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維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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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甯靜,随遇而安。

     她大量觀察了他手的動作。

    那雙手很敏感靈巧,很适合他做的工作。

    指甲剪得很平整。

    顯然是在家裡自己修剪的,他不是那種去美甲店的花花公子。

    但他的指甲剪得很幹淨。

    她從他的手上覺察不到任何殘暴或者卑鄙的迹象。

    然而,真的能那麼肯定嗎?它們隻是雙手而已,無論她怎麼看待,并不是那控制雙手的心智。

    她猜想這雙手是否攥起過拳頭,在怒恨交加之中,揍過斯塔爾。

     他依然戴着斯塔爾送的結婚金戒指,一定是他們交換的戒指。

     不知怎麼,她知道他從來不會出于憤怒或憎恨對斯塔爾施以拳腳,盡管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似乎和她在一起很惬意,并不急于起身離開。

    她也故意拖延時間,延長着這次的小插曲,直到窗外光線暗淡,他幾乎去哪個地方晚餐都太晚了。

     在那時,她很巧妙地走進内房,打電話要求送兩份菜單上來,沒讓他聽到。

     &ldquo您在幹什麼?&rdquo當侍者出現在門口時,他問道。

     &ldquo我要點我們兩人的晚餐。

    &rdquo她圓滑地說。

     他半是站起身來表示異議,但她能看出來他感到驚喜。

    &ldquo我不能讓您破費&mdash&mdash!&rdquo随後,&ldquo那麼,讓我來付費&mdash&mdash&rdquo &ldquo我住在這裡,&rdquo她堅決地說,&ldquo下次您請客吧。

    &rdquo 最後,他們妥協了,下了樓,一起坐在她通常坐的角落餐桌,她簽了單,而他付了小費。

     一旦晚餐結束,那就很容易在晚餐後請他再次上樓了。

    他可不會晚餐後立刻離開,那樣他會有内疚感,那是典型的&ldquo吃了就走&rdquo的冒犯。

     他有很強烈的社交責任感,她已經能感受到這一點了。

     再次上樓之後,他們每人面前都放上了一杯科尼亞克白蘭地酒,象征性甚于實用性。

    他們之間顯得更為親近點了。

    晚餐和餐前酒使他略有醉意了,她覺得提一兩個巧妙的問題,就很容易讓他開始談談自己了。

    當然不是斯塔爾所知道的内心自我。

    這她可不敢碰觸。

    還嫌早了點,隻會讓他的内心自我躲避她。

    但他那有關外在生活、工作以及經曆的自我應該可以了。

     &ldquo您是怎麼開始幹攝影的?&rdquo &ldquo我生性喜歡它,&rdquo他坦率地告訴她,&ldquo我不可能幹别的事。

    &rdquo 在他十歲或十一歲時,他父親給了他一架照相機作為生日禮物,就是當時那種入門級的柯達相機。

    差不多所有的男孩早晚都會得到一架相機,差不多所有的男孩一度都喜歡玩拍照,就像集郵或集硬币之類的事一樣。

    然後就過去了,遺忘了。

     但是,從一開始他得到照相機時,某種事情就發生了。

     &ldquo我當時馬上就知道我會成為什麼人了。

    我當時馬上就知道我想要成為什麼人,我必須要實現。

    我那時手裡掌握的是我一生的工作。

    &rdquo 他很快就了解了照相機的機械部分,學會了顯影洗出他自己拍的底片。

    可以說,大多數男孩都會,要是拿到街角的雜貨店去的話,即使那時價格低廉,也是花費不菲。

     但對攝影來說,光懂這些還遠遠不夠。

    他身上似乎本來就已壓抑着這股幹勁,這股動力,這股創造力,直到那時,宣洩口出現了,于是自那時起,在他以後的日子裡,它們就傾洩而出,毫無松懈。

     一開始,他就對拍攝他朋友們的笑臉,他們的小狗,他們的小妹妹毫無興趣;對拍攝身穿棒球隊球衣的校隊也無興趣。

     奇特的鏡頭和角度,那些才讓他興趣盎然,他總是在尋找新的不同角度。

    在鏡頭和拍攝對象之間體現出他的自我意識,這就把機械過程轉化為藝術了。

     從他的卧室窗口,他能看到大街對面偏南一點有一隻路燈。

    從窗口看,那路燈并無特别。

    夏天裡,路燈投下柔和朦胧的光線,幾乎被潮氣模糊了;秋天裡,路燈底座四周盡是随風飄零的枯葉;但在冬天裡,路燈景色最佳,雪片輕柔地飄落下來,在燈光照射下,霎時閃爍,随即飄下,墜入黑暗。

