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受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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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當初來到世間的神鳥，其實不止一隻？&rdquo
李陵還是搖頭。
&ldquo神鳥隻有一隻。
&rdquo李陵撿起一根樹枝，指着那地圖道，&ldquo但因為神鳥來自遙遠的高空，所以從不同的地域看，大小是不同的。
大體來說，遠離北海的部族，把神鳥的模樣都說得很小，說是雀、燕、鹑之類；接近北海的，就說得較大，是鷹、鹫、凫、雁等。
盡管部民曆年遊牧移徙，有一定變動，但大緻的方位不會相去太遠。
畢竟他們各有分地。
去除掉那些因為戰亂、天災有過遠途遷徙曆史的部族，就會發現，這幅玄鳥分布圖，玄鳥的體形完全是以北海為中心，向外一層層有規律地變小。
&rdquo &ldquo天！&rdquo衛律以手加額，道，&ldquo原來如此。
我沒找錯人，少卿真非常人也。
遠小近大，我竟然沒想到這層！&rdquo 李陵道：&ldquo我也是畫在圖上才看出來的。
堅昆、丁零一帶所說的玄鳥，我沒标注上去，因為我無法畫出來。
我想你也知道，這一帶都說玄鳥是隻大鷹，而且有着&lsquo鋪天蓋地的翅膀&rsquo。
&rdquo 衛律道：&ldquo對，确實如此&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衛律忽然想到了什麼，住口不語，臉上露出了一種無以名狀的複雜神情。
李陵扔下樹枝，對着衛律點了點頭，道：&ldquo你想到了？如果玄鳥真有這麼大，你早該發現了。
而你至今沒有找到，那就隻有一種可能&mdash&mdash你永遠不可能找到了。
既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這裡，那麼玄鳥的歸宿，當以這裡的傳說最為可靠。
丁零、堅昆兩地的傳說都是一樣的：神鷹飛得累了，打了個盹，結果神鷹羽毛裡的火掉在了地上，點燃了森林。
大火日夜燃燒，将森林裡的石頭都燒紅了。
神鷹想用翅膀撲滅火焰，但最終還是撲救不及，最後神鷹在熊熊烈火中死于大海。
丁零王，也許你以前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世上确實存在過這神物，但現在，它已經死在這片大海深處。
&rdquo 衛律道：&ldquo不！就算在海裡，我也要找到它！它未必一定在最深處，如果當時它是墜落在沿海，我可以動用我整個丁零部的力量，将它打撈上來！&rdquo 李陵歎了口氣，道：&ldquo我隻怕，它恰恰是在北海最深處。
&rdquo 衛律道：&ldquo為什麼？&rdquo 李陵蹲下來，将地上的沙土堆成一座狹長的山川形狀，道：&ldquo我用了半年多的時間，把這北海沿岸的地形全都勘察過了。
發現這片海很奇怪，&rdquo說着以掌為刀，從中間把那沙山緩緩劃開，那沙山便縱向一分為二，&ldquo這海形狀狹長，兩岸聳立着巨大陡峭的高山。
再看海底，一般的河湖海洋，總是從邊緣向中心逐漸沉降的，而這北海，卻是從海邊開始就陡然急速下沉！如果把這海底的形狀和它兩側的高山放在一起看，就好像一條巨大無比的山脈從中間裂開，一直裂到地底深處，或者說，像是一座大山沒有合攏。
這樣的古怪地形，總讓我覺得在哪裡聽說過。
我想起你提過《山海經》，然後就想到一個地名&mdash&mdash不周山！&rdquo 衛律心頭一震，道：&ldquo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rdquo 李陵點頭道：&ldquo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此書荒唐不羁，毫無價值。
直到我親眼看到這古怪的地形，竟與此書中的記錄如此吻合，才相信了你說的話。
盡管因為種種原因，書中内容頗多錯亂颠倒，但其中許多記錄，确實是事有所本的。
難怪自古及今那麼多學者找遍天下名山，都考證不出這座神秘的大山到底在哪裡。
因為它根本不是單純的一座山，而是要山海合一來看！這北海一望無際，我動用了那邊帶過來的最好的水準尺钜司南，量山測海，計算比例，圖繪其形，才發現這&lsquo有山而不合&rsquo之形。
