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維克的世界

關燈
式的、提香式的、拉斐爾式的。

    這些藝術家才符合她的口味。

     她不喜歡成年人再去畫幼兒園兒童式的蠟筆塗鴉作品,或者像大麻幻覺似的抽動長管演奏臨時拼湊的曲子,卻沒有任何音符支撐,或者用六角形網眼鐵絲網制作的雕塑,或者舞台上的演員光說不動。

     她覺得應該是文字表達清楚,圓滿無缺,充實完整,無需再填補空隙。

     一定是這種追求完美對稱的感情,構成了她強烈願望的基礎,要去替斯塔爾完成她的生命。

    原先的犯罪情結不再單獨為此負責了,到現在也肯定減弱了。

     一個現代主義者一定會笑着走開。

    我就該為這些原因結束某個人的生命嗎?我有自己的生命,一次一條命足矣。

     但是,十九世紀會理解的。

    十九世紀有理想主義。

     他們找了家小咖啡店,光線暗淡猶如火柴之焰,卻是聊天好去處。

    他們坐在一個角落裡,那裡光線昏暗,勉強看到對方的眼睛。

    一個女孩背靠着牆,懶散地撥弄着一把曼陀林,但她似乎從來彈不完她開始彈奏的第一個樂句。

     &ldquo談談你的妻子吧。

    &rdquo她說,那方式就是往平靜的水池裡扔一塊小石子,等待着觀看漪漣緩慢地一圈圈擴散開去。

     但是,沒有漪漣出現,驟然凝固,似乎凍結變硬了。

    他的眼神也是如此。

    一時間,輕松的聊天消失了。

     為時還太早了,她意識到。

    他還不會告訴我。

    也許他永遠不會了。

     &ldquo要聊聊她?&rdquo他頗有戒心地問。

     &ldquo我隻是說&mdash&mdash她的長相,&rdquo她糾正說,&ldquo光從照相館的那張照片上看不出來,她大部分在陰影裡。

    &rdquo &ldquo噢。

    &rdquo他口氣溫和了。

    他想了片刻。

    很可能他借着蠟燭微光看到了她的臉,她能看到他凝視着。

    而微光又加倍地在他眼中反射,從他的瞳孔裡,如同兩根細蠟燭,在回憶的祭壇前閃爍着。

     &ldquo她是絕色美女。

    &rdquo他虔誠地低聲說道。

     她臨死前瑪德琳把她抱在懷裡,看着她的臉,見過她的臉容了。

    的确,她那時痛苦不堪,大受驚吓,而她的生命當時正在慢慢地流走了。

    但即使如此,她還算不上是絕色美女。

    楚楚動人,是的,賞心悅目,她的臉部結構比例使她如此。

    尤為重要的是,青春洋溢使她如此。

    但是,她算不上絕色美女。

    然而,對他而言,她是,她就是絕色美女。

     因此,他真心愛她。

     對此,無需更多的質疑了,也無更多的問題了。

    他用他真誠的愛情之眼愛過她了,而真正的愛情對每個男子而言,是他隻看他的唯一,他眼中的唯一,對其餘的一切視而不見。

     瑪德琳帶這個印象和想法回到了住所。

    無論他對斯塔爾幹了什麼,他所做之事絕非缺乏愛意,而是充滿了愛情。

     一天夜晚,她在與他外出後回到住處&mdash&mdash至今他們一起共度夜晚的次數已經高達六次或八次之多&mdash&mdash她脫下外衣,裹上毯子,坐在桌前,仔細考慮着,分析着她迄今為止對他的了解。

     她現在非常了解他生活的外部環境,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能夠了解的也幾乎僅止于此了。

