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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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我覺得你的手是不小心卷進了機器裡。
如果你不告訴别人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什麼都不說。
可你要是告訴别人，要開了這家夥，我們也會告訴所有人，然後被笑的可就是你了。
&rdquo &ldquo我不會說的。
&rdquo柯利說。
他的目光盡量避開萊尼。
馬車的車輪聲逐漸靠近門外。
斯林姆扶着柯利站起身。
&ldquo走吧。
卡爾森會帶你去看醫生。
&rdquo他扶着柯利出了門。
車輪聲逐漸遠去。
過了一會兒，斯林姆回到宿舍裡。
他看着萊尼，萊尼仍然害怕地蜷在牆根處。
&ldquo給我看看你的手。
&rdquo他說。
萊尼伸出雙手。
&ldquo萬能的上帝啊，我可不想惹你生氣。
&rdquo斯林姆說。
喬治插了嘴。
&ldquo萊尼隻是被吓壞了，&rdquo他說，&ldquo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跟你說過誰都不該跟他幹上。
不，我好像是跟坎迪說的。
&rdquo 坎迪嚴肅地點點頭。
&ldquo你确實這麼說過，&rdquo他說，&ldquo今天早上，柯利來過以後，你說&lsquo為了他自己好，他最好别惹萊尼&rsquo。
你是這麼跟我說的。
&rdquo 喬治轉向萊尼。
&ldquo不是你的錯，&rdquo他說，&ldquo用不着害怕。
你隻是照我說的話做了。
現在你去洗漱房把臉洗幹淨吧。
你這樣子跟鬼似的。
&rdquo 萊尼咧起青腫的嘴一笑。
&ldquo我不想惹麻煩。
&rdquo他說。
他走向門邊，但沒走幾步又轉回身。
&ldquo喬治？&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 &ldquo我還能照顧兔子嗎，喬治？&rdquo &ldquo當然。
你沒做錯任何事。
&rdquo &ldquo我沒想傷害人，喬治。
&rdquo &ldquo嗯，趕緊滾去洗臉吧。
&rdquo 管馬廄的黑人叫卡魯克斯，他一個人住在馬具間，就是一間靠着谷倉外牆搭起來的小木屋。
屋裡一側有扇四格方窗，另一側的窄木闆門直接通往谷倉。
卡魯克斯的床是一隻裝滿稻草的長箱子，上面鋪着毯子。
窗邊的牆上有些木釘，挂着需要修繕的馬具和幾根新皮帶；窗下有張長木凳，擺着與皮革有關的工具，比如彎刀、針、亞麻線團和一把手動打鉚機。
釘子上還挂着一些零散馬具：一把斷掉的馬轭，裡面填充的馬毛露了出來；一根斷裂的頸轭；還有一根拖鍊，外面包着的皮革已經開裂。
卡魯克斯床邊的牆上也有個蘋果箱，裡面擺着各種藥瓶，既有給他自己用的，也有給馬用的。
此外架子上擺着幾塊皮革皂，還有一個有點漏的瀝青罐，刷子從罐口探出頭來。
地上四散着幾件私人物品。
因為是一個人住，卡魯克斯把東西到處亂放也沒關系。
因為是管馬廄的，又是個殘廢，他的工作比其他人更穩定長久，至今攢了不少東西，多到他一個人都背不走。
卡魯克斯擁有好幾雙工作鞋、一雙橡膠靴、一隻很大的鬧鐘、一把單筒獵槍。
他還有好多書，包括一本破破爛爛的詞典，一本有些破損的《一九〇五加利福尼亞民法典》。
床邊除了蘋果箱，還有個特殊的架子，上面放着破舊的雜志和幾本色情書籍。
床邊還有個釘子，上面挂着一副大大的金邊眼鏡。
這屋子經常打掃，看上去相當整潔，因為卡魯克斯是個驕傲而孤獨的人。
他總是和他人保持距離，也要求其他人不要來接近他。
他的脊椎歪了，身體總是傾向左側。
他的眼窩很深，襯得眼睛的光芒非常強烈。
他瘦削的臉上刻着深深的黑色皺紋，薄薄的嘴唇總是因為疼痛而抿緊，唇色比臉部的膚色稍淡。
周六晚上，通往谷倉的門打開着，傳來馬匹走動、馬蹄踏地、咀嚼幹草和拉扯辔頭的聲音。
馬具間裡亮着盞小小的電燈，在卡魯克斯的房間内投下微弱的黃色光芒。
卡魯克斯坐在床上，背後的襯衫從工裝褲裡扯了出來。
他一手拿着瓶敷藥，另一隻手撫摩自己的脊椎。
他不時地會把敷藥往膚色紅潤的手心裡倒上幾滴，再重新伸到背後去撫摩。
他繃緊後背上的肌肉，整個人顫抖起來。
萊尼無聲地出現在敞開的門口。
他探頭往屋裡瞧，寬厚的肩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
卡魯克斯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他。
他擡眼看見萊尼，立刻僵住了，眉頭也皺在一起，手從襯衫底下抽出來。
萊尼無助地沖他微笑，表示友好。
卡魯克斯語氣尖銳地說：&ldquo你沒有權利進我的房間。
這兒是我的房間。
任何人都沒權進來，除了我。
&rdquo 萊尼驚吸一口氣，笑容裡讨好的意味更濃了。
&ldquo我什麼都沒幹，&rdquo他說，&ldquo隻是想來看看我的狗崽。
我看見你的燈亮着。
&rdquo他解釋。
&ldquo哈，我有開燈的權利。
你從我的屋裡出去。
宿舍不歡迎我，我的房間也不歡迎你。
&rdquo &ldquo為什麼宿舍不歡迎你？&rdquo萊尼問。
&ldquo因為我是個黑人。
他們在那兒打牌，但我不能打，因為我是個黑人。
他們說我身上很臭。
哈，告訴你吧，我覺得你們所有人都很臭。
&rdquo 萊尼無助地揮舞雙手。
&ldquo大家都進城去了，&rdquo他說，&ldquo斯林姆跟喬治跟其他人。
喬治叫我留在這兒，别惹麻煩。
我看見你這兒亮着燈。
&rdquo &ldquo嗯，你想幹什麼？&rdquo &ldquo沒什麼&mdash&mdash我看見你這兒亮着燈。
我以為可以進來待會兒。
&rdquo 卡魯克斯盯着萊尼，然後伸手到身後取下眼鏡，戴好後調了調挂在耳朵上的鏡腿，繼續盯着萊尼。
&ldquo我不知道你到谷倉來幹嗎，&rdquo他抱怨道，&ldquo你又不是騾夫。
扛麥包的就不該到谷倉裡來。
你不是騾夫，又不跟馬打交道。
&rdquo &ldquo狗崽，&rdquo萊尼重複，&ldquo我來看我的狗崽。
&rdquo &ldquo哈，那就去看你的狗崽啊。
别跑到不歡迎你的地方來。
&rdquo 萊尼的笑容消失了。
他往屋裡走了一步，然後想起剛才聽到的話，又退回到門口。
&ldquo我看過狗崽了。
斯林姆叫我别摸得太久。
&rdquo 卡魯克斯說：&ldquo是啊，你總是把它們從窩裡拿出來。
我看它們的娘會把整個窩挪走。
&rdquo &ldquo哦，它不介意。
它讓我看狗崽。
&rdquo萊尼又走進屋裡。
卡魯克斯緊皺着眉，但萊尼人畜無害的微笑讓他投降了。
&ldquo進來坐會兒吧，&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既然你不肯走人，非要煩我，那還不如坐下來算了。
&rdquo他的語氣稍微友善了些，&ldquo那幫人都進城去了？&rdquo &ldquo隻有老坎迪沒去。
他坐在宿舍裡削鉛筆，削啊削啊，在算數。
&rdquo 卡魯克斯扶了扶眼鏡。
&ldquo算數？坎迪要算什麼數？&rdquo 萊尼幾乎是喊出來的：&ldquo算兔子。
&rdquo &ldquo你個瘋子，&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你瘋得跟塊木頭似的。
什麼兔子？&rdquo &ldquo我們要養的兔子，我負責照顧它們，割草給它們吃，給它們水喝。
&rdquo &ldquo瘋子，&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跟你一起的那家夥，我真不怪他要丢下你。
&rdquo 萊尼低聲說：&ldquo我沒說謊。
我們能做到。
買下一小塊地，靠地生活。
&rdquo 卡魯克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ldquo坐下吧，&rdquo他邀請道，&ldquo你可以坐到那個釘子桶上。
&rdquo 萊尼坐到小桶上。
&ldquo你覺得我在說謊，&rdquo萊尼說，&ldquo但我沒有。
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不信你問喬治。
&rdquo 卡魯克斯用紅潤的掌心托住黑色的下巴。
&ldquo你跟喬治一起到處跑，是吧？&rdquo &ldquo沒錯。
我總是跟他待在一起。
&rdquo 卡魯克斯繼續說：&ldquo有時候他說了一些話，你不懂他在說什麼鬼東西，沒錯吧？&rdquo他微微向前俯身，深邃的眼睛凝視着萊尼，&ldquo沒錯吧？&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有時候。
&rdquo &ldquo他就不停地說啊說啊，可你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有時候。
