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約 | 沙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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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也有紳士，也有歪戴帽子的賭徒。
當跛公走上半邊茶鋪的階沿時，五六個茶客們都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了。
&ldquo把屁股磨在外面了哇，笑什麼！&rdquo鄉約笑嚷着，一面紅着臉掏荷包。
&ldquo笑什麼，&rdquo老八回答道，&ldquo昨天下午，我們就煨起爛腬等你哩！&rdquo這人臉孔白淨，嘴角上有兩個艾火巴。
&ldquo呸！你以為我是聽了鄧矮子的話才上城麼？哎呀，笑話，笑話！&rdquo &ldquo好罷，布客，你就不要給他說！&rdquo &ldquo哪個龜兒子才想問他什麼。
&rdquo 他仰着身子大笑了一會兒，便俯下腦袋喝茶去了。
他一連喝了五六口，每喝一口，又拿眼角睄一下左右的茶客，發出一聲幹笑，好像他是給滾茶烙傷了一樣。
别人也都停了嘴，但皆微笑着，擠眉弄眼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仿佛是說：&ldquo看你這寶貝今天怎樣？&rdquo當一仰起頭，接觸着這些眼勢時，他又不住發出一串不自然的笑聲，掙起身來，向老八的肩頭上打了一掌，罵道：&ldquo碰見你這龜兒就不吉利！&rdquo 他抓上自己的錢柱，在一片笑聲裡面，擺開肩頭進城去了。
他想倘是真的開了獎，三扯皮總會知道得更清楚一點。
但那坐在公鋪門口的奶母告訴他，團總已經上衙門搓早麻将去了。
同時那個五歲的少爺，一隻手抱了桂子，挖苦他道：&ldquo你老人家怎樣咯！&rdquo在别處，他也沒有嗅出關于開獎的真實消息。
于是在衙門口讀了幾張告示，他又依還轉到半邊茶鋪去。
那些茶客們都已經吃過午飯了，但結果他們還是擺布他買了兩個大銅闆的糖食。
待到隻剩一張包糖的草紙時，老八搶去最後一片&ldquo米花&rdquo，笑罵道：&ldquo寶貝！想發财謹防想瘋了！&rdquo 鄉約轉到家裡，短工們已經吃過晚飯了。
他在場壩上踢了一腳那隻瞎嗥着的黑狗，罵了一句，便一直朝堂屋裡的油燈走去。
他坐上椅子，又立起來笑一聲，罵道：&ldquo又上他娘這一當！&rdquo幹黃鳝把夜飯搬進來了，鄉約娘子歎了一口氣。
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面，她瘦來像幹柴桠一樣，貼着兩枚太陽膏，時常淌着眼淚，并且歎着氣。
當丈夫作磨幹黃鳝時，她總是歎息出這句老話來：&ldquo你一點也不争氣呀。
&rdquo 現在她又為她的兄弟傷起心來了，她一面包纏着黑頭巾，一面嘟哝道：&ldquo還要怎樣說呀，自己沒娘沒老子的，多争一口氣&hellip&hellip&rdquo 鄉約探着飯碗喝道：&ldquo城隍廟的鬼給你說，你也會相信的哩！&rdquo &ldquo他是那樣講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lsquo他是那樣講的！&rsquo&mdash&mdash看看你自己那爛眉爛眼的樣子呵！&rdquo 鄉約十分悶氣地離開了食桌，在一張圈椅上坐下。
他籲出一口氣，拿一隻腳勾了張長凳來，把腿擱上去躺倒在椅靠上面了。
鄉約娘子還在淌眼淚。
從遠處不時飄來一兩響步槍的嗡聲，狗懶懶地唁吠着，好像出于無聊，跛公忽而掙起身來，叫屈道：&ldquo×的，旁人都擺端正了！&rdquo他又想起他的景況來了，他老是向他自己：&ldquo我的命運就這樣壞麼？&rdquo許多連他不如的人，在這擾亂的歲月中，都已經走上正路了，他們建築起&ldquo四水到堂&rdquo的新屋了，有的還讨了小老婆。
隻有他依舊穿着粗布大褂，守着一個貼着太陽膏的女人。
他有一個&ldquo拜弟&rdquo早前還不過是一個掏鋤把的，但現在卻腆着肚子，在××軒出進了&hellip&hellip 那些獎券&mdash&mdash很明顯地跳上他的意識，他耐不住生氣道：&ldquo我真想撕掉它們！&rdquo 但是一眨眼，五十八軍的糧票又下來了。
他兼了兩個糧會的糧董，每到下糧的時候，他就沒有工夫來想這些了，他隻是不停息地瞎跑、争嚷，逼得小糧戶上吊。
他得隔一天上一次城，繳掉那些零碎收來的糧款，因為這時候已經是土匪出世的季節了。
在這帶點習慣性的忙亂中，他隻有一個機會對他的運氣發牢騷。
這是在一個教書匠家裡，不知怎的，那老先生忽而感慨起省城裡男女同校的事來了。
不過談到文化，對手又是正經人，鄉約是隻會&ldquo是呀，是呀！&rdquo地應聲的，然而當藍布褡包搭上肩頭時，丁跛公卻也很明白地拿出他的意見來了，他嚷着道：&ldquo老先生！我們中國人的事情都鬧得好呀&hellip&hellip一點兒不顧信用！&rdquo 可是當次一日上城時，要是他的記性好，他一定為他的胡說八道紅過臉了。
