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的故事 | 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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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和脖子上手背上的汗,解下腰間布包,将二百兩白花幹漿貨放在櫃台上:&ldquo喂,看呀!&rdquo木老闆不注意,卻把眼睛向門外溜。
小叔子的煙葉子,歇在鋪子門前。
牛屎堆邊有兩隻雞打架,小叔子老滿看雞打架去了。
木老闆看煙葉子。
伍四嫂見木老闆愛理不理的神情,小夥計輕佻地噘嘴,心裡頭就有點慌。
往年新煙上市,拿新煙上春竹記,木老闆總笑嘻嘻地跑上前來,掀起眼鏡看有沒有摻着雨水貨,能不能假充古土,小夥計你拿鏟子,我拿煙刀,掌稱的掌稱,過秤的過秤,今年卻一個二個都懶洋洋的,吃了瞌睡蟲似的不作聲。
伍四嫂望了這個又望那個,不知是怎麼回事。
待了一會兒,慢慢地木老闆才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櫃台邊來,很随便地看一看貨,捏一捏,便吩咐小夥計稱一百兩,又在小夥計的耳朵上,輕輕地說句:&ldquo用新稱&rdquo。
伍四嫂心有點毛,口上拘拘疑疑:&ldquo木老闆,這是二百兩,一哈子歸給你家吧。
我們是老主顧,我也不上别家去了。
&rdquo &ldquo世&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怎麼啦!&rdquo &ldquo這一百兩我就上了你的大當,還說!吃老虎心膽子那麼大,我敢買别的!你這人真坐在鼓裡,也不打聽打聽。
&rdquo 木老闆繼續着說,頗有&ldquo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rdquo的神氣,伍四嫂鬧半天還是摸不着頭腦。
&ldquo木老闆你打的哪路官話,我真是癞蛤蟆跳井,不懂!不懂!&rdquo &ldquo唉,也難怪你們。
婦道人家,又住在鄉下,今年四道八處鬧共産黨,什麼四川、廣西、貴州,都鬧得烏煙瘴氣的&hellip&hellip&rdquo 伍四嫂更莫名其妙了,打斷了木老闆的話頭問:&ldquo什麼公穿黨,管煙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hellip&hellip共産黨就是從前的&lsquo金叫花&rsquo,到州吃州,過縣吃縣,專同有錢人有田地的人做對頭,懂吧。
啊,你想省路又不通,就是到省城,貨也不能往外省運,誰家有吃雷膽子,在這年頭,做鴉片煙買賣。
&rdquo 木老闆像劉善人初一十五講聖谕似的講下去,伍四嫂張着個耳朵聽了半天,還是不大明白這個道理。
但到後一句話可弄明白了。
&ldquo煙不值錢。
&rdquo &ldquo木老闆,煙葉子也歸給你家吧,我們是熟人,由你算數,高低點都不要緊。
&rdquo 伍四嫂還是想實現她的計劃,她以為木老闆半懂不懂的這片話,無非是生意人的&ldquo名堂&rdquo,想壓下點價錢,她以為這是木老闆的計策。
&ldquo皇天!真是對驢彈琴,省城的人怕共産黨,都往外搬,哪家還向省城發貨,不發貨不打煙包子,煙葉子你送我都還嫌它占地方呢!&rdquo 伍四嫂着急起來了:&ldquo真的都不要嗎?&rdquo 木老闆把面孔拉長:&ldquo誰騙你。
&rdquo &ldquo木老闆,家裡頭等着款用,你明白!你行個陰功,修路搭橋,高低點請留下吧。
&rdquo伍四嫂汪着淚水,向木老闆求乞。
絮聒了半天,木老闆才答應收下。
鴉片煙每兩作價一毛。
伍四嫂在竹園村過稱共二百兩,到中街一過秤,隻有一百八十八兩了。
伍四嫂隻好啞子吃黃連,不作聲。
木老闆肯留下,那是多大的人情呢。
一兩一毛,八十八兩,八塊八,除了煙畝捐丈田費、救國捐、飛機捐、團丁捐,淨落一塊八毛錢,煙葉子賣兩毛,一共湊足了兩塊。
伍四嫂手心捏住兩塊錢,走回家去,懊喪地走着,想起一切事情皆辦不通,她最後便決定了,明天燒夜火時候,請四五個年輕人,一等女家姑娘出來下河洗菜時,就搶。
&ldquo老滿,你有媳婦了!&rdquo 小叔子老滿一點兒不明白。