不過&hellip&hellip不全是那樣。
&rdquo 卡魯克斯繼續向前俯身，上身探出床沿。
&ldquo我不是南方黑鬼，&rdquo他說，&ldquo我是在加利福尼亞這兒出生的。
我老爹有個雞場，大概六十畝大。
白人小孩會去我們那兒玩，有時候我會出去跟他們一起玩。
有幾個對我挺好的。
我老爹不喜歡那樣。
我有好多年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喜歡我跟他們玩？但我現在明白了。
&rdquo他猶豫了一會兒，重新開口時語氣更柔和了，&ldquo方圓好幾裡地沒有第二戶黑人。
現在也是，這農場上沒有第二個黑人，就像索萊達也隻有我們一家。
&rdquo他笑了起來，&ldquo如果我說了什麼，那隻是黑鬼說的話。
&rdquo 萊尼說：&ldquo你說狗崽還要長多久，才能讓我好好摸它們啊？&rdquo 卡魯克斯又笑起來。
&ldquo跟你說什麼都可以，反正你是不會大嘴巴的。
再長兩周就行了。
喬治了解你。
不管他說什麼，你都聽不懂。
&rdquo他興奮地俯身向前，&ldquo現在也隻是個黑鬼在說話，還是個背壞了的黑鬼，所以他說的話一點意義都沒有，對吧？反正你也記不住。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mdash&mdash一個人跟另一個人說話，但是對方聽見了沒有、聽懂了沒有都不重要。
他們是在說話，還是就那麼坐着沒說話，根本沒區别，沒區别。
&rdquo他越說越激動，用手拍着膝蓋，&ldquo喬治可以告訴你好多離譜的事，那沒有關系。
隻是說說而已。
隻是跟另一個人一起待着。
僅此而已。
&rdquo他頓了頓。
他的聲音更輕了，變得富有說服力。
&ldquo假如喬治不回來了。
假如他跑了，再也不回來了。
那你要怎麼辦？&rdquo 萊尼的注意力逐漸回到他說的話上。
&ldquo什麼？&rdquo他反問。
&ldquo我說，假如喬治今晚進了城，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他，&rdquo卡魯克斯不知為何有點得意洋洋，&ldquo你想象一下。
&rdquo他又說。
&ldquo他不會的。
&rdquo萊尼喊了起來，&ldquo喬治才不會這麼做。
我跟喬治在一起很久了。
他今晚一定會回來&mdash&mdash&rdquo但這假設超過了他能接受的程度。
&ldquo你覺得他會回來嗎？&rdquo 見萊尼成功地受到了折磨，卡魯克斯開心得容光煥發。
&ldquo誰都說不好别人會怎麼樣，&rdquo他淡淡地總結道，&ldquo假如他想回來，但是回不來呢。
假如他被人殺死了，或者受了傷，所以回不來呢。
&rdquo 萊尼掙紮着想要理解。
&ldquo喬治不會的，&rdquo他重複，&ldquo喬治很小心。
他不會受傷的。
他從來都沒受過傷，因為他很小心。
&rdquo &ldquo嗯，你就想象一下嘛，想象他再也不回來了，你要怎麼辦？&rdquo 萊尼的臉憂慮地擠成一團。
&ldquo不知道。
你這是幹嗎？&rdquo他喊，&ldquo這不是真的。
喬治沒受傷。
&rdquo 卡魯克斯咄咄逼人。
&ldquo我來告訴你你會怎麼樣吧。
他們會把你帶到瘋人院去，給你戴上個項圈，像狗一樣。
&rdquo 萊尼的雙眼突然靠到一起，變得冷靜而瘋狂。
他站起身，逼近卡魯克斯。
&ldquo誰傷害了喬治？&rdquo他質問道。
卡魯克斯意識到危險，向後躲了躲。
&ldquo我隻是說假如。
&rdquo他說，&ldquo喬治沒受傷。
他沒事。
他會平安回來的。
&rdquo 萊尼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
&ldquo為什麼要假設這種事？誰也不許假設要傷害喬治。
&rdquo 卡魯克斯摘下眼鏡，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ldquo坐下吧，&rdquo他說，&ldquo喬治沒受傷。
&rdquo 萊尼喘着粗氣坐回釘子桶上。
&ldquo誰也不許說要傷害喬治。
&rdquo他粗聲咕哝。
卡魯克斯溫和地說：&ldquo你現在應該懂了吧。
你還有喬治。
你知道他會回來的。
假如你沒有任何人呢？假如你不能進宿舍玩拉米牌，就因為你是個黑人，你覺得會怎麼樣？假如你隻能坐在這兒看書，當然了，你可以玩馬蹄鐵一直玩到天黑，但天黑以後你就隻能看書。
還是不怎麼樣的書。
誰都會需要有個人&mdash&mdash在身邊。
&rdquo他哀号道，&ldquo要是一個人都沒有，人會發瘋的。
不管是誰都行，隻要有個人在身邊就好。
我跟你說，&rdquo他叫道，&ldquo跟你說，孤獨會讓人生病。
&rdquo &ldquo喬治會回來的，&rdquo萊尼害怕地自我安慰，&ldquo說不定喬治已經回來了。
我應該回去看看。
&rdquo 卡魯克斯說：&ldquo我沒想吓唬你。
他會回來的。
我是在說我自己。
如果一個人晚上隻能自己坐在這兒，不是看書，就是想點什麼。
有時候他不停地想，但沒有人告訴他事實是否如他所想。
他見到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那是對還是不對。
他沒法找人問：&lsquo你是不是也見着了？&rsquo沒人可以講。
沒東西可以拿來做标準。
我在這兒見過不少事。
我沒喝醉。
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要是有誰跟我在一起，他就能告訴我我是在做夢，那就沒事了。
可我不知道啊。
&rdquo卡魯克斯遠遠望着房間對面，望着窗外。
萊尼痛苦地說：&ldquo喬治不會丢下我跑掉的。
我知道喬治不會這樣。
&rdquo 馬廄老黑夢遊般地繼續說：&ldquo我還記得小時候，住在老爹的雞場上。
我有兩個哥哥。
他們一直待在我身邊，一直都在。
我們睡在同一個屋裡，睡同一張床&mdash&mdash我們兄弟三人。
有片草莓地，有片苜蓿地。
周日早上，我們會把雞放到那片苜蓿裡去。
哥哥他們就坐在籬笆上看着&mdash&mdash雞都是白色的。
&rdquo 萊尼的注意力慢慢轉到他說的話上。
&ldquo喬治說我們會種苜蓿，給兔子吃。
&rdquo &ldquo什麼兔子？&rdquo &ldquo我們會養兔子，有片草莓地。
&rdquo &ldquo你是個瘋子。
&rdquo &ldquo我是說真的。
你去問喬治。
&rdquo &ldquo你是個瘋子。
&rdquo卡魯克斯嗤之以鼻，&ldquo我見過幾百個人來了又走，要麼去修路，要麼在農場上幹活，身後背着鋪蓋卷，腦袋裡他媽裝的全是同一樣東西。
好幾百人。
他們來這兒幹活，然後辭了工再去别的地方，每個人腦袋裡都他媽裝着那麼一小片地。
他媽的沒一個人能實現。
就像天堂一樣。
每個人都想要一小塊地。
我在這兒讀過不少書。
沒人真能去天堂，沒人真能得到一塊地。
那塊地隻在他們的腦袋裡。
他們整天說個不停，但那塊地隻存在于他們的腦袋裡。
&rdquo他頓了頓，望向敞開的門。
外面傳來馬匹動來動去、拉扯辔頭的聲音。
有匹馬嘶了一聲。
&ldquo有人在外面，&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可能是斯林姆。
有時候斯林姆一個晚上會來兩三趟。
他是個真正的騾夫，要照顧整個隊伍。
&rdquo他痛苦地站起身來，走向門口。
&ldquo是你嗎，斯林姆？&rdquo他沖外面喊。
回答他的是坎迪。
&ldquo斯林姆進城去了。
我說，你看見萊尼了嗎？&rdquo &ldquo你是說那個大個子？&rdquo &ldquo對。
你在附近看見他了嗎？&rdquo &ldquo他在屋裡。
&rdquo卡魯克斯簡潔地回答，回到床上躺下了。
坎迪出現在門口，撓着手腕的斷處，瞪着眼，一時不能适應光亮。
他沒有要進屋的意思。
&ldquo跟你說，萊尼。
我算好兔子的事了。
&rdquo 卡魯克斯不耐煩地說：&ldquo你要是想進，可以進來。
&rdquo 坎迪顯得有些尴尬。
&ldquo這個嘛。
好啊，如果你想讓我進去的話。
&rdquo &ldquo進來吧。
既然已經有人進來了，你也進來得了。
&rdquo卡魯克斯并不掩飾他有多麼享受憤怒。
坎迪進了屋，但仍然很尴尬。
&ldquo你這地方挺溫馨的嘛。
&rdquo他對卡魯克斯說，&ldquo自己獨占一間屋，感覺應該不錯吧。
&rdquo &ldquo是啊，&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窗戶底下還有糞堆呢。
沒錯，棒極了。
&rdquo 萊尼打斷兩人：&ldquo你說兔子怎麼了？&rdquo 坎迪靠到壞掉的頸轭旁邊的牆上，撓着斷掉的手腕。
&ldquo我來這兒很久了，&rdquo他說，&ldquo卡魯克斯也來這兒很久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他的屋子。