讓我想不通的是，上古堪輿測繪之術不可能比今日更高明，他們為什麼能用如此精準的語句描繪出這特殊的地貌呢？&rdquo 衛律喃喃地道：&ldquo玄鳥！&rdquo 李陵道：&ldquo你是說&hellip&hellip&rdquo 衛律道：&ldquo這地形是從空中俯瞰看出來的！繪這《山海經》原圖的人，一定登上過那玄鳥。
&rdquo 李陵搖頭歎道：&ldquo你真是一個什麼都敢想的人，我沒你那麼大膽子，也沒你那麼好的古文功底，所以，我隻拿了淮南王那部《淮南鴻烈》來看。
我看你那些書裡，《淮南鴻烈》的簡冊是最新的，像是沒動過。
你大概嫌淮南王好神仙道術，以為價值不大，連翻都懶得翻。
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其實，淮南王雖是為了求仙得道編撰此書，但他手下有很多賓客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們編這部書時，也把許多上古天文地理文獻做了整理。
我就是在那裡面看到了關于不周山的一條重要記錄，&lsquo有娀在不周北&rsquo！&rdquo 衛律驚叫起來：&ldquo什麼？&rdquo 李陵道：&ldquo有娀果然如你所料，是在北海一帶，不過，幾千年前它的方位是在北海北部。
換句話說，玄鳥極有可能是墜落于北海的北部海域。
非常不幸，衛律，那恰好是整個北海最深的地方！我拿我所能找到的最長的繩子系了碇石放下去，都無法探到它的底。
&rdquo 衛律道：&ldquo你用了多長的繩子？&rdquo 李陵道：&ldquo一船。
&rdquo 衛律呆住了。
李陵道：&ldquo當地人說，這海底有無底洞，那裡連魚都無法生存。
我拿籠子裝了一尾魚和碇石一起拴着放下去，提上來的時候，那魚已肚腹破裂而死，像是被什麼強力擠壓所緻。
我明白了，是水太深了，那億萬鈞重量的水，足以把任何生命壓垮擠扁。
&rdquo 衛律道：&ldquo不，一定有辦法的，我一定會找出辦法！&rdquo 李陵道：&ldquo衛律，死心吧。
那真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就算你真的得到了那玄鳥，隻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不覺得這海有些古怪嗎？說是海，可水明明是淡的，說是湖澤，那螯蝦玄豹之類，又有其他哪個湖泊可見？一次測海時，我無意間捕撈到一條水蛭，正嫌惡心，我手下一名荊楚步卒驚訝地說，這水蛭跟他家鄉雲夢澤的一樣。
我不相信。
雲夢澤距北海，相去何止萬裡！氣候殊異，又絕無水道相通，這水蛭怎麼可能移徙至此？但他一口咬定，絕不會弄錯。
因為他曾在雲夢澤中被這東西叮過。
說實在的，當時我甚至感到心裡有些發寒，這海裡的許多東西，都像是生錯了地方。
玄鳥在海底這麼多年，在那無人能到的深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玄鳥到底對這片大海産生過什麼作用？有誰知道！&rdquo 衛律卻咬着牙一笑，道：&ldquo玄鳥确實擁有非人間的力量，這正說明我沒有找錯！李少卿，怎麼事情有進展了，你卻臨陣退縮了？難道你害怕了？難道你對這樣一個殘酷虛僞的世界還有什麼留戀嗎？&rdquo 李陵道：&ldquo我不是留戀于現世，而是恐懼于未來。
莊子說的北冥鲲鵬，顯然就是來源于玄鳥。
莊子好為大言，幾千裡長的&lsquo鵬之背&rsquo也許是誇張了，但一定是有真實的影子的。
你要找的，是這樣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而我們對它幾乎還一無所知。
如果你真的誤打誤撞釋放出那種力量，我實在不敢想象，那&lsquo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rsquo是怎樣一種景象！我不怕死，但我怕無法挽救的毀滅，你明白嗎？衛律，我誠心勸你一句，罷手吧。
你想想看，同類生命，一旦掌握統治的權力，尚且生殺予奪，擅作威福。
如果獲得這權力的是沒有任何力量能制約的異類，該是怎樣血腥殘酷的景象？況且扪心自問，你尋找玄鳥族，到底是要為天下的不幸伸張正義，還是為你一人之恩怨把天下人都捆綁在你一人的複仇之劍上？你不能拿一種錯誤去取代另一種錯誤。
再惡劣的人類的統治，總是有糾正的機會的，而&mdash&mdash&rdquo &ldquo糾正？&rdquo衛律冷哼一聲，一揮手道，&ldquo我怕我等不到這一天了。
