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遺老集卷之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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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薄天下之士,顧不偏淺而可笑邪?使徳裕麄人,猶不足深責,彼其著書論事,實皆本于儒學,獨以激于私意,遂為是過正之說,卒以忌克禍及搢紳,至于斥死而不悛,其天資小人也哉。

     唐哀帝時,朱全忠欲以牙将張廷範為太常卿,宰相裴樞謂太常卿當以清流為之,持之不下,全忠怒而殺樞。

    歐陽子曰:一太常卿與社稷孰為重,使樞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國與人乎?雖樞等不能存唐,必不亾唐而獨存也。

    範純夫非之,以為樞乃全忠之黨,從其大而違其細,以竊天下之虗譽,非有忠義之心,能為社稷者也。

    葛勝仲曰:自古奸臣有簒奪之志,必誅異己者,曹操殺荀彧,司馬懿殺王經,未有同己而誅之者,樞果從其大而違其細,全忠自當以意曉尚,何甘心投之濁流□李振之謀耳。

    振嘗曰:王欲圗大事,而樞軰朝廷之難制者,故令殺之。

    昭宗時,樞為汴州宣谕,以與全忠素善,故全忠聴命修貢獻不絶後,雖因全忠言而複相,然能持之以正,則始進不足累也。

    當以歐陽子為正。

    慵夫曰:葛氏之言當矣,然歐公亦許之太過,所以起純夫之辨,若樞者有書生之直氣,而無不可奪之大節耳。

     新唐書?孝友傳:劉君良四世同居,隋末荒馑,妻勸其異居,因易置庭樹,鳥雛令闘且鳴,家人怪之。

    妻曰:天下亂,禽鳥不相容,況人邪?君良即與兄弟别,處月餘,宻知其計,因斤(斥)去妻曰:爾破吾家。

    乃複召兄弟同居。

    君子曰:使君良果笃于友悌者,豈一婦人可得而閑之。

    既已為所愚而至于乖離矣,雖知過而改,亦何足入傳也。

     王樸薦扈載于李榖,乆而不用。

    雲,非不知其才,然載命薄,恐不能勝。

    樸曰:公為宰相,以進賢退不肖為職,乃言命邪?已而召拜知制诰,及為學士,歳中病卒,時年三十六。

    議者以榖能知人而樸能薦士。

    予謂人之于事,亦盡其當為者而已,樸能薦士信然,榖之知人不足道也。

    且人誠有命,則壽夭貴賤固已一定而不可逃,豈宰相所能予奪而損益哉。

    榖言亦偶中耳。

     馮道忘君事雠,萬世罪人,無複可論者,而蘇子由曲為辨說,以為合于管、晏之不死雖,無管仲之功,而附于晏子,庶幾無媿?嗚呼,是豈可以為比哉。

    子糾、小白均為亡公子,而小白先入,既已為君,内外安之,初無異議,則齊國小白之有也,糾不複争而仲亦無必死之義,故曰:紏未成君,仲未成臣,孔子固嘗辨之矣。

    崔杼弑荘公而立景公,景公亦齊之胤也,荘公之雠在崔杼,而不在景公,則晏子不死而事之,亦可也。

    及杼盟大夫之不巳與者,則晏子不肯焉,使杼而自立,晏子其肯事之乎?是固不得以為比也。

    又以對徳光之問,為能活中國;受郭威之拜,為能重朝廷。

    且曰:簒奪之際,雖贲育無所緻其勇,而道以談笑拜跪卻之,非盛徳不能如此。

    其言區區尤為可笑,使此事果實,亦何救乎大節之虧?況其不然乎。

    葢道之對徳光谄以求媚耳,初豈在民?徳光之不殺,适其不欲耳,何有于道?至于威之拜道,道之不荅,特平生長幼之禮不能遽改于一朝者也。

    威之屈伸,漢之輕重固不系于此。

    夫有汲黯之直節而後弭劉安之謀,有周訪之威望而後能沮王敦之志。

    若道者販君賣國,習以為常,此乃奸雄之所易而取之者,而謂其能卻人于談笑拜跪之間乎?夫惟威之視道,不足以害其事,故待以舊好而無閑,道亦知其不吾忌也,故受之如常日而無嫌。

    不然,威其肯爾,而道其敢爾邪?道之迎湘陰也,揣威無實立之志,不能以大義動之,正論論之,而徒要其無使妄語而已,行未及還,威已代漢,道複俯首而事之矣。

    所謂以拜起折威者,果足信乎?議者曽不考其素,要其終,而惑于适然疑似之迹,亦已謬矣。

    為臣至于馮道,萬善不足贖,百說不能文也,使如道者猶可以貸焉,豈複有人理哉?胡安定曰:生民不至肝腦塗地者,道有力焉,雖事雠,無傷也。

    王介甫則方之伊尹。

    富文忠則目為大人。

    其餘紛紛者不論也。

    乃知逐臭之夫,今古不乏,而堯、桀之是非,有時而颠倒。

    歐陽子為道傳鄙薄貶斥,若将不齒,然于此等亦以為誠然而不能辨,何邪?茆荊産雲,道欺盡五代人,又欺到宋朝諸公,此若賊伎倆,亦自高。

    嗚呼,道何足以欺人哉?直之者陋見耳。

    吾嘗論之,士大夫誦先王之書,食人主之祿,而敢昌言以馮道為是者,皆當伏不道之誅也。

     王沂公有言,恩欲歸已,怨使誰當?歐公每誦之,以為得大臣體。

    予謂人臣雖不當收恩,然賢才豈可不求,雖不當避怨,然人情亦豈可輕失。

    沂公惟主斯言,遂至于不肯薦人;歐公惟主斯言,遂至于喜犯衆怒,皆用心之過也。

     王介甫詩雲,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又曰:秦、晉區區等亡國,可能王衍勝商君。

    介甫初以唐虞之事責神廟,以臯、夔、稷、契自任,漢、唐而下皆所不道,何其髙也。

    及其憤新法之不行,則甘心為商鞅而羨慕之,又何其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