&rdquo 卡魯克斯陰沉地說：&ldquo沒人喜歡進黑人的屋子。
除了斯林姆，沒人來過。
除了斯林姆和老闆。
&rdquo 坎迪馬上改變話題。
&ldquo斯林姆是我見過的最棒的騾夫。
&rdquo 萊尼沖老清潔工俯過身去。
&ldquo兔子的事。
&rdquo他堅持道。
坎迪微笑起來。
&ldquo我算出來了。
如果幹得好，我們可以賣兔子賺錢。
&rdquo &ldquo可是我要照顧它們，&rdquo萊尼打斷他，&ldquo喬治讓我照顧它們。
他答應我了。
&rdquo 卡魯克斯毫不留情地插嘴：&ldquo你們隻是在自欺欺人。
你會一有機會就他媽說起這計劃，但你弄不到任何土地。
你會一直在這兒掃地，直到他們把你裝進棺材裡運走。
哈，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這位萊尼過兩三周就會辭工走人。
每個人的腦袋裡都有那麼一塊地。
&rdquo 坎迪生氣地揉揉下巴。
&ldquo你他媽等着瞧，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喬治是這麼說的。
我們的錢已經夠了。
&rdquo &ldquo哦？&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那喬治人呢？在城裡的一家妓院裡。
那兒才是你們的錢的去處。
上帝，這種事我見過太多次。
我見過太多腦袋裡裝着一片地的人。
從來沒人真的得到過。
&rdquo 坎迪喊叫起來：&ldquo他們當然都想要了。
每個人都想要一小塊地，不用太大，隻要是屬于他自己的就行。
隻要可以生活在那兒，沒人能把他扔出去就行。
我這輩子什麼都沒有。
我幾乎給全國所有人種過莊稼，但種出來的東西都不是我的，我收回來的糧食也不是我的糧食。
但我們這次不一樣，你可别搞錯了。
喬治進城沒拿錢，錢都在銀行裡。
我跟萊尼、喬治，我們會擁有自己的屋子。
我們要養狗，養兔子，養雞。
我們要種嫩玉米，再養頭牛或者羊。
&rdquo他停住了，沉浸在自己描繪的圖景裡。
卡魯克斯問：&ldquo你說你們已經攢夠錢了？&rdquo &ldquo一點沒錯。
我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
再掙一點就夠。
一個月就行。
喬治連地方都挑好了。
&rdquo 卡魯克斯向後伸出胳膊，用手摸着自己的脊柱。
&ldquo我從沒見過有人真的實現，&rdquo他說，&ldquo我見過有些人想要地想得都快瘋了，但他們的錢全都投在妓院和幾局二十一點裡了，&rdquo他猶豫了一會兒，&ldquo如果你們&hellip&hellip需要個免費勞動力，我很願意幫忙&mdash&mdash不要工錢，隻要提供食宿就行。
我的殘疾沒那麼厲害，我隻要想，幹起活來還他媽是一把好手。
&rdquo &ldquo你們誰看見柯利了？&rdquo 三個人轉頭看着門口。
探進頭來的是柯利的老婆，臉上化着濃妝，嘴唇微微張開。
她使勁喘着氣，好像是跑過來的。
&ldquo柯利不在這兒。
&rdquo坎迪陰郁地說。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沖他們微微一笑，用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撫摩着另一隻手的指甲，目光在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ldquo他們把最弱的幾個都丢下啦，&rdquo最後她說，&ldquo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包括柯利。
我知道他們都去哪兒了。
&rdquo 萊尼入迷地看着她，坎迪和卡魯克斯則皺眉垂眼避開她的目光。
坎迪說：&ldquo既然你知道，幹嗎還問柯利在哪兒？&rdquo 她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們。
&ldquo真滑稽，&rdquo她說，&ldquo我要是隻碰見一個男人，隻有他一個人，我就能跟他聊得還不錯。
但隻要有兩個男人待在一起，你們就都不肯說話了，隻會生氣。
&rdquo她垂下手，将雙手叉在腰間，&ldquo你們都害怕彼此，就是這麼回事。
你們每個人都害怕被别人抓住把柄。
&rdquo 短暫的沉默後，卡魯克斯說：&ldquo你還是回家吧。
我們不想惹麻煩。
&rdquo &ldquo哎，我可沒想讓你們惹麻煩。
我就不能偶爾也想跟人說說話？你們以為我喜歡待在那間房子裡？&rdquo 坎迪把斷腕放到膝蓋上，用手輕輕揉搓。
他責備地說：&ldquo你有丈夫了。
你不能像這樣跟其他人瞎混，盡惹麻煩。
&rdquo 姑娘發起火來。
&ldquo我是有丈夫了。
你們都見過他。
挺了不起的人，是吧？整天說讓他看不上的家夥吃點苦頭，他根本就看不上任何人。
你們以為我願意整天待在那間長四寬二的房子裡，聽柯利念叨他要怎麼先出兩次左拳，再用右拳擊中對手？&lsquo一二連擊，&rsquo他說，&lsquo隻要來個一二連擊，他就起不來了。
&rsquo&rdquo她頓了頓，表情由不快變成了好奇，&ldquo我說，柯利的手怎麼了？&rdquo 一陣尴尬的沉默。
坎迪偷偷瞥了萊尼一眼，然後咳嗽兩聲。
&ldquo這個&hellip&hellip柯利&hellip&hellip他的手卷進機器裡去了，太太。
壓碎了。
&rdquo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然後大笑起來。
&ldquo胡扯！你當真以為我會信這套？肯定是柯利挑架又打不過人家。
卷進機器裡&mdash&mdash胡扯！哈，既然他的手碎了，他是沒法給人一二連擊了。
誰幹的？&rdquo 坎迪不開心地重複：&ldquo卷進機器裡去了。
&rdquo &ldquo行行，&rdquo她反感地說，&ldquo行，想護就護着人家吧。
我有什麼好在乎的？你們這幫流浪漢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當我是誰，小孩子？告訴你們，我本來可以去演電影的。
而且不止一部&hellip&hellip&rdquo她氣得喘不過氣來，&ldquo周六晚上。
所有人都去外面玩了。
所有人！我在幹嗎呢？站在這兒跟一幫窮光蛋說話&mdash&mdash一個黑鬼，一個白癡，一個臭老頭&mdash&mdash還聊得挺開心，因為此外就沒别人了。
&rdquo 萊尼半張着嘴看着她。
卡魯克斯重新恢複了黑人那種用來自保的疏離狀态。
但老坎迪受不了了。
他猛然站起來，撞倒了屁股底下的釘子桶。
&ldquo我受夠了，&rdquo他生氣地說，&ldquo這兒不歡迎你。
我們都叫你趕緊走了。
告訴你，你這樣的娘兒們根本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人能力如何。
你那腦袋比雞頭大不了多少，你根本理解不了，我們才不是流浪漢。
就算你開了我們，假如你真開了我們，你以為我們會沿着公路往下走，再找份這樣的破工幹？你不知道我們有自己的農場可回，不用非得待在這兒。
我們有房子，養了雞，種了果樹，那地方比這兒漂亮一百倍。
我們還有朋友，一點沒錯。
我們以前是戰戰兢兢，生怕被人開了，可我們現在不怕了。
我們有了自己的地，完全屬于我們的，我們有地方可去。
&rdquo 柯利的老婆沖他大笑起來。
&ldquo胡扯，&rdquo她說，&ldquo我見過太多你們這樣的家夥了。
隻要身上有兩毛錢，你就會跑去買上兩杯玉米威士忌，喝光了還把杯底舔幹淨。
我了解你們這種人。
&rdquo 坎迪的臉變得越來越紅，但還沒等她說完，他已經重新控制住自己。
他掌控了局面。
&ldquo我就知道，&rdquo他淡淡地說，&ldquo你還是回去玩滾鐵環吧。
沒什麼可跟你說的。
我們清楚自己擁有什麼，也不在乎你知道不知道。
所以你最好還是趕緊滾吧，柯利恐怕不會樂意看見他老婆跟我們這些流浪漢一起待在谷倉裡。
&rdquo 她來回看着三個人，他們都不理她。
她看萊尼的時間最長，一直看到他尴尬地垂下了頭。
她突然說：&ldquo你臉上的淤青是怎麼來的？&rdquo 萊尼心虛地擡起頭。
&ldquo誰&mdash&mdash我？&rdquo &ldquo對，你。
&rdquo 萊尼望向坎迪求助，然後又垂下頭。
&ldquo他的手卷到機器裡去了。
&rdquo他說。
柯利的老婆大笑起來。
&ldquo好好，機器。
我回頭再跟你說。
我喜歡機器。
&rdquo 坎迪插了嘴。
&ldquo你别找他。
你給我離他遠點。
我會告訴喬治你說了什麼。
喬治不會讓你靠近萊尼的。
&rdquo &ldquo誰是喬治？&rdquo她問，&ldquo跟你一起的小個子？&rdquo 萊尼開心地微笑起來。
&ldquo就是他，&rdquo他說，&ldquo他就是喬治，他會讓我照顧兔子。
&rdquo &ldquo嗯，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弄兩隻兔子來。