這是一個扼絕了一切希望和出路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除了處在九五之尊的那個，沒有人能感到安全和幸福。
不錯，也許我沒有資格代表天下所有的不幸向他問罪，也許我個人的坎坷未必件件都是他直接造成的，然而他是這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他享受着億萬蒼生的供奉和至高無上的尊榮，就該為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所有傷害負責！你說我自私也罷，說我喪心病狂也罷，對我來說，我活着的這個生命，便是整個世界。
我閉上眼睛之後，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就不存在了。
所以，既然它已經糟到不能再糟，我也不在乎将它孤注一擲！&rdquo 李陵目瞪口呆地看着衛律。
眼前這個人，有着絕對冷靜的頭腦和手起刀落的決絕。
然而他那低沉冷酷的聲音裡，卻有着一種不正常的亢奮，那雙黑色的眼眸深處，仿佛隐隐燃燒着可怕的火焰。
李陵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ldquo你真的是瘋了。
&rdquo李陵道，&ldquo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
知道嗎？其實你和你所痛恨的那個人是一樣的！&rdquo ◇◇◇◇ 群山環抱中的一片草場，一群羝羊安靜地啃食着青草。
空曠的山谷中一片寂靜。
李陵和蘇武相對而坐，二人之間是豐盛的酒宴。
李陵身上一襲華貴的淡紫色王袍，腰束七寶革帶，足蹬一雙嶄新的高靿牛皮靴，頗有幾分王者氣度。
而坐在他眼前的這位昔日舊友，身着一件簡陋的旃裘，破敝得似已不知穿了多少年，腰間插着一根牧羊鞭。
多年的牧羊生活，使他臉上頗見風霜之色，頭發已發白，然而飲食談笑，恬淡自若。
酒過三巡，李陵道：&ldquo子卿，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真的是&lsquo受命者&rsquo？&rdquo 蘇武放下酒杯，道：&ldquo是的。
&rdquo 李陵道：&ldquo怎麼現在不再隐瞞了？你就不怕衛律知道嗎？&rdquo 蘇武微微一笑，道：&ldquo你會告訴他嗎？&rdquo 李陵也笑了，提起酒壺為蘇武斟着酒道：&ldquo我聽說&lsquo受命者&rsquo是無所不知的。
那麼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rdquo 蘇武道：&ldquo你在想，是不是要多聽我說一會兒，再決定是否按下那乾坤陰陽壺的機關？&rdquo 李陵的手一顫，當啷一聲，精美的镏金鳳鳥形酒壺掉在盤碗之間，壺中美酒從鳳嘴中汩汩而出，從狼藉的菜肴中流淌到幾案上，又滴滴答答落到草地上。
蘇武拿起那隻酒壺，揭開壺蓋，若有所思地看着。
李陵将手移至腰間的劍柄上，喃喃地道：&ldquo子卿，不要怪我用這種手段。
你和我們不是同類！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hellip&hellip&rdquo 一陣輕微的金屬撕裂聲中，蘇武已用手将那酒壺的銅制外殼像剝樹皮一樣輕輕揭開，露出裡面奇特的構造：壺中有兩個膽，壺柄上一個突起正連着雙膽通往壺嘴處的一個活動機件。
李陵目瞪口呆。
蘇武按了那突起兩下，看着裡面機件的開合運作，贊歎道：&ldquo真是巧奪天工，少卿勞苦。
制作這件東西花費的時間，不比你勘察北海來得少吧？&rdquo 李陵握着劍柄的手微微發顫：&ldquo殷纣能絞鐵伸鈎，倒曳九牛。
你、你果然是他的嫡裔！罷了，你殺了我吧！&rdquo 蘇武搖頭道：&ldquo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從想救我，變為想殺我，隻因為你剛剛發現，拓拔居次有身孕了。
你不想你的孩子生在一個異族主宰的世界裡。
&rdquo 李陵渾身一震，道：&ldquo你什麼都知道，你、你還看出什麼？我的孩子&hellip&hellip會怎樣？&rdquo 蘇武道：&ldquo孩子很好，放心，是個男孩。
你恥用李姓，又不想讓自己的骨血用單于的家族姓氏，所以，你們約定以母名為姓。
也許是上天對你家族毀滅的補償，你的後代會子孫興旺，繁衍成為草原上一個強大的部族，有朝一日，他們會重回中原，征服半壁江山，改名易姓，變夷為夏，實現你内心深處最大的渴望。
