。

    密契克雖然用心在聽“黃雀”講話,但卻時刻警惕着,聽到一點聲響就發抖。

     “……忽然他猛地轉過身來--一直沖着我……”;黃雀”一面吧哒着嘴狼吞虎咽,一面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這時我就給他一槍!……” 這時候遠遠傳來一排齊射聲,震得窗玻璃嘩嘩地響。

    密契克打了個哆嗦,失手把湯勺落下,面色刷的變白。

     “這一切到底多咱才有個完哪!”他絕望地叫了起來,兩手捂着臉,走出小屋。

     “……他們把他、把那個穿背心的人殺了,”他躺在一個稻木叢裡,把險埋在外套領子裡,想道,他甚至記不得他是怎樣鑽到這兒來的。

    “他們遲早也會把我殺掉。

    ……但是現在我活着也等于死了一樣:我再也見不到我的親人,見不到那個有淡色發卷的可愛的姑娘了,可我竟把人家的照片給撕得粉碎。

    ……那個可憐的穿背心的家夥,他一定哭了。

    ……天哪,我為什麼要撕了她的照片?我當真就沒有回到她那裡去的一天了嗎?我是多麼不幸啊!……” 他兩眼發幹,臉上帶着痛苦的表情走出灌木叢的時候,已經是暮色蒼茫了。

    近處有人在拉手風琴,有人拉開醉醺醺的嗓子唱着。

    走到門口,他遇到那個打着兩條長辮的身材苗條的姑娘。

    她在用扁擔挑水,腰肢象柳條似的彎着。

     “嘿,你們有一位跟我們的小夥子們玩得可樂啦,”她擡起黑睫毛一笑,“他真……您聽見嗎?”說着,她就随着從街角傳來的熱情奔放的音樂的拍子晃動着可愛的小腦袋。

    水桶也晃動了,水濺了出來,姑娘害羞了,一溜煙鑽進門去。

     我們自己就是囚犯,呼嘯山莊 等待到這…… 一個醉醺醺的嗓音響亮地唱着,密契克覺得非常耳熟,他往街角一看,看見是莫羅茲卡在拉手風琴。

    莫羅茲卡的一绺淩亂的頭發一直挂到眼睛上,粘在流汗的紅紅的臉上。

     莫羅茲卡把手風琴拿得離身子老遠地拉着,在街心東倒西歪,簡直不成體統。

    臉上的表情好象是說了下流話,可是此刻又“真心誠意”地感到後悔似的。

    一群腰裡不束腰帶、頭上不戴帽子、醉得跟他不相上下的小夥子跟在他後面起哄,還有一群小鬼似的無情而機靈的赤腳男孩,在兩旁邊喊邊跑,弄得塵土飛揚。

     “啊一啊……我親愛的朋友!”莫羅茲卡看到密契克,就帶着酒意,帶着虛假的喜悅叫起來。

    “你到哪兒去呀?到哪兒去?别怕--我們又不揍你。

    ……來跟我們喝酒吧……啊,這該死的--咱們是要一塊完蛋的!” 他們這一群人把密契克團團圍住,擁抱他,把他們的親切的、酒氣熏人的臉俯向他。

    還有一個人把一個酒瓶和咬過的黃瓜硬塞在他手裡。

     “不,不,我不會喝酒,”密契克掙紮着說,“我不會喝……” “喝吧,你這個該死的!”莫羅茲卡叫道,他欣喜欲狂,差點哭出來,“啊,開追悼會……流血……鬼把你捉去!……咱們一塊完蛋吧!” “可是請你們少來些,我實在不會喝,”密契克讓步說。

     他喝了幾口。

    莫羅茲卡拚開手風琴,用沙啞的嗓音唱着,小夥子們也跟着唱起來。

     “跟我們來,”一個人挽着密契克的胳膊,說。

    “我家住在那一廂……”他甕着鼻子說了一句胡謅出來的詩,還把滿是胡茬的面頰向密契克貼過來。

     他們繼續踉踉跄跄地沿街走過去,開着玩笑,把狗吓得亂跑,詛咒着一切,--連他們自己、他們的親友、這個多難的動蕩不定的大地、一直到象一個昏暗的圓拱籠罩着他們的無星的穹蒼,都被他們詛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