&rdquo 卡魯克斯站起身面對着她。
&ldquo我受夠了，&rdquo他冷冷地說，&ldquo你無權走進一個黑人的屋子。
你無權到這裡來找茬。
現在你可以出去了，趕緊走。
要是你不走，我就去找老闆，讓他禁止你再到谷倉裡來。
&rdquo 她輕蔑地看着他。
&ldquo聽着，黑鬼，&rdquo她說，&ldquo你要敢再張開那張臭嘴，知道我會怎麼做嗎？&rdquo 卡魯克斯絕望地盯着她，然後坐回床上，不吭氣了。
她不肯放過他。
&ldquo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rdquo 卡魯克斯整個人看上去縮起來了。
他緊靠到牆上。
&ldquo知道，太太。
&rdquo &ldquo哈，那你就老實待着，黑鬼。
隻要我一句話，你就會被吊到樹上去，這太簡單了，一點都不好玩。
&rdquo 卡魯克斯一直縮到整個人都快消失了。
他身上沒有了個性，沒有了自我&mdash&mdash沒有任何東西會引起别人的喜歡或反感。
他說：&ldquo是，太太。
&rdquo聲音裡毫無音調起伏。
她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站了片刻，仿佛在等着他有所動作，好有機會再罵他一頓。
但卡魯克斯一動不動地坐着，目光低垂，收起了一切可供攻擊的東西。
最後她轉向另外兩個人。
老坎迪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ldquo要是你真那麼幹了，我們會說的，&rdquo他輕聲說，&ldquo我們會告訴别人，是你陷害卡魯克斯。
&rdquo &ldquo說去吧，說了又怎樣？&rdquo她叫道，&ldquo沒人會聽你們的，你們自己也清楚。
沒人會聽你們的。
&rdquo 坎迪退縮了。
&ldquo是&hellip&hellip&rdquo他同意，&ldquo沒人會聽我們的。
&rdquo 萊尼哀号：&ldquo我希望喬治也在。
我希望喬治也在。
&rdquo 坎迪走到他身邊。
&ldquo别擔心，&rdquo他說，&ldquo我剛才聽見他們回來了。
我打賭，喬治已經回到宿舍了。
&rdquo他轉向柯利的老婆。
&ldquo你該回家了，&rdquo他輕聲說，&ldquo如果你現在就走，我們不會告訴柯利你來過。
&rdquo 她冷冷地打量着坎迪。
&ldquo我不信你真聽見了什麼。
&rdquo &ldquo最好别冒險，&rdquo他說，&ldquo你如果不确定，最好别冒險。
&rdquo 她轉向萊尼。
&ldquo我很高興你教訓了柯利。
他是自找的。
有時候我也想自己教訓他一頓。
&rdquo她動作輕快地出了門，消失在黑暗的谷倉裡。
她走過谷倉的時候，辔頭發出咣啷的拉扯聲，有幾匹馬噴了響鼻，有的還跺了跺蹄子。
卡魯克斯慢慢地從厚重的保護層裡出來了。
&ldquo你說他們回來了，是真話嗎？&rdquo他問。
&ldquo是啊。
我聽見了。
&rdquo &ldquo嗯，我什麼都沒聽見。
&rdquo &ldquo大門響了一聲。
&rdquo坎迪說，&ldquo上帝啊，柯利老婆的動作可真輕。
我經常看見她這樣。
&rdquo 卡魯克斯完全回避這個話題。
&ldquo你們也該走了，&rdquo他說，&ldquo我不太想讓你們在這兒待着了。
黑人也該有拒絕的權利。
&rdquo 坎迪說：&ldquo那婊子無權對你說那些話。
&rdquo &ldquo沒什麼，&rdquo卡魯克斯幹巴巴地說，&ldquo你們這麼進來坐着，讓我一不小心忘了自己是個黑人。
她說得沒錯。
&rdquo 谷倉裡的馬噴着響鼻，扯着鍊子。
一個聲音喊道：&ldquo萊尼。
哦，萊尼，你在谷倉嗎？&rdquo &ldquo是喬治。
&rdquo萊尼叫道，他回答，&ldquo在這兒，喬治。
我在這裡。
&rdquo 喬治立即出現在門口，表情不悅。
&ldquo你們在卡魯克斯屋裡幹什麼？你們沒有權利進去。
&rdquo 卡魯克斯點點頭。
&ldquo我也這麼跟他們說，但他們還是進來了。
&rdquo &ldquo哈，那你幹嗎不把他們踢出來？&rdquo &ldquo我不介意，&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萊尼是個好人。
&rdquo 坎迪站起身來。
&ldquo哦，喬治！我一直在算啊算啊。
我算好了，我們賣兔子也能賺錢。
&rdquo 喬治皺緊眉頭。
&ldquo我跟你說過，别告訴别人。
&rdquo 坎迪洩了氣。
&ldquo沒告訴别人，隻有卡魯克斯。
&rdquo 喬治說：&ldquo行了，你們出來吧。
上帝，我離開一分鐘都不行。
&rdquo 坎迪和萊尼站起來，走向門口。
卡魯克斯叫了一聲：&ldquo坎迪！&rdquo &ldquo啊？&rdquo &ldquo還記得我說鋤地啊做雜活什麼的嗎？&rdquo &ldquo啊，&rdquo坎迪說，&ldquo我記得。
&rdquo &ldquo嗯，忘了吧，&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我不是認真的。
隻是開個玩笑。
我可不想去那種地方。
&rdquo &ldquo呃，好吧，既然你是這麼想的。
晚安。
&rdquo 三人走出門。
他們經過谷倉時，聽見馬匹噴着響鼻，扯着辔頭。
卡魯克斯望着門口坐了一會，然後伸手去拿敷藥。
他把背後的襯衫往上扯了扯，往紅潤的掌心倒了點藥，往後伸着胳膊，開始慢慢地揉搓脊椎。
大谷倉的一側堆着高高的幹草，草堆頂的滑輪上挂着傑克遜牌四齒幹草叉。
幹草堆得像山一樣，側坡一直延伸到谷倉另一頭，隻剩下一小片空間還沒被新草堆滿。
草堆兩側是飼料槽，可以瞥見闆條間的幾個馬頭。
時間是周日下午。
休憩中的馬慢慢嚼着幹草堆旁的小捆幹草，跺着蹄子，咬着食槽的木頭，拽得辔頭咣啷作響。
下午的陽光刺入谷倉牆上的裂縫，在幹草上劃出一條一條明亮的金線。
蒼蠅在空中嗡嗡作響，在閑暇的午後哼着歌。
戶外傳來馬蹄鐵擊中鐵棒的聲音和男人們的叫喊。
他們玩着遊戲，時而鼓勁，時而喝倒彩。
但谷倉裡非常安靜，隻有蒼蠅的嗡嗡聲，氣氛懶散而溫暖。
谷倉裡隻有萊尼一人。
萊尼坐在谷倉較空一端的食槽下方，身邊有隻貨箱。
萊尼坐在幹草裡，看着面前一條死掉的小狗崽。
萊尼看了它很久，然後伸出巨掌摸了摸它，從頭一直摸到尾。
萊尼輕聲對狗崽說：&ldquo為什麼你也會死？你又沒老鼠那麼小。
我并沒有使勁晃你。
&rdquo他擡起狗崽的頭，看着它的臉，對它說，&ldquo喬治要是發現你死了，可能就不會讓我照顧兔子了。
&rdquo 他揀了些幹草出來，弄成一個凹窩，把狗崽放到裡面，再用幹草遮住。
然後他繼續盯着草堆下的小鼓包。
他說：&ldquo這不算什麼壞事，我不用跑去藏到樹林裡。
哦！不，這不算。
我就跟喬治說，我來看時它已經死了。
&rdquo 他又刨出狗崽，來回檢查，伸手從耳朵一直摸到尾巴。
他悲傷地說：&ldquo但他會知道的。
喬治什麼都知道。
他會說：&lsquo是你幹的。
别想瞞我。
&rsquo他還會說：&lsquo這下好了，不許你照顧兔子！&rsquo&rdquo 他突然發怒。
&ldquo你這該死的，&rdquo他叫道，&ldquo為什麼你也會死？你又不像老鼠那麼小。
&rdquo他拿起狗崽扔到遠處，然後背過身去。
他坐在草裡，屈起身子，喃喃道：&ldquo這下我不能照顧兔子了。
他不會答應的。
&rdquo他悲傷地前後搖擺着身體。
又一聲馬蹄鐵打在鐵棒上的巨響，緊接着是人們的叫喊。
萊尼站起身，撿起狗崽放回草堆上，又坐下來。
他又摸了摸狗崽。
&ldquo你太小了，&rdquo他說，&ldquo他們跟我說過你太小了。
我不知道你這麼容易死。
&rdquo他用手指撫摸着狗崽癱軟的耳朵。
&ldquo也許喬治會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rdquo他說，&ldquo這隻他媽的小雜種對喬治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rdquo 柯利的老婆從最遠的隔欄後面鑽進來。
她的動作悄無聲息，所以萊尼沒有注意。
她穿着顔色鮮豔的棉裙和那雙插有鴕鳥羽毛的拖鞋，臉上化着妝，小香腸似的發卷梳得整整齊齊。
她走到離萊尼很近的地方，萊尼才注意到他，擡起頭看着她。
慌亂中，他撩了把幹草撒到狗崽身上，怏怏不樂地擡頭看着她。
她說：&ldquo那是什麼東西，陽光男孩？&rdquo 萊尼瞪着她。
&ldquo喬治叫我離你遠點&mdash&mdash不能跟你說話。
&rdquo 她笑了起來。
&ldquo你一切都要聽喬治的嗎？&rdquo 萊尼低頭看着幹草。
&ldquo我要是跟你說話，他就不讓我照顧兔子了。
&rdquo 她低聲說：&ldquo他是怕柯利生氣。
可是啊，現在柯利的胳膊上打着石膏呢&mdash&mdash柯利就算生氣了，你還可以捏碎他的另一隻手啊。
我可不信你們說的卷進機器那一套。
&rdquo 但萊尼不肯上鈎。
&ldquo不，先生。