&rdquo 李陵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久，才道：&ldquo你到底有多少異能？你的祖先真的是從天上來的？&rdquo 蘇武笑了笑，看着遠方道：&ldq
&ldquo神鳥隻有一隻。
&rdquo李陵撿起一根樹枝，指着那地圖道，&ldquo但因為神鳥來自遙遠的高空，所以從不同的地域看，大小是不同的。
大體來說，遠離北海的部族，把神鳥的模樣都說得很小，說是雀、燕、鹑之類；接近北海的，就說得較大，是鷹、鹫、凫、雁等。
盡管部民曆年遊牧移徙，有一定變動，但大緻的方位不會相去太遠。
畢竟他們各有分地。
去除掉那些因為戰亂、天災有過遠途遷徙曆史的部族，就會發現，這幅玄鳥分布圖，玄鳥的體形完全是以北海為中心，向外一層層有規律地變小。
&rdquo &ldquo天！&rdquo衛律以手加額，道，&ldquo原來如此。
我沒找錯人，少卿真非常人也。
遠小近大，我竟然沒想到這層！&rdquo 李陵道：&ldquo我也是畫在圖上才看出來的。
堅昆、丁零一帶所說的玄鳥，我沒标注上去，因為我無法畫出來。
我想你也知道，這一帶都說玄鳥是隻大鷹，而且有着&lsquo鋪天蓋地的翅膀&rsquo。
&rdquo 衛律道：&ldquo對，确實如此&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衛律忽然想到了什麼，住口不語，臉上露出了一種無以名狀的複雜神情。
李陵扔下樹枝，對着衛律點了點頭，道：&ldquo你想到了？如果玄鳥真有這麼大，你早該發現了。
而你至今沒有找到，那就隻有一種可能&mdash&mdash你永遠不可能找到了。
既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這裡，那麼玄鳥的歸宿，當以這裡的傳說最為可靠。
丁零、堅昆兩地的傳說都是一樣的：神鷹飛得累了，打了個盹，結果神鷹羽毛裡的火掉在了地上，點燃了森林。
大火日夜燃燒，将森林裡的石頭都燒紅了。
神鷹想用翅膀撲滅火焰，但最終還是撲救不及，最後神鷹在熊熊烈火中死于大海。
丁零王，也許你以前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世上确實存在過這神物，但現在，它已經死在這片大海深處。
&rdquo 衛律道：&ldquo不！就算在海裡，我也要找到它！它未必一定在最深處，如果當時它是墜落在沿海，我可以動用我整個丁零部的力量，将它打撈上來！&rdquo 李陵歎了口氣，道：&ldquo我隻怕，它恰恰是在北海最深處。
&rdquo 衛律道：&ldquo為什麼？&rdquo 李陵蹲下來，将地上的沙土堆成一座狹長的山川形狀，道：&ldquo我用了半年多的時間，把這北海沿岸的地形全都勘察過了。
發現這片海很奇怪，&rdquo說着以掌為刀，從中間把那沙山緩緩劃開，那沙山便縱向一分為二，&ldquo這海形狀狹長，兩岸聳立着巨大陡峭的高山。
再看海底，一般的河湖海洋，總是從邊緣向中心逐漸沉降的，而這北海，卻是從海邊開始就陡然急速下沉！如果把這海底的形狀和它兩側的高山放在一起看，就好像一條巨大無比的山脈從中間裂開，一直裂到地底深處，或者說，像是一座大山沒有合攏。
這樣的古怪地形，總讓我覺得在哪裡聽說過。
我想起你提過《山海經》，然後就想到一個地名&mdash&mdash不周山！&rdquo 衛律心頭一震，道：&ldquo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rdquo 李陵點頭道：&ldquo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此書荒唐不羁，毫無價值。
直到我親眼看到這古怪的地形，竟與此書中的記錄如此吻合，才相信了你說的話。
盡管因為種種原因，書中内容頗多錯亂颠倒，但其中許多記錄，确實是事有所本的。
難怪自古及今那麼多學者找遍天下名山，都考證不出這座神秘的大山到底在哪裡。
因為它根本不是單純的一座山，而是要山海合一來看！這北海一望無際，我動用了那邊帶過來的最好的水準尺钜司南，量山測海，計算比例，圖繪其形，才發現這&lsquo有山而不合&rsquo之形。
讓我想不通的是，上古堪輿測繪之術不可能比今日更高明，他們為什麼能用如此精準的語句描繪出這特殊的地貌呢？&rdquo 衛律喃喃地道：&ldquo玄鳥！&rdquo 李陵道：&ldquo你是說&hellip&hellip&rdquo 衛律道：&ldquo這地形是從空中俯瞰看出來的！繪這《山海經》原圖的人，一定登上過那玄鳥。
