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約 | 沙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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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号單就寄來了哩!&rdquo此後沒走上十家鋪面,一個剃頭司務又給了他一次同樣的報告。

    在半邊茶鋪的門口,那些朋友們的通知,要算是來得頂認真的一次了,直到他們重新承認了萬一中獎後的應酬,然後才讓他通過,他們沒有騙他。

    而且令人高興的是,他竟有半張獎券碰上尾獎了。

    在征收局的大門外,在那張紅底粉字的号單面前,他呆立着,反複地去默讀那一串幸福的号碼;有一次還不知不覺地讀出聲來。

    要不是一個司書的出現突然使他紅了臉,他簡直會連繳款的事也忘掉了。

     退出來的時候他又看了它們兩遍。

    他打算立刻回家去,趕一點路,把獎券取來兌現。

    但八娃子們在南門口把他攔住了。

    &ldquo中個屁!&rdquo他很失望地回答他們。

    可是因為性格關系,同時也經不住人們的逗引和逼迫,他終于把他的幸運承認了。

    但他随即歎了口氣,向那些道賀者造出一篇開銷來,而且冒失到多過他所得的數目半倍。

    他拍衣兜嚷道:&ldquo過胖年?連還賬都不夠哩!&rdquo &ldquo我們沒有人借你的,狗寶。

    &rdquo人們罵他。

     &ldquo呀,我騙你們嗎!單是張寡母一筆賬&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不是說連本帶利都還清了麼!&rdquo老八指着他的鼻子問。

     鄉約紅着臉笑出聲來了,他忸怩地笑道:&ldquo好好好,我不同你們辯嘴&hellip&hellip我們去喝兩杯罷,我會賬!&rdquo 他一直胡鬧到夜裡才回家。

    這一天晚上,他再也不像平常在家時那樣嚴肅了。

    隻是當幹黃鳝給他送上酸湯時,他卻例外地要他從床上扶他起來,并且像喂孩子一樣地喂他,雖然他醉得并不厲害。

    喝了兩口,他忽而帶着同情睄他一眼,沉吟道:&ldquo你看你那爛樣子呵。

    &rdquo于是他對那把黑布頭帕纏得很低,坐在油燈邊的老婆說,她早就該把他那件短棉襖取出來,交給她的兄弟了。

    他随即又和她說笑話,問她可不可以讓他給他的小跛讨一個&ldquo小媽&rdquo。

    對這問題,鄉約娘子充滿愛嬌地回答道:&ldquo隻要你養得起,哪怕讨十個哩!&rdquo 她已不歎氣了,仿佛突然間膽大了似的,她老是談着兒子的親事談着家庭裡的虧損和添補。

    &ldquo不管你答應,還是不答應,&rdquo她說,&ldquo開了年,我借債也要買一槽豬來養。

    培修房子?這樣的年歲,還講究什麼外表呵&hellip&hellip又不是住在露天場裡的&hellip&hellip&rdquo 但她停了一會兒嘴,忽而膽怯地問道:&ldquo明天該還領得到獎麼?&rdquo 鄉約拍着大腿笑道:&ldquo你一開口就笨得撒牛矢!&rdquo 因為夜裡太做多了好夢,鄉約醒來時,太陽已經爬上階沿了。

    但他出門時還和那兩個短工開了幾句玩笑。

    他把獎券在那老的一個雞子邊搖蕩着,笑道:&ldquo花紙頭?給換成銅闆。

    你一個上還馱不回來哩!&rdquo于是做了一個鬼臉,嘻開嘴上城去了。

    這一天正當集期,時候又近年終,街市上顯得十分擁擠。

    那些索債者大聲地恐吓着,在舊藍布套頭的黑雲上,已經飄蕩着各色的喜神殼了。

    丁跛公還沒擠進城門,就給幾個&ldquo中間人&rdquo拖住密談過兩次。

    但他都很巧妙地把他們回複了;心想:&ldquo年終歲尾的,三分息我還要借呢!&rdquo他以為不如把運氣擱在買賣煙土上好些。

    于是,為了避免熟人的眼睛,當走過城門時,他把身子向一擔稻草擔子邊一閃,溜進一條僻靜的巷道裡去了。

    他決心先背街到征收局去。

     他一個人行走着竟有三次忍不住笑出聲來,自言自語道:&ldquo現在倒請求我哩。

    &rdquo他隻碰見過三四個提着籃子上市的老媽子,但他把她們看成空氣一樣,一點也不因此檢點一下自己的行迹。

    然而當他正要穿出孝子巷的巷口時,後面忽然來了一聲招呼,把他留住了。

    因為這正是團總的聲音。

    周三扯皮是一個三闆子人,滿臉骨頭,門齒凸出,好像老鼠一樣。

    他是舉人的兄弟;但在反正後,他又兼上一個&ldquo大爺&rdquo的頭銜了。

    他正走出門上衙門去。

    他冷聲冷氣地問鄉約道:&ldquo你是進局領獎的哇?&rdquo 跛公的嘴唇嬉笑開來。

     &ldquo哼,好哇,你進去等我一下再說。

    &mdash&mdash領獎,嘻!&rdquo他看也不正看他一眼,就把跛公剩下在大門上了。

     鄉約一時間失神了。

    他伸出頸子張望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定着眼睛嘟哝道:&ldquo這才怪!&hellip&hellip&rdquo他的腳把他帶進大廳裡面去了。

    在那裡,隻有那個生着撇長胡子,長就一副馬臉的賬房在。

    這人抱着水煙管,一看見他就竿彎了腰。

    于是在吹了幾口紙枚都失敗了之後,他忽而停下來,騰出右手,抹了一把胡子,閃着眼睛,笑問道:&ldquo你是來領獎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