我不跟你說話。
&rdquo 她在萊尼身邊跪坐下來。
&ldquo聽着，&rdquo她說，&ldquo其他人都去參加馬蹄鐵大賽了。
現在才四點。
沒有人會中途退出。
我怎麼就不能跟你說話了？平常根本
如果你不告訴别人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什麼都不說。
可你要是告訴别人，要開了這家夥，我們也會告訴所有人，然後被笑的可就是你了。
&rdquo &ldquo我不會說的。
&rdquo柯利說。
他的目光盡量避開萊尼。
馬車的車輪聲逐漸靠近門外。
斯林姆扶着柯利站起身。
&ldquo走吧。
卡爾森會帶你去看醫生。
&rdquo他扶着柯利出了門。
車輪聲逐漸遠去。
過了一會兒，斯林姆回到宿舍裡。
他看着萊尼，萊尼仍然害怕地蜷在牆根處。
&ldquo給我看看你的手。
&rdquo他說。
萊尼伸出雙手。
&ldquo萬能的上帝啊，我可不想惹你生氣。
&rdquo斯林姆說。
喬治插了嘴。
&ldquo萊尼隻是被吓壞了，&rdquo他說，&ldquo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跟你說過誰都不該跟他幹上。
不，我好像是跟坎迪說的。
&rdquo 坎迪嚴肅地點點頭。
&ldquo你确實這麼說過，&rdquo他說，&ldquo今天早上，柯利來過以後，你說&lsquo為了他自己好，他最好别惹萊尼&rsquo。
你是這麼跟我說的。
&rdquo 喬治轉向萊尼。
&ldquo不是你的錯，&rdquo他說，&ldquo用不着害怕。
你隻是照我說的話做了。
現在你去洗漱房把臉洗幹淨吧。
你這樣子跟鬼似的。
&rdquo 萊尼咧起青腫的嘴一笑。
&ldquo我不想惹麻煩。
&rdquo他說。
他走向門邊，但沒走幾步又轉回身。
&ldquo喬治？&rdquo &ldquo什麼事？&rdquo &ldquo我還能照顧兔子嗎，喬治？&rdquo &ldquo當然。
你沒做錯任何事。
&rdquo &ldquo我沒想傷害人，喬治。
&rdquo &ldquo嗯，趕緊滾去洗臉吧。
&rdquo 管馬廄的黑人叫卡魯克斯，他一個人住在馬具間，就是一間靠着谷倉外牆搭起來的小木屋。
屋裡一側有扇四格方窗，另一側的窄木闆門直接通往谷倉。
卡魯克斯的床是一隻裝滿稻草的長箱子，上面鋪着毯子。
窗邊的牆上有些木釘，挂着需要修繕的馬具和幾根新皮帶；窗下有張長木凳，擺着與皮革有關的工具，比如彎刀、針、亞麻線團和一把手動打鉚機。
釘子上還挂着一些零散馬具：一把斷掉的馬轭，裡面填充的馬毛露了出來；一根斷裂的頸轭；還有一根拖鍊，外面包着的皮革已經開裂。
卡魯克斯床邊的牆上也有個蘋果箱，裡面擺着各種藥瓶，既有給他自己用的，也有給馬用的。
此外架子上擺着幾塊皮革皂，還有一個有點漏的瀝青罐，刷子從罐口探出頭來。
地上四散着幾件私人物品。
因為是一個人住，卡魯克斯把東西到處亂放也沒關系。
因為是管馬廄的，又是個殘廢，他的工作比其他人更穩定長久，至今攢了不少東西，多到他一個人都背不走。
卡魯克斯擁有好幾雙工作鞋、一雙橡膠靴、一隻很大的鬧鐘、一把單筒獵槍。
他還有好多書，包括一本破破爛爛的詞典，一本有些破損的《一九〇五加利福尼亞民法典》。
床邊除了蘋果箱，還有個特殊的架子，上面放着破舊的雜志和幾本色情書籍。
床邊還有個釘子，上面挂着一副大大的金邊眼鏡。
這屋子經常打掃，看上去相當整潔，因為卡魯克斯是個驕傲而孤獨的人。
他總是和他人保持距離，也要求其他人不要來接近他。
他的脊椎歪了，身體總是傾向左側。
他的眼窩很深，襯得眼睛的光芒非常強烈。
他瘦削的臉上刻着深深的黑色皺紋，薄薄的嘴唇總是因為疼痛而抿緊，唇色比臉部的膚色稍淡。
周六晚上，通往谷倉的門打開着，傳來馬匹走動、馬蹄踏地、咀嚼幹草和拉扯辔頭的聲音。
馬具間裡亮着盞小小的電燈，在卡魯克斯的房間内投下微弱的黃色光芒。
卡魯克斯坐在床上，背後的襯衫從工裝褲裡扯了出來。
他一手拿着瓶敷藥，另一隻手撫摩自己的脊椎。
他不時地會把敷藥往膚色紅潤的手心裡倒上幾滴，再重新伸到背後去撫摩。
他繃緊後背上的肌肉，整個人顫抖起來。
萊尼無聲地出現在敞開的門口。
他探頭往屋裡瞧，寬厚的肩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
卡魯克斯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他。
他擡眼看見萊尼，立刻僵住了，眉頭也皺在一起，手從襯衫底下抽出來。
萊尼無助地沖他微笑，表示友好。
卡魯克斯語氣尖銳地說：&ldquo你沒有權利進我的房間。
這兒是我的房間。
任何人都沒權進來，除了我。
&rdquo 萊尼驚吸一口氣，笑容裡讨好的意味更濃了。
&ldquo我什麼都沒幹，&rdquo他說，&ldquo隻是想來看看我的狗崽。
我看見你的燈亮着。
&rdquo他解釋。
&ldquo哈，我有開燈的權利。
你從我的屋裡出去。
宿舍不歡迎我，我的房間也不歡迎你。
&rdquo &ldquo為什麼宿舍不歡迎你？&rdquo萊尼問。
&ldquo因為我是個黑人。
他們在那兒打牌，但我不能打，因為我是個黑人。
他們說我身上很臭。
哈，告訴你吧，我覺得你們所有人都很臭。
&rdquo 萊尼無助地揮舞雙手。
&ldquo大家都進城去了，&rdquo他說，&ldquo斯林姆跟喬治跟其他人。
喬治叫我留在這兒，别惹麻煩。
我看見你這兒亮着燈。
&rdquo &ldquo嗯，你想幹什麼？&rdquo &ldquo沒什麼&mdash&mdash我看見你這兒亮着燈。
我以為可以進來待會兒。
&rdquo 卡魯克斯盯着萊尼，然後伸手到身後取下眼鏡，戴好後調了調挂在耳朵上的鏡腿，繼續盯着萊尼。
&ldquo我不知道你到谷倉來幹嗎，&rdquo他抱怨道，&ldquo你又不是騾夫。
扛麥包的就不該到谷倉裡來。
你不是騾夫，又不跟馬打交道。
&rdquo &ldquo狗崽，&rdquo萊尼重複，&ldquo我來看我的狗崽。
&rdquo &ldquo哈，那就去看你的狗崽啊。
别跑到不歡迎你的地方來。
&rdquo 萊尼的笑容消失了。
他往屋裡走了一步，然後想起剛才聽到的話，又退回到門口。
&ldquo我看過狗崽了。
斯林姆叫我别摸得太久。
&rdquo 卡魯克斯說：&ldquo是啊，你總是把它們從窩裡拿出來。
我看它們的娘會把整個窩挪走。
&rdquo &ldquo哦，它不介意。
它讓我看狗崽。
&rdquo萊尼又走進屋裡。
卡魯克斯緊皺着眉，但萊尼人畜無害的微笑讓他投降了。
&ldquo進來坐會兒吧，&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既然你不肯走人，非要煩我，那還不如坐下來算了。
&rdquo他的語氣稍微友善了些，&ldquo那幫人都進城去了？&rdquo &ldquo隻有老坎迪沒去。
他坐在宿舍裡削鉛筆，削啊削啊，在算數。
&rdquo 卡魯克斯扶了扶眼鏡。
&ldquo算數？坎迪要算什麼數？&rdquo 萊尼幾乎是喊出來的：&ldquo算兔子。
&rdquo &ldquo你個瘋子，&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你瘋得跟塊木頭似的。
什麼兔子？&rdquo &ldquo我們要養的兔子，我負責照顧它們，割草給它們吃，給它們水喝。
&rdquo &ldquo瘋子，&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跟你一起的那家夥，我真不怪他要丢下你。
&rdquo 萊尼低聲說：&ldquo我沒說謊。
我們能做到。
買下一小塊地，靠地生活。
&rdquo 卡魯克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ldquo坐下吧，&rdquo他邀請道，&ldquo你可以坐到那個釘子桶上。
&rdquo 萊尼坐到小桶上。
&ldquo你覺得我在說謊，&rdquo萊尼說，&ldquo但我沒有。
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不信你問喬治。
&rdquo 卡魯克斯用紅潤的掌心托住黑色的下巴。
&ldquo你跟喬治一起到處跑，是吧？&rdquo &ldquo沒錯。
我總是跟他待在一起。
&rdquo 卡魯克斯繼續說：&ldquo有時候他說了一些話，你不懂他在說什麼鬼東西，沒錯吧？&rdquo他微微向前俯身，深邃的眼睛凝視着萊尼，&ldquo沒錯吧？&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有時候。
&rdquo &ldquo他就不停地說啊說啊，可你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有時候。
不過&hellip&hellip不全是那樣。
&rdquo 卡魯克斯繼續向前俯身，上身探出床沿。
&ldquo我不是南方黑鬼，&rdquo他說，&ldquo我是在加利福尼亞這兒出生的。
我老爹有個雞場，大概六十畝大。