&rdquo 李陵搖頭歎道：&ldquo你真是一個什麼都敢想的人，我沒你那麼大膽子，也沒你那麼好的古文功底，所以，我隻拿了淮南王那部《淮南鴻烈》來看。
我看你那些書裡，《淮南鴻烈》的簡冊是最新的，像是沒動過。
你大概嫌淮南王好神仙道術，以為價值不大，連翻都懶得翻。
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其實，淮南王雖是為了求仙得道編撰此書，但他手下有很多賓客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們編這部書時，也把許多上古天文地理文獻做了整理。
我就是在那裡面看到了關于不周山的一條重要記錄，&lsquo有娀在不周北&rsquo！&rdquo 衛律驚叫起來：&ldquo什麼？&rdquo 李陵道：&ldquo有娀果然如你所料，是在北海一帶，不過，幾千年前它的方位是在北海北部。
換句話說，玄鳥極有可能是墜落于北海的北部海域。
非常不幸，衛律，那恰好是整個北海最深的地方！我拿我所能找到的最長的繩子系了碇石放下去，都無法探到它的底。
&rdquo 衛律道：&ldquo你用了多長的繩子？&rdquo 李陵道：&ldquo一船。
&rdquo 衛律呆住了。
李陵道：&ldquo當地人說，這海底有無底洞，那裡連魚都無法生存。
我拿籠子裝了一尾魚和碇石一起拴着放下去，提上來的時候，那魚已肚腹破裂而死，像是被什麼強力擠壓所緻。
我明白了，是水太深了，那億萬鈞重量的水，足以把任何生命壓垮擠扁。
&rdquo 衛律道：&ldquo不，一定有辦法的，我一定會找出辦法！&rdquo 李陵道：&ldquo衛律，死心吧。
那真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就算你真的得到了那玄鳥，隻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不覺得這海有些古怪嗎？說是海，可水明明是淡的，說是湖澤，那螯蝦玄豹之類，又有其他哪個湖泊可見？一次測海時，我無意間捕撈到一條水蛭，正嫌惡心，我手下一名荊楚步卒驚訝地說，這水蛭跟他家鄉雲夢澤的一樣。
我不相信。
雲夢澤距北海，相去何止萬裡！氣候殊異，又絕無水道相通，這水蛭怎麼可能移徙至此？但他一口咬定，絕不會弄錯。
因為他曾在雲夢澤中被這東西叮過。
說實在的，當時我甚至感到心裡有些發寒，這海裡的許多東西，都像是生錯了地方。
玄鳥在海底這麼多年，在那無人能到的深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玄鳥到底對這片大海産生過什麼作用？有誰知道！&rdquo 衛律卻咬着牙一笑，道：&ldquo玄鳥确實擁有非人間的力量，這正說明我沒有找錯！李少卿，怎麼事情有進展了，你卻臨陣退縮了？難道你害怕了？難道你對這樣一個殘酷虛僞的世界還有什麼留戀嗎？&rdquo 李陵道：&ldquo我不是留戀于現世，而是恐懼于未來。
莊子好為大言，幾千裡長的&lsquo鵬之背&rsquo也許是誇張了，但一定是有真實的影子的。
你要找的，是這樣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而我們對它幾乎還一無所知。
如果你真的誤打誤撞釋放出那種力量，我實在不敢想象，那&lsquo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rsquo是怎樣一種景象！我不怕死，但我怕無法挽救的毀滅，你明白嗎？衛律，我誠心勸你一句，罷手吧。
你想想看，同類生命，一旦掌握統治的權力，尚且生殺予奪，擅作威福。
如果獲得這權力的是沒有任何力量能制約的異類，該是怎樣血腥殘酷的景象？況且扪心自問，你尋找玄鳥族，到底是要為天下的不幸伸張正義，還是為你一人之恩怨把天下人都捆綁在你一人的複仇之劍上？你不能拿一種錯誤去取代另一種錯誤。
再惡劣的人類的統治，總是有糾正的機會的，而&mdash&mdash&rdquo &ldquo糾正？&rdquo衛律冷哼一聲，一揮手道，&ldquo我怕我等不到這一天了。
這是一個扼絕了一切希望和出路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除了處在九五之尊的那個，沒有人能感到安全和幸福。