他一走進棚闱子，那個燒房的胖老闆，便在路上攔住他用吊在紐扣上的手巾揩揩胡子，道：&ldquo嘻
當跛公走上半邊茶鋪的階沿時，五六個茶客們都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了。
&ldquo把屁股磨在外面了哇，笑什麼！&rdquo鄉約笑嚷着，一面紅着臉掏荷包。
&ldquo笑什麼，&rdquo老八回答道，&ldquo昨天下午，我們就煨起爛腬等你哩！&rdquo這人臉孔白淨，嘴角上有兩個艾火巴。
&ldquo呸！你以為我是聽了鄧矮子的話才上城麼？哎呀，笑話，笑話！&rdquo &ldquo好罷，布客，你就不要給他說！&rdquo &ldquo哪個龜兒子才想問他什麼。
&rdquo 他仰着身子大笑了一會兒，便俯下腦袋喝茶去了。
他一連喝了五六口，每喝一口，又拿眼角睄一下左右的茶客，發出一聲幹笑，好像他是給滾茶烙傷了一樣。
别人也都停了嘴，但皆微笑着，擠眉弄眼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仿佛是說：&ldquo看你這寶貝今天怎樣？&rdquo當一仰起頭，接觸着這些眼勢時，他又不住發出一串不自然的笑聲，掙起身來，向老八的肩頭上打了一掌，罵道：&ldquo碰見你這龜兒就不吉利！&rdquo 他抓上自己的錢柱，在一片笑聲裡面，擺開肩頭進城去了。
他想倘是真的開了獎，三扯皮總會知道得更清楚一點。
但那坐在公鋪門口的奶母告訴他，團總已經上衙門搓早麻将去了。
同時那個五歲的少爺，一隻手抱了桂子，挖苦他道：&ldquo你老人家怎樣咯！&rdquo在别處，他也沒有嗅出關于開獎的真實消息。
于是在衙門口讀了幾張告示，他又依還轉到半邊茶鋪去。
那些茶客們都已經吃過午飯了，但結果他們還是擺布他買了兩個大銅闆的糖食。
待到隻剩一張包糖的草紙時，老八搶去最後一片&ldquo米花&rdquo，笑罵道：&ldquo寶貝！想發财謹防想瘋了！&rdquo 鄉約轉到家裡，短工們已經吃過晚飯了。
他在場壩上踢了一腳那隻瞎嗥着的黑狗，罵了一句，便一直朝堂屋裡的油燈走去。
他坐上椅子，又立起來笑一聲，罵道：&ldquo又上他娘這一當！&rdquo幹黃鳝把夜飯搬進來了，鄉約娘子歎了一口氣。
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面，她瘦來像幹柴桠一樣，貼着兩枚太陽膏，時常淌着眼淚，并且歎着氣。
當丈夫作磨幹黃鳝時，她總是歎息出這句老話來：&ldquo你一點也不争氣呀。
&rdquo 現在她又為她的兄弟傷起心來了，她一面包纏着黑頭巾，一面嘟哝道：&ldquo還要怎樣說呀，自己沒娘沒老子的，多争一口氣&hellip&hellip&rdquo 鄉約探着飯碗喝道：&ldquo城隍廟的鬼給你說，你也會相信的哩！&rdquo &ldquo他是那樣講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lsquo他是那樣講的！&rsquo&mdash&mdash看看你自己那爛眉爛眼的樣子呵！&rdquo 鄉約十分悶氣地離開了食桌，在一張圈椅上坐下。
他籲出一口氣，拿一隻腳勾了張長凳來，把腿擱上去躺倒在椅靠上面了。
鄉約娘子還在淌眼淚。
從遠處不時飄來一兩響步槍的嗡聲，狗懶懶地唁吠着，好像出于無聊，跛公忽而掙起身來，叫屈道：&ldquo×的，旁人都擺端正了！&rdquo他又想起他的景況來了，他老是向他自己：&ldquo我的命運就這樣壞麼？&rdquo許多連他不如的人，在這擾亂的歲月中，都已經走上正路了，他們建築起&ldquo四水到堂&rdquo的新屋了，有的還讨了小老婆。
隻有他依舊穿着粗布大褂，守着一個貼着太陽膏的女人。
他有一個&ldquo拜弟&rdquo早前還不過是一個掏鋤把的，但現在卻腆着肚子，在××軒出進了&hellip&hellip 那些獎券&mdash&mdash很明顯地跳上他的意識，他耐不住生氣道：&ldquo我真想撕掉它們！&rdquo 但是一眨眼，五十八軍的糧票又下來了。
他兼了兩個糧會的糧董，每到下糧的時候，他就沒有工夫來想這些了，他隻是不停息地瞎跑、争嚷，逼得小糧戶上吊。
他得隔一天上一次城，繳掉那些零碎收來的糧款，因為這時候已經是土匪出世的季節了。
在這帶點習慣性的忙亂中，他隻有一個機會對他的運氣發牢騷。
這是在一個教書匠家裡，不知怎的，那老先生忽而感慨起省城裡男女同校的事來了。
不過談到文化，對手又是正經人，鄉約是隻會&ldquo是呀，是呀！&rdquo地應聲的，然而當藍布褡包搭上肩頭時，丁跛公卻也很明白地拿出他的意見來了，他嚷着道：&ldquo老先生！我們中國人的事情都鬧得好呀&hellip&hellip一點兒不顧信用！&rdquo 可是當次一日上城時，要是他的記性好，他一定為他的胡說八道紅過臉了。
他一走進棚闱子，那個燒房的胖老闆，便在路上攔住他用吊在紐扣上的手巾揩揩胡子，道：&ldquo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