白人小孩會去我們那兒玩，有時候我會出去跟他們一起玩。
有幾個對我挺好的。
我老爹不喜歡那樣。
我有好多年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喜歡我跟他們玩？但我現在明白了。
&rdquo他猶豫了一會兒，重新開口時語氣更柔和了，&ldquo方圓好幾裡地沒有第二戶黑人。
現在也是，這農場上沒有第二個黑人，就像索萊達也隻有我們一家。
&rdquo他笑了起來，&ldquo如果我說了什麼，那隻是黑鬼說的話。
&rdquo 萊尼說：&ldquo你說狗崽還要長多久，才能讓我好好摸它們啊？&rdquo 卡魯克斯又笑起來。
&ldquo跟你說什麼都可以，反正你是不會大嘴巴的。
再長兩周就行了。
喬治了解你。
不管他說什麼，你都聽不懂。
&rdquo他興奮地俯身向前，&ldquo現在也隻是個黑鬼在說話，還是個背壞了的黑鬼，所以他說的話一點意義都沒有，對吧？反正你也記不住。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mdash&mdash一個人跟另一個人說話，但是對方聽見了沒有、聽懂了沒有都不重要。
他們是在說話，還是就那麼坐着沒說話，根本沒區别，沒區别。
&rdquo他越說越激動，用手拍着膝蓋，&ldquo喬治可以告訴你好多離譜的事，那沒有關系。
隻是說說而已。
隻是跟另一個人一起待着。
僅此而已。
&rdquo他頓了頓。
他的聲音更輕了，變得富有說服力。
&ldquo假如喬治不回來了。
假如他跑了，再也不回來了。
那你要怎麼辦？&rdquo 萊尼的注意力逐漸回到他說的話上。
&ldquo什麼？&rdquo他反問。
&ldquo我說，假如喬治今晚進了城，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他，&rdquo卡魯克斯不知為何有點得意洋洋，&ldquo你想象一下。
&rdquo他又說。
&ldquo他不會的。
&rdquo萊尼喊了起來，&ldquo喬治才不會這麼做。
我跟喬治在一起很久了。
他今晚一定會回來&mdash&mdash&rdquo但這假設超過了他能接受的程度。
&ldquo你覺得他會回來嗎？&rdquo 見萊尼成功地受到了折磨，卡魯克斯開心得容光煥發。
&ldquo誰都說不好别人會怎麼樣，&rdquo他淡淡地總結道，&ldquo假如他想回來，但是回不來呢。
假如他被人殺死了，或者受了傷，所以回不來呢。
&rdquo 萊尼掙紮着想要理解。
&ldquo喬治不會的，&rdquo他重複，&ldquo喬治很小心。
他不會受傷的。
他從來都沒受過傷，因為他很小心。
&rdquo &ldquo嗯，你就想象一下嘛，想象他再也不回來了，你要怎麼辦？&rdquo 萊尼的臉憂慮地擠成一團。
&ldquo不知道。
你這是幹嗎？&rdquo他喊，&ldquo這不是真的。
喬治沒受傷。
&rdquo 卡魯克斯咄咄逼人。
&ldquo我來告訴你你會怎麼樣吧。
他們會把你帶到瘋人院去，給你戴上個項圈，像狗一樣。
&rdquo 萊尼的雙眼突然靠到一起，變得冷靜而瘋狂。
他站起身，逼近卡魯克斯。
&ldquo誰傷害了喬治？&rdquo他質問道。
卡魯克斯意識到危險，向後躲了躲。
&ldquo我隻是說假如。
&rdquo他說，&ldquo喬治沒受傷。
他沒事。
他會平安回來的。
&rdquo 萊尼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
&ldquo為什麼要假設這種事？誰也不許假設要傷害喬治。
&rdquo 卡魯克斯摘下眼鏡，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ldquo坐下吧，&rdquo他說，&ldquo喬治沒受傷。
&rdquo 萊尼喘着粗氣坐回釘子桶上。
&ldquo誰也不許說要傷害喬治。
&rdquo他粗聲咕哝。
卡魯克斯溫和地說：&ldquo你現在應該懂了吧。
你還有喬治。
你知道他會回來的。
假如你沒有任何人呢？假如你不能進宿舍玩拉米牌，就因為你是個黑人，你覺得會怎麼樣？假如你隻能坐在這兒看書，當然了，你可以玩馬蹄鐵一直玩到天黑，但天黑以後你就隻能看書。
還是不怎麼樣的書。
誰都會需要有個人&mdash&mdash在身邊。
&rdquo他哀号道，&ldquo要是一個人都沒有，人會發瘋的。
不管是誰都行，隻要有個人在身邊就好。
我跟你說，&rdquo他叫道，&ldquo跟你說，孤獨會讓人生病。
&rdquo &ldquo喬治會回來的，&rdquo萊尼害怕地自我安慰，&ldquo說不定喬治已經回來了。
我應該回去看看。
&rdquo 卡魯克斯說：&ldquo我沒想吓唬你。
他會回來的。
我是在說我自己。
如果一個人晚上隻能自己坐在這兒，不是看書，就是想點什麼。
有時候他不停地想，但沒有人告訴他事實是否如他所想。
他見到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那是對還是不對。
他沒法找人問：&lsquo你是不是也見着了？&rsquo沒人可以講。
沒東西可以拿來做标準。
我在這兒見過不少事。
我沒喝醉。
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要是有誰跟我在一起，他就能告訴我我是在做夢，那就沒事了。
可我不知道啊。
&rdquo卡魯克斯遠遠望着房間對面，望着窗外。
萊尼痛苦地說：&ldquo喬治不會丢下我跑掉的。
我知道喬治不會這樣。
&rdquo 馬廄老黑夢遊般地繼續說：&ldquo我還記得小時候，住在老爹的雞場上。
我有兩個哥哥。
他們一直待在我身邊，一直都在。
我們睡在同一個屋裡，睡同一張床&mdash&mdash我們兄弟三人。
有片草莓地，有片苜蓿地。
周日早上，我們會把雞放到那片苜蓿裡去。
哥哥他們就坐在籬笆上看着&mdash&mdash雞都是白色的。
&rdquo 萊尼的注意力慢慢轉到他說的話上。
&ldquo喬治說我們會種苜蓿，給兔子吃。
&rdquo &ldquo什麼兔子？&rdquo &ldquo我們會養兔子，有片草莓地。
&rdquo &ldquo你是個瘋子。
&rdquo &ldquo我是說真的。
你去問喬治。
&rdquo &ldquo你是個瘋子。
&rdquo卡魯克斯嗤之以鼻，&ldquo我見過幾百個人來了又走，要麼去修路，要麼在農場上幹活，身後背着鋪蓋卷，腦袋裡他媽裝的全是同一樣東西。
好幾百人。
他們來這兒幹活，然後辭了工再去别的地方，每個人腦袋裡都他媽裝着那麼一小片地。
他媽的沒一個人能實現。
就像天堂一樣。
每個人都想要一小塊地。
我在這兒讀過不少書。
沒人真能去天堂，沒人真能得到一塊地。
那塊地隻在他們的腦袋裡。
他們整天說個不停，但那塊地隻存在于他們的腦袋裡。
&rdquo他頓了頓，望向敞開的門。
外面傳來馬匹動來動去、拉扯辔頭的聲音。
有匹馬嘶了一聲。
&ldquo有人在外面，&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可能是斯林姆。
有時候斯林姆一個晚上會來兩三趟。
他是個真正的騾夫，要照顧整個隊伍。
&rdquo他痛苦地站起身來，走向門口。
&ldquo是你嗎，斯林姆？&rdquo他沖外面喊。
回答他的是坎迪。
&ldquo斯林姆進城去了。
我說，你看見萊尼了嗎？&rdquo &ldquo你是說那個大個子？&rdquo &ldquo對。
你在附近看見他了嗎？&rdquo &ldquo他在屋裡。
&rdquo卡魯克斯簡潔地回答，回到床上躺下了。
坎迪出現在門口，撓着手腕的斷處，瞪着眼，一時不能适應光亮。
他沒有要進屋的意思。
&ldquo跟你說，萊尼。
我算好兔子的事了。
&rdquo 卡魯克斯不耐煩地說：&ldquo你要是想進，可以進來。
&rdquo 坎迪顯得有些尴尬。
&ldquo這個嘛。
好啊，如果你想讓我進去的話。
&rdquo &ldquo進來吧。
既然已經有人進來了，你也進來得了。
&rdquo卡魯克斯并不掩飾他有多麼享受憤怒。
坎迪進了屋，但仍然很尴尬。
&ldquo你這地方挺溫馨的嘛。
&rdquo他對卡魯克斯說，&ldquo自己獨占一間屋，感覺應該不錯吧。
&rdquo &ldquo是啊，&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窗戶底下還有糞堆呢。
沒錯，棒極了。
&rdquo 萊尼打斷兩人：&ldquo你說兔子怎麼了？&rdquo 坎迪靠到壞掉的頸轭旁邊的牆上，撓着斷掉的手腕。
&ldquo我來這兒很久了，&rdquo他說，&ldquo卡魯克斯也來這兒很久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他的屋子。
&rdquo 卡魯克斯陰沉地說：&ldquo沒人喜歡進黑人的屋子。
除了斯林姆，沒人來過。
除了斯林姆和老闆。
&rdquo 坎迪馬上改變話題。
&ldquo斯林姆是我見過的最棒的騾夫。
&rdquo 萊尼沖老清潔工俯過身去。
&ldquo兔子的事。