不錯，也許我沒有資格代表天下所有的不幸向他問罪，也許我個人的坎坷未必件件都是他直接造成的，然而他是這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他享受着億萬蒼生的供奉和至高無上的尊榮，就該為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所有傷害負責！你說我自私也罷，說我喪心病狂也罷，對我來說，我活着的這個生命，便是整個世界。
我閉上眼睛之後，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就不存在了。
所以，既然它已經糟到不能再糟，我也不在乎将它孤注一擲！&rdquo 李陵目瞪口呆地看着衛律。
眼前這個人，有着絕對冷靜的頭腦和手起刀落的決絕。
然而他那低沉冷酷的聲音裡，卻有着一種不正常的亢奮，那雙黑色的眼眸深處，仿佛隐隐燃燒着可怕的火焰。
李陵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ldquo你真的是瘋了。
&rdquo李陵道，&ldquo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
知道嗎？其實你和你所痛恨的那個人是一樣的！&rdquo ◇◇◇◇ 群山環抱中的一片草場，一群羝羊安靜地啃食着青草。
空曠的山谷中一片寂靜。
李陵和蘇武相對而坐，二人之間是豐盛的酒宴。
李陵身上一襲華貴的淡紫色王袍，腰束七寶革帶，足蹬一雙嶄新的高靿牛皮靴，頗有幾分王者氣度。
而坐在他眼前的這位昔日舊友，身着一件簡陋的旃裘，破敝得似已不知穿了多少年，腰間插着一根牧羊鞭。
多年的牧羊生活，使他臉上頗見風霜之色，頭發已發白，然而飲食談笑，恬淡自若。
酒過三巡，李陵道：&ldquo子卿，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真的是&lsquo受命者&rsquo？&rdquo 蘇武放下酒杯，道：&ldquo是的。
&rdquo 李陵道：&ldquo怎麼現在不再隐瞞了？你就不怕衛律知道嗎？&rdquo 蘇武微微一笑，道：&ldquo你會告訴他嗎？&rdquo 李陵也笑了，提起酒壺為蘇武斟着酒道：&ldquo我聽說&lsquo受命者&rsquo是無所不知的。
那麼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rdquo 蘇武道：&ldquo你在想，是不是要多聽我說一會兒，再決定是否按下那乾坤陰陽壺的機關？&rdquo 李陵的手一顫，當啷一聲，精美的镏金鳳鳥形酒壺掉在盤碗之間，壺中美酒從鳳嘴中汩汩而出，從狼藉的菜肴中流淌到幾案上，又滴滴答答落到草地上。
蘇武拿起那隻酒壺，揭開壺蓋，若有所思地看着。
李陵将手移至腰間的劍柄上，喃喃地道：&ldquo子卿，不要怪我用這種手段。
你和我們不是同類！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hellip&hellip&rdquo 一陣輕微的金屬撕裂聲中，蘇武已用手将那酒壺的銅制外殼像剝樹皮一樣輕輕揭開，露出裡面奇特的構造：壺中有兩個膽，壺柄上一個突起正連着雙膽通往壺嘴處的一個活動機件。
李陵目瞪口呆。
蘇武按了那突起兩下，看着裡面機件的開合運作，贊歎道：&ldquo真是巧奪天工，少卿勞苦。
制作這件東西花費的時間，不比你勘察北海來得少吧？&rdquo 李陵握着劍柄的手微微發顫：&ldquo殷纣能絞鐵伸鈎，倒曳九牛。
你、你果然是他的嫡裔！罷了，你殺了我吧！&rdquo 蘇武搖頭道：&ldquo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從想救我，變為想殺我，隻因為你剛剛發現，拓拔居次有身孕了。
你不想你的孩子生在一個異族主宰的世界裡。
&rdquo 李陵渾身一震，道：&ldquo你什麼都知道，你、你還看出什麼？我的孩子&hellip&hellip會怎樣？&rdquo 蘇武道：&ldquo孩子很好，放心，是個男孩。
你恥用李姓，又不想讓自己的骨血用單于的家族姓氏，所以，你們約定以母名為姓。
也許是上天對你家族毀滅的補償，你的後代會子孫興旺，繁衍成為草原上一個強大的部族，有朝一日，他們會重回中原，征服半壁江山，改名易姓，變夷為夏，實現你内心深處最大的渴望。
&rdquo 李陵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久，才道：&ldquo你到底有多少異能？你的祖先真的是從天上來的？&rdquo 蘇武笑了笑，看着遠方道：&l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