     他想獲得從下往上的景色效果,直接從地下,别無他法能夠辦到。

     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着,最終他期待的情況來臨了:一場大雪降下,積雪深至約三英尺。

    他在午夜時分悄悄溜出房間,此時大街上空無一人。

    他平躺在雪地之上,焦距向上。

    當他終于獲得了他想要的鏡頭時,已是淩晨兩點了,鏡頭堪稱完美,而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身體印痕恰如輪輻在路燈底座周圍碾過那般。

     他母親用酒精擦他的背部将近一個小時,可他第二天還是得了輕度的胸膜炎。

    唯一能讓他父親不揍他的原因便是他病得不輕。

    但唯一能真正構成對他懲罰的事他們卻沒做。

    他們從未沒收他的照相機。

    他們不知為什麼,一定是感覺到了,如果真的把照相機從他手裡拿走的話,那将會意味着什麼。

     另一次,他想拍個天空閃電的鏡頭。

    這次他還是想從地上直接往上拍攝,仿佛閃電真的沖他而來。

    他再一次背部躺在地上,這次是躺在公園的草地上,夏天的雷雨正猛烈侵襲着大地,他把照相機塞在下巴下,用一塊防水油布将四周遮蓋着。

    大多數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天空,對他的取景來說毫無價值,沒有黑暗來對比顯示。

    有好幾次閃電肯定擊中了附近什麼地方,他能感到身下的大地在顫抖,但他太全神貫注了,沒時間感到害怕。

    他很可能拍掉了三個膠卷,試圖想捕捉他追求的效果。

    結果,如同上一次,他最終如願以償。

    閃電也能沖印出來,使之能永久保存。

     &ldquo就像是活動的導線,像一個細細的金屬線&mdash&mdash你知道我的意思嗎?&mdash&mdash旋轉扭曲,劃過天空。

    &rdquo随即他有點傷感地補充說,&ldquo這張照片還在,放什麼地方了。

    &rdquo 這就是他經曆過的生活,他所有的那些青春歲月。

    一個男子,揮舞着噴燈,在一個水窪裡噴出無數的火花,一個噴泉的水柱被微風吹得歪歪扭扭,一個鐵制的毀滅球撞擊一堵牆産生沖擊波的瞬間,在碼頭的盡頭,透過黑色框架的空當處看到一個男子開動着起重機。

    他會每時每刻地徘徊在存在着各種可能性的地方,直到他拍攝到他的鏡頭。

    甚至醉漢在門道上沉睡形象也沒有逃過他貪婪的視線。

    一個下午的晚些時候,他耐心地守候在一個醉漢身旁,直到一縷斜陽照射到醉漢夾在臂彎裡的一隻空瓶上,激起亮點,突出地反射到其上方那張熟睡的臉上,猶如某個人懸停于焚毀他的殘火餘晖之上。

    圖片叙述的故事隐喻不明,但隻有他知道如何給予一個點睛之筆,使之具有完整的表述。

     有一次他幾乎喪命。

    他當時躺在一輛停泊的車下,用蒙太奇手法拍攝一組行人沿着人行道走路的腳,正在此時,車主突然上了車,發動起來了。

     在他基礎教育結束後,他去了一所職業高中,學了一門攝影技術課,但那裡的老師們已經沒有多少可以教給他了,隻是些最新的攝影設備和處理方法而已,他倒可以教他的老師們如何拍攝一張令人難忘的照片了,但至少學校可以給他頒發幾張必需的證書。

     起初,他發現攝影之路非常難走。

    他先後找了幾份工作,在别人的照相館裡當助手,但報酬難以支撐他在攝影方面走下去,而工作中有趣的部分,有創意的部分,都與他無緣。

    有時,他比跑腿的夥計好不了多少,取回咖啡,打掃房間,倒倒溶液盤子。

     他隻得打打零工,能找到什麼就幹什麼,讓自己渡過難關。

    後來,有個夏季,他設法受雇,在一個鄉村的夏季輪演劇團的劇場裡當了個舞台工作人員。

    他原本去那地方想在度假旅館裡當個侍者什麼的。

    有個星期,那個負責演出燈光的人出城時出了車禍,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