&rdquo他堅持道。
坎迪微笑起來。
&ldquo我算出來了。
如果幹得好，我們可以賣兔子賺錢。
&rdquo &ldquo可是我要照顧它們，&rdquo萊尼打斷他，&ldquo喬治讓我照顧它們。
他答應我了。
&rdquo 卡魯克斯毫不留情地插嘴：&ldquo你們隻是在自欺欺人。
你會一有機會就他媽說起這計劃，但你弄不到任何土地。
你會一直在這兒掃地，直到他們把你裝進棺材裡運走。
哈，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這位萊尼過兩三周就會辭工走人。
每個人的腦袋裡都有那麼一塊地。
&rdquo 坎迪生氣地揉揉下巴。
&ldquo你他媽等着瞧，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喬治是這麼說的。
我們的錢已經夠了。
&rdquo &ldquo哦？&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那喬治人呢？在城裡的一家妓院裡。
那兒才是你們的錢的去處。
上帝，這種事我見過太多次。
我見過太多腦袋裡裝着一片地的人。
從來沒人真的得到過。
&rdquo 坎迪喊叫起來：&ldquo他們當然都想要了。
每個人都想要一小塊地，不用太大，隻要是屬于他自己的就行。
隻要可以生活在那兒，沒人能把他扔出去就行。
我這輩子什麼都沒有。
我幾乎給全國所有人種過莊稼，但種出來的東西都不是我的，我收回來的糧食也不是我的糧食。
但我們這次不一樣，你可别搞錯了。
喬治進城沒拿錢，錢都在銀行裡。
我跟萊尼、喬治，我們會擁有自己的屋子。
我們要養狗，養兔子，養雞。
我們要種嫩玉米，再養頭牛或者羊。
&rdquo他停住了，沉浸在自己描繪的圖景裡。
卡魯克斯問：&ldquo你說你們已經攢夠錢了？&rdquo &ldquo一點沒錯。
我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
再掙一點就夠。
一個月就行。
喬治連地方都挑好了。
&rdquo 卡魯克斯向後伸出胳膊，用手摸着自己的脊柱。
&ldquo我從沒見過有人真的實現，&rdquo他說，&ldquo我見過有些人想要地想得都快瘋了，但他們的錢全都投在妓院和幾局二十一點裡了，&rdquo他猶豫了一會兒，&ldquo如果你們&hellip&hellip需要個免費勞動力，我很願意幫忙&mdash&mdash不要工錢，隻要提供食宿就行。
我的殘疾沒那麼厲害，我隻要想，幹起活來還他媽是一把好手。
&rdquo &ldquo你們誰看見柯利了？&rdquo 三個人轉頭看着門口。
探進頭來的是柯利的老婆，臉上化着濃妝，嘴唇微微張開。
她使勁喘着氣，好像是跑過來的。
&ldquo柯利不在這兒。
&rdquo坎迪陰郁地說。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沖他們微微一笑，用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撫摩着另一隻手的指甲，目光在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ldquo他們把最弱的幾個都丢下啦，&rdquo最後她說，&ldquo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包括柯利。
我知道他們都去哪兒了。
&rdquo 萊尼入迷地看着她，坎迪和卡魯克斯則皺眉垂眼避開她的目光。
坎迪說：&ldquo既然你知道，幹嗎還問柯利在哪兒？&rdquo 她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們。
&ldquo真滑稽，&rdquo她說，&ldquo我要是隻碰見一個男人，隻有他一個人，我就能跟他聊得還不錯。
但隻要有兩個男人待在一起，你們就都不肯說話了，隻會生氣。
&rdquo她垂下手，将雙手叉在腰間，&ldquo你們都害怕彼此，就是這麼回事。
你們每個人都害怕被别人抓住把柄。
&rdquo 短暫的沉默後，卡魯克斯說：&ldquo你還是回家吧。
我們不想惹麻煩。
&rdquo &ldquo哎，我可沒想讓你們惹麻煩。
我就不能偶爾也想跟人說說話？你們以為我喜歡待在那間房子裡？&rdquo 坎迪把斷腕放到膝蓋上，用手輕輕揉搓。
他責備地說：&ldquo你有丈夫了。
你不能像這樣跟其他人瞎混，盡惹麻煩。
&rdquo 姑娘發起火來。
&ldquo我是有丈夫了。
你們都見過他。
挺了不起的人，是吧？整天說讓他看不上的家夥吃點苦頭，他根本就看不上任何人。
你們以為我願意整天待在那間長四寬二的房子裡，聽柯利念叨他要怎麼先出兩次左拳，再用右拳擊中對手？&lsquo一二連擊，&rsquo他說，&lsquo隻要來個一二連擊，他就起不來了。
&rsquo&rdquo她頓了頓，表情由不快變成了好奇，&ldquo我說，柯利的手怎麼了？&rdquo 一陣尴尬的沉默。
坎迪偷偷瞥了萊尼一眼，然後咳嗽兩聲。
&ldquo這個&hellip&hellip柯利&hellip&hellip他的手卷進機器裡去了，太太。
壓碎了。
&rdquo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然後大笑起來。
&ldquo胡扯！你當真以為我會信這套？肯定是柯利挑架又打不過人家。
卷進機器裡&mdash&mdash胡扯！哈，既然他的手碎了，他是沒法給人一二連擊了。
誰幹的？&rdquo 坎迪不開心地重複：&ldquo卷進機器裡去了。
&rdquo &ldquo行行，&rdquo她反感地說，&ldquo行，想護就護着人家吧。
我有什麼好在乎的？你們這幫流浪漢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當我是誰，小孩子？告訴你們，我本來可以去演電影的。
而且不止一部&hellip&hellip&rdquo她氣得喘不過氣來，&ldquo周六晚上。
所有人都去外面玩了。
所有人！我在幹嗎呢？站在這兒跟一幫窮光蛋說話&mdash&mdash一個黑鬼，一個白癡，一個臭老頭&mdash&mdash還聊得挺開心，因為此外就沒别人了。
&rdquo 萊尼半張着嘴看着她。
卡魯克斯重新恢複了黑人那種用來自保的疏離狀态。
但老坎迪受不了了。
他猛然站起來，撞倒了屁股底下的釘子桶。
&ldquo我受夠了，&rdquo他生氣地說，&ldquo這兒不歡迎你。
我們都叫你趕緊走了。
告訴你，你這樣的娘兒們根本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人能力如何。
你那腦袋比雞頭大不了多少，你根本理解不了，我們才不是流浪漢。
就算你開了我們，假如你真開了我們，你以為我們會沿着公路往下走，再找份這樣的破工幹？你不知道我們有自己的農場可回，不用非得待在這兒。
我們有房子，養了雞，種了果樹，那地方比這兒漂亮一百倍。
我們還有朋友，一點沒錯。
我們以前是戰戰兢兢，生怕被人開了，可我們現在不怕了。
我們有了自己的地，完全屬于我們的，我們有地方可去。
&rdquo 柯利的老婆沖他大笑起來。
&ldquo胡扯，&rdquo她說，&ldquo我見過太多你們這樣的家夥了。
隻要身上有兩毛錢，你就會跑去買上兩杯玉米威士忌，喝光了還把杯底舔幹淨。
我了解你們這種人。
&rdquo 坎迪的臉變得越來越紅，但還沒等她說完，他已經重新控制住自己。
他掌控了局面。
&ldquo我就知道，&rdquo他淡淡地說，&ldquo你還是回去玩滾鐵環吧。
沒什麼可跟你說的。
我們清楚自己擁有什麼，也不在乎你知道不知道。
所以你最好還是趕緊滾吧，柯利恐怕不會樂意看見他老婆跟我們這些流浪漢一起待在谷倉裡。
&rdquo 她來回看着三個人，他們都不理她。
她看萊尼的時間最長，一直看到他尴尬地垂下了頭。
她突然說：&ldquo你臉上的淤青是怎麼來的？&rdquo 萊尼心虛地擡起頭。
&ldquo誰&mdash&mdash我？&rdquo &ldquo對，你。
&rdquo 萊尼望向坎迪求助，然後又垂下頭。
&ldquo他的手卷到機器裡去了。
&rdquo他說。
柯利的老婆大笑起來。
&ldquo好好，機器。
我回頭再跟你說。
我喜歡機器。
&rdquo 坎迪插了嘴。
&ldquo你别找他。
你給我離他遠點。
我會告訴喬治你說了什麼。
喬治不會讓你靠近萊尼的。
&rdquo &ldquo誰是喬治？&rdquo她問，&ldquo跟你一起的小個子？&rdquo 萊尼開心地微笑起來。
&ldquo就是他，&rdquo他說，&ldquo他就是喬治，他會讓我照顧兔子。
&rdquo &ldquo嗯，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弄兩隻兔子來。
&rdquo 卡魯克斯站起身面對着她。
&ldquo我受夠了，&rdquo他冷冷地說，&ldquo你無權走進一個黑人的屋子。
你無權到這裡來找茬。
現在你可以出去了，趕緊走。
