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約 | 沙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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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 跛公動了幾下嘴唇,然後低下視線,歎息道:&ldquo我又沒得罪過什麼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快算了,這筆錢你都吃的下來呀!&rdquo于是他說明這事早就有人向縣控告,錢已給征收局扣留起來了。

     &ldquo那三爺早就該說一聲呀。

    &rdquo鄉約叫了出來。

     &ldquo&lsquo早就該說!&rsquo像你這樣講,還是三老爺的錯哩&mdash&mdash那才怪!想一想罷,不是全縣的人出,你一個人倒得獎,三老爺不說話,别人也不說話麼?我給你說!縫不縫得好,還要看三老爺上衙門同來才清楚哩。

    &rdquo &ldquo我清楚!我們是聽水響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好好,我不同你講;我兩個講不通!&rdquo 可是當三扯皮過十六圈麻将回來時,丁跛公終給他講&ldquo通&rdquo了。

    &ldquo我一輩子就給人變牛。

    &rdquo鄉約很陰暗地肯定了自己的命運。

    但他的嘴裡還連連地賠着不是,強裝出笑臉。

    他有氣沒力地退出來了,這時已是夜間,有幾家人已經關上大門了,城門隻有半扇是敞開的。

    在半邊茶鋪裡,老八正在大聲地罵:&ldquo這龜兒,一發了财,就連人影也看不見了!&rdquo鄉約忽而清醒起來,他嘟哝了一句&ldquo見鬼!&rdquo。

    于是趕緊背轉身子,從茶鋪的側面,順着城牆溜掉了。

     失望和饑餓,已經打擊得他十分疲倦了;因為在長久的守候中,那賬房催了他三次吃飯,他都推說&ldquo我不餓&rdquo。

    但他的腦筋卻很興奮,充滿着種種的念頭和幻象。

    這是一大堆亮晶晶的銀圓。

    他又看見鴉片煙和新房子了,他的女人正在喂豬。

    一想起&ldquo小媽&rdquo他幾乎快要笑出來了;帶點羞愧,也帶點忏悔。

    但是當那張有着老鼠門齒的瘦臉,忽而在他眉毛下&ldquo擴大起來&rdquo時,他又振作起來了,叫屈道:&ldquo就是一條獵狗也得有一副肚腸吃呀!&rdquo &ldquo倒是做土匪好些!&rdquo當走近木牌坊時,他突然向自己這樣地叫出來。

    他又想起幾個早年的朋友,和他那&ldquo拜弟&rdquo來了,那是一個土匪出身的紳士。

    他起初路劫,後來搶多了就&ldquo打門&rdquo。

    待到有了号召能力,便又做司令官了。

    不久雖然給繳了械,但他現在卻擁有四五個老婆,留着一堆胡子,就是那個以正紳自命的周三扯皮,也和他打上兒女親家了&hellip&hellip他覺得這倒是一條正路。

    他挽着袖子申言道:&ldquo就是當褲子,我也要買兩條槍來爛一手!&rdquo 一聽見狗嗥,幹黃鳝便趕急把煤油照子,由堂屋裡照出來了。

    他已經穿上那件短襖,雖着臃腫得不成人形,但卻暖和。

    他笑嘻嘻地拿着燈向場地上走。

    然而他沒有料到他的姐夫會向他喝道:&ldquo走開!我看不得你那爛樣子!&rdquo &ldquo你在喜歡些什麼?&rdquo鄉約又把他叫近來。

     &ldquo我又沒有哩&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穿暖和了是不是?你給我脫下來!我要幾爪撕掉它!&rdquo &ldquo叫你争口氣呀!&rdquo &ldquo這年歲隻有做土匪!&rdquo鄉約的聲調帶點悲哽了。

     他整整有兩天沒有進城,也沒有繼續去掃解剩餘&ldquo糧尾&rdquo。

    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那條靜僻的幹堰溝上,想着倒不如做一個匪徒有望一些。

    但在第三天夜裡,他忽然聽見狗場,地上亮出把火,随即是打門聲和叫嚷聲。

    他趕快跳下床,可是十多個臉上塗着鍋煙,頭上插着油紙枚子的漢子闖進來了。

    &ldquo兄弟們,都是自家人呵!&rdquo他打着江湖話。

    因為他已被縛在柱子上了。

    末後他更吞着眼淚叫屈:&ldquo我一文錢也沒得到手呀!&hellip&hellip&rdquo 這一夜他并沒有失掉什麼銀錢,雖然連茅坑也被攪撈過三次。

    可是當匪徒們臨去時,他們用石塊把他右腳的踝骨打碎了。

    這使得他兩月後隻好跛着腳走路。

    也許原因就在這裡,他并沒有去做土匪,他依舊掮上他那用白線密釘過的藍布褡包。

    他突然間變得很蒼老了。

    但半年以後,他又重新在半邊茶鋪裡開起玩笑來,而且比先前更粗野了。

    有一回,老八摸了一下他的臀部,他便剩勢躬下身子去,跛着腳車了個半圓,用手拍着臀部,彎轉頭頸嚷道,&ldquo來呀,你來呀!&rdquo 然而雖是粗野,卻也新添上例外了。

    那就是,要是有誰提起獎券的事來打趣他,他便立刻連頸項也氣粗了,兇神惡煞地喝道:&ldquo你另外說點什麼哇!&rdquo&ldquo你就肏我七祖八代都行!&rdquo他又喘着氣加上一句。

     一九三五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