隻是癡笑。
伍四嫂樂了,隻顧向前走,一不小心,眼睛看水鴨子打架,摔了一跤。
兩塊洋錢抛到茨篷裡去了。
伍四嫂心裡想:&ldquo見鬼。
&rdquo一面找錢且一面輕輕地罵:&ldquo木老闆,你就是個匪徒!××××你們都是!&rdquo
小叔子的煙葉子,歇在鋪子門前。
牛屎堆邊有兩隻雞打架,小叔子老滿看雞打架去了。
木老闆看煙葉子。
伍四嫂見木老闆愛理不理的神情,小夥計輕佻地噘嘴,心裡頭就有點慌。
往年新煙上市,拿新煙上春竹記,木老闆總笑嘻嘻地跑上前來,掀起眼鏡看有沒有摻着雨水貨,能不能假充古土,小夥計你拿鏟子,我拿煙刀,掌稱的掌稱,過秤的過秤,今年卻一個二個都懶洋洋的,吃了瞌睡蟲似的不作聲。
伍四嫂望了這個又望那個,不知是怎麼回事。
待了一會兒,慢慢地木老闆才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櫃台邊來,很随便地看一看貨,捏一捏,便吩咐小夥計稱一百兩,又在小夥計的耳朵上,輕輕地說句:&ldquo用新稱&rdquo。
伍四嫂心有點毛,口上拘拘疑疑:&ldquo木老闆,這是二百兩,一哈子歸給你家吧。
我們是老主顧,我也不上别家去了。
&rdquo &ldquo世&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怎麼啦!&rdquo &ldquo這一百兩我就上了你的大當,還說!吃老虎心膽子那麼大,我敢買别的!你這人真坐在鼓裡,也不打聽打聽。
&rdquo 木老闆繼續着說,頗有&ldquo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rdquo的神氣,伍四嫂鬧半天還是摸不着頭腦。
&ldquo木老闆你打的哪路官話,我真是癞蛤蟆跳井,不懂!不懂!&rdquo &ldquo唉,也難怪你們。
婦道人家,又住在鄉下,今年四道八處鬧共産黨,什麼四川、廣西、貴州,都鬧得烏煙瘴氣的&hellip&hellip&rdquo 伍四嫂更莫名其妙了,打斷了木老闆的話頭問:&ldquo什麼公穿黨,管煙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hellip&hellip共産黨就是從前的&lsquo金叫花&rsquo,到州吃州,過縣吃縣,專同有錢人有田地的人做對頭,懂吧。
啊,你想省路又不通,就是到省城,貨也不能往外省運,誰家有吃雷膽子,在這年頭,做鴉片煙買賣。
&rdquo 木老闆像劉善人初一十五講聖谕似的講下去,伍四嫂張着個耳朵聽了半天,還是不大明白這個道理。
但到後一句話可弄明白了。
&ldquo煙不值錢。
&rdquo &ldquo木老闆,煙葉子也歸給你家吧,我們是熟人,由你算數,高低點都不要緊。
&rdquo 伍四嫂還是想實現她的計劃,她以為木老闆半懂不懂的這片話,無非是生意人的&ldquo名堂&rdquo,想壓下點價錢,她以為這是木老闆的計策。
&ldquo皇天!真是對驢彈琴,省城的人怕共産黨,都往外搬,哪家還向省城發貨,不發貨不打煙包子,煙葉子你送我都還嫌它占地方呢!&rdquo 伍四嫂着急起來了:&ldquo真的都不要嗎?&rdquo 木老闆把面孔拉長:&ldquo誰騙你。
&rdquo &ldquo木老闆,家裡頭等着款用,你明白!你行個陰功,修路搭橋,高低點請留下吧。
&rdquo伍四嫂汪着淚水,向木老闆求乞。
絮聒了半天,木老闆才答應收下。
鴉片煙每兩作價一毛。
伍四嫂在竹園村過稱共二百兩,到中街一過秤,隻有一百八十八兩了。
伍四嫂隻好啞子吃黃連,不作聲。
木老闆肯留下,那是多大的人情呢。
一兩一毛,八十八兩,八塊八,除了煙畝捐丈田費、救國捐、飛機捐、團丁捐,淨落一塊八毛錢,煙葉子賣兩毛,一共湊足了兩塊。
伍四嫂手心捏住兩塊錢,走回家去,懊喪地走着,想起一切事情皆辦不通,她最後便決定了,明天燒夜火時候,請四五個年輕人,一等女家姑娘出來下河洗菜時,就搶。
&ldquo老滿,你有媳婦了!&rdquo 小叔子老滿一點兒不明白。
隻是癡笑。
伍四嫂樂了,隻顧向前走,一不小心,眼睛看水鴨子打架,摔了一跤。
兩塊洋錢抛到茨篷裡去了。
伍四嫂心裡想:&ldquo見鬼。
&rdquo一面找錢且一面輕輕地罵:&ldquo木老闆,你就是個匪徒!××××你們都是!&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