要是你不走，我就去找老闆，讓他禁止你再到谷倉裡來。
&rdquo 她輕蔑地看着他。
&ldquo聽着，黑鬼，&rdquo她說，&ldquo你要敢再張開那張臭嘴，知道我會怎麼做嗎？&rdquo 卡魯克斯絕望地盯着她，然後坐回床上，不吭氣了。
她不肯放過他。
&ldquo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rdquo 卡魯克斯整個人看上去縮起來了。
他緊靠到牆上。
&ldquo知道，太太。
&rdquo &ldquo哈，那你就老實待着，黑鬼。
隻要我一句話，你就會被吊到樹上去，這太簡單了，一點都不好玩。
&rdquo 卡魯克斯一直縮到整個人都快消失了。
他身上沒有了個性，沒有了自我&mdash&mdash沒有任何東西會引起别人的喜歡或反感。
他說：&ldquo是，太太。
&rdquo聲音裡毫無音調起伏。
她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站了片刻，仿佛在等着他有所動作，好有機會再罵他一頓。
但卡魯克斯一動不動地坐着，目光低垂，收起了一切可供攻擊的東西。
最後她轉向另外兩個人。
老坎迪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ldquo要是你真那麼幹了，我們會說的，&rdquo他輕聲說，&ldquo我們會告訴别人，是你陷害卡魯克斯。
&rdquo &ldquo說去吧，說了又怎樣？&rdquo她叫道，&ldquo沒人會聽你們的，你們自己也清楚。
沒人會聽你們的。
&rdquo 坎迪退縮了。
&ldquo是&hellip&hellip&rdquo他同意，&ldquo沒人會聽我們的。
&rdquo 萊尼哀号：&ldquo我希望喬治也在。
我希望喬治也在。
&rdquo 坎迪走到他身邊。
&ldquo别擔心，&rdquo他說，&ldquo我剛才聽見他們回來了。
我打賭，喬治已經回到宿舍了。
&rdquo他轉向柯利的老婆。
&ldquo你該回家了，&rdquo他輕聲說，&ldquo如果你現在就走，我們不會告訴柯利你來過。
&rdquo 她冷冷地打量着坎迪。
&ldquo我不信你真聽見了什麼。
&rdquo &ldquo最好别冒險，&rdquo他說，&ldquo你如果不确定，最好别冒險。
&rdquo 她轉向萊尼。
&ldquo我很高興你教訓了柯利。
他是自找的。
有時候我也想自己教訓他一頓。
&rdquo她動作輕快地出了門，消失在黑暗的谷倉裡。
她走過谷倉的時候，辔頭發出咣啷的拉扯聲，有幾匹馬噴了響鼻，有的還跺了跺蹄子。
卡魯克斯慢慢地從厚重的保護層裡出來了。
&ldquo你說他們回來了，是真話嗎？&rdquo他問。
&ldquo是啊。
我聽見了。
&rdquo &ldquo嗯，我什麼都沒聽見。
&rdquo &ldquo大門響了一聲。
&rdquo坎迪說，&ldquo上帝啊，柯利老婆的動作可真輕。
我經常看見她這樣。
&rdquo 卡魯克斯完全回避這個話題。
&ldquo你們也該走了，&rdquo他說，&ldquo我不太想讓你們在這兒待着了。
黑人也該有拒絕的權利。
&rdquo 坎迪說：&ldquo那婊子無權對你說那些話。
&rdquo &ldquo沒什麼，&rdquo卡魯克斯幹巴巴地說，&ldquo你們這麼進來坐着，讓我一不小心忘了自己是個黑人。
她說得沒錯。
&rdquo 谷倉裡的馬噴着響鼻，扯着鍊子。
一個聲音喊道：&ldquo萊尼。
哦，萊尼，你在谷倉嗎？&rdquo &ldquo是喬治。
&rdquo萊尼叫道，他回答，&ldquo在這兒，喬治。
我在這裡。
&rdquo 喬治立即出現在門口，表情不悅。
&ldquo你們在卡魯克斯屋裡幹什麼？你們沒有權利進去。
&rdquo 卡魯克斯點點頭。
&ldquo我也這麼跟他們說，但他們還是進來了。
&rdquo &ldquo哈，那你幹嗎不把他們踢出來？&rdquo &ldquo我不介意，&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萊尼是個好人。
&rdquo 坎迪站起身來。
&ldquo哦，喬治！我一直在算啊算啊。
我算好了，我們賣兔子也能賺錢。
&rdquo 喬治皺緊眉頭。
&ldquo我跟你說過，别告訴别人。
&rdquo 坎迪洩了氣。
&ldquo沒告訴别人，隻有卡魯克斯。
&rdquo 喬治說：&ldquo行了，你們出來吧。
上帝，我離開一分鐘都不行。
&rdquo 坎迪和萊尼站起來，走向門口。
卡魯克斯叫了一聲：&ldquo坎迪！&rdquo &ldquo啊？&rdquo &ldquo還記得我說鋤地啊做雜活什麼的嗎？&rdquo &ldquo啊，&rdquo坎迪說，&ldquo我記得。
&rdquo &ldquo嗯，忘了吧，&rdquo卡魯克斯說，&ldquo我不是認真的。
隻是開個玩笑。
我可不想去那種地方。
&rdquo &ldquo呃，好吧，既然你是這麼想的。
晚安。
&rdquo 三人走出門。
他們經過谷倉時，聽見馬匹噴着響鼻，扯着辔頭。
卡魯克斯望着門口坐了一會，然後伸手去拿敷藥。
他把背後的襯衫往上扯了扯，往紅潤的掌心倒了點藥，往後伸着胳膊，開始慢慢地揉搓脊椎。
大谷倉的一側堆着高高的幹草，草堆頂的滑輪上挂着傑克遜牌四齒幹草叉。
幹草堆得像山一樣，側坡一直延伸到谷倉另一頭，隻剩下一小片空間還沒被新草堆滿。
草堆兩側是飼料槽，可以瞥見闆條間的幾個馬頭。
時間是周日下午。
休憩中的馬慢慢嚼着幹草堆旁的小捆幹草，跺着蹄子，咬着食槽的木頭，拽得辔頭咣啷作響。
下午的陽光刺入谷倉牆上的裂縫，在幹草上劃出一條一條明亮的金線。
蒼蠅在空中嗡嗡作響，在閑暇的午後哼着歌。
戶外傳來馬蹄鐵擊中鐵棒的聲音和男人們的叫喊。
他們玩着遊戲，時而鼓勁，時而喝倒彩。
但谷倉裡非常安靜，隻有蒼蠅的嗡嗡聲，氣氛懶散而溫暖。
谷倉裡隻有萊尼一人。
萊尼坐在谷倉較空一端的食槽下方，身邊有隻貨箱。
萊尼坐在幹草裡，看着面前一條死掉的小狗崽。
萊尼看了它很久，然後伸出巨掌摸了摸它，從頭一直摸到尾。
萊尼輕聲對狗崽說：&ldquo為什麼你也會死？你又沒老鼠那麼小。
我并沒有使勁晃你。
&rdquo他擡起狗崽的頭，看着它的臉，對它說，&ldquo喬治要是發現你死了，可能就不會讓我照顧兔子了。
&rdquo 他揀了些幹草出來，弄成一個凹窩，把狗崽放到裡面，再用幹草遮住。
然後他繼續盯着草堆下的小鼓包。
他說：&ldquo這不算什麼壞事，我不用跑去藏到樹林裡。
哦！不，這不算。
我就跟喬治說，我來看時它已經死了。
&rdquo 他又刨出狗崽，來回檢查，伸手從耳朵一直摸到尾巴。
他悲傷地說：&ldquo但他會知道的。
喬治什麼都知道。
他會說：&lsquo是你幹的。
别想瞞我。
&rsquo他還會說：&lsquo這下好了，不許你照顧兔子！&rsquo&rdquo 他突然發怒。
&ldquo你這該死的，&rdquo他叫道，&ldquo為什麼你也會死？你又不像老鼠那麼小。
&rdquo他拿起狗崽扔到遠處，然後背過身去。
他坐在草裡，屈起身子，喃喃道：&ldquo這下我不能照顧兔子了。
他不會答應的。
&rdquo他悲傷地前後搖擺着身體。
又一聲馬蹄鐵打在鐵棒上的巨響，緊接着是人們的叫喊。
萊尼站起身，撿起狗崽放回草堆上，又坐下來。
他又摸了摸狗崽。
&ldquo你太小了，&rdquo他說，&ldquo他們跟我說過你太小了。
我不知道你這麼容易死。
&rdquo他用手指撫摸着狗崽癱軟的耳朵。
&ldquo也許喬治會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rdquo他說，&ldquo這隻他媽的小雜種對喬治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rdquo 柯利的老婆從最遠的隔欄後面鑽進來。
她的動作悄無聲息，所以萊尼沒有注意。
她穿着顔色鮮豔的棉裙和那雙插有鴕鳥羽毛的拖鞋，臉上化着妝，小香腸似的發卷梳得整整齊齊。
她走到離萊尼很近的地方，萊尼才注意到他，擡起頭看着她。
慌亂中，他撩了把幹草撒到狗崽身上，怏怏不樂地擡頭看着她。
她說：&ldquo那是什麼東西，陽光男孩？&rdquo 萊尼瞪着她。
&ldquo喬治叫我離你遠點&mdash&mdash不能跟你說話。
&rdquo 她笑了起來。
&ldquo你一切都要聽喬治的嗎？&rdquo 萊尼低頭看着幹草。
&ldquo我要是跟你說話，他就不讓我照顧兔子了。
&rdquo 她低聲說：&ldquo他是怕柯利生氣。
可是啊，現在柯利的胳膊上打着石膏呢&mdash&mdash柯利就算生氣了，你還可以捏碎他的另一隻手啊。
我可不信你們說的卷進機器那一套。
&rdquo 但萊尼不肯上鈎。
&ldquo不，先生。
我不跟你說話。
&rdquo 她在萊尼身邊跪坐下來。
&ldquo聽着，&rdquo她說，&ldquo其他人都去參加馬蹄鐵大賽了。
現在才四點。
沒有人會中途退出。
我怎麼就不能跟你說話了？平常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