    即使他如果是她丈夫的話,也不過如此。

    他少年時代癡迷照相機,他早年四處遊蕩直至發現了自己所長,他在自己所選擇的事業上最終成功了并獲得了成就,他已經告訴了她所有這一切。

    但是,對斯塔爾的傷害卻深藏在他内在的私生活某個地方,并未告訴她。

     無論發生過什麼,都是在他愛斯塔爾的範圍内,對此毋庸置疑。

    那隻是對愛的一次過錯和冒犯罷了,并非仇恨和惡念。

    這樣一來,應該能極大地簡化他們之間的恩怨了。

    你對憎恨之人會施以多少次的傷害行為,而對所愛之人則根本不會如此對待。

    但是,卻又并非如此。

     她最後拿起一支鉛筆和一張紙,試圖列表寫下各種可能性,助她思考下去。

    她非常偏好用鉛筆幫助明确自己的想法。

    她倒是滿可以成為一個很不錯的起草人。

     酒精:完全不予考慮。

    他根本沒有流露出任何酗酒的迹象,這太容易看出來了。

    他喝酒甚至比她還要慢。

    他總是在酒杯裡剩下酒。

    他即使連社交性喝酒的中等水平尚未達到。

    他隻算是偶爾的社交性喝酒者,比完全戒酒稍高的第一個社交性喝酒等級。

     毒品:在此問題上,她有點模糊不清。

    他毫無任何吸毒迹象,但她也不擅長推測這類東西。

    她一時間又想起了他帶她去觀看的那個戲劇。

    是否那就是某種迹象呢?但她随即摒棄了這種想法,覺得不公平,因為那隻是個巧合罷了。

    或者不如說,因為沒什麼事可巧合,那隻是随機發生的事罷了。

    無論如何,如果争辯說他自己就是個吸毒瘾君子,那麼再去那裡看這麼一出戲又有什麼吸引力?他肯定對那種生活了如指掌,為什麼還要看一個那種生活的複制品呢?他更可能是躲避它,哪怕隻是為了寬恕自己的内疚感也行。

    最後,她回憶起,他似乎和她一樣,對劇中的特定黑話一點都不熟悉。

    而且沒有理由可以認為他在做作。

     犯罪記錄,或過去的犯罪情況:這看起來根本與他不符。

    沒錯,她還沒有天真到期望罪犯或違法者會走來走去地讓人覺得他們就像罪犯,或者在前胸和後背挂上一副三明治式的廣告牌,上書&ldquo我是罪犯。

    &rdquo更沒錯的是,她聽說過,據說這類人裡最壞的一些人一般說來在家裡很随和,溫和,忠誠,體貼,甚至超過一般的做丈夫和做父親的人。

    但就算這個因素也考慮進去的話,事實是他根本與這種情況不符,這種情況也與他不符。

     當然,他告訴她的那個簡單卻又組織嚴密的生活小故事未必真實。

    不可能指望他在被臨時問起時會對她說出他有過嚴重犯罪行為或者犯罪生活方式。

    但是他所說的事,從頭至尾都是那麼的合理,那麼的直率,那麼的自然,不像是遺漏了什麼部分。

    換言之,他說得單調乏味,顯得真實。

    如果添油加醬,那麼至少會顯得更加精彩。

    他的故事裡沒有縫隙,沒有缺口可以塞入或者插進某一段重大的違法經曆。

    你可以說,幾乎沒有空隙。

    在他告訴她的那個簡短而又令人難忘,但有點讨人喜歡的這三十年傳奇經曆裡,仿佛每一天,仿佛差不多每一分鐘都解釋清楚了。

     現在,她對這個男人了如指掌了。

    他身上沒有暴力,否則她早就瞥到苗頭了,無論他如何試圖掩飾。

    那指的是,嚴重程度上的暴力,不是咒罵幾句,伸伸拳頭之類的事。

    他從未依靠暴力生活,也從未行使暴力。

    尤其是,他缺乏鋒利尖銳的性格,而這是罪犯必備的性格。

    他隻是一個簡單的人,擅長他從事的工作,但其個性簡單超脫,毫不複雜。

    他就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有着一雙善于擺弄照相機的手,生性和善,待人友好,對愛情永恒的忠貞。

     她就是這樣看待他的,沒有什麼能證明她錯了。

     她列出的所有可能性裡有一點共同之處,她不禁注意到了。

    都是疏忽性過失。

    也就是說,都是他自己的疏忽性過失,而非斯塔爾的。

    任何女人,任何妻子,對這類情況都會有過一兩次這類過失。

    要麼她對他一往情深,試圖幫助他,要麼她看到毫無希望後,就洗手不幹了,離他而去。

    但不會轉身就希望他被殺,更不至于準備親自殺他。

    在所有這些假設的罪惡裡,都無任何證據可以證實。

     她發現這張列表已經逐漸消散了。

     她把小紙片捏成一團,扔了出去。

    她拉了一下桌子上方套着燈罩的電燈拉鍊線,眼前的一片燈光消失了。

     我無法忍受這種不确定的情況了,她心想,手指伸進頭發裡梳理了一下,又把頭發拉到了臉上。

    我得成為一個蒙着眼的正義之秤,不折不扣地,不知不覺地去衡量。

    忘卻和擺脫任何事,任何感情。

     就在下次我們在一起時,我會做。

    那時我必須做,否則我可能永遠不會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