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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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隻覺一陣酥麻,接着全身象着了火一樣高燒……他掙紮着往前沖,但隻邁了幾步,就不省人事了。

     江水山躺在醫院裡,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當醫生告訴他,必須截去左胳膊才能保住生命時,他的回答很簡單:“找我的上級!” 團政委策馬飛奔而至,緊緊握住他的屢建戰功的排長的手。

     江水山望着政委,急切地問:“政委!少隻手,還讓我打仗嗎?” 政委望着他中了毒彈的左臂,感情起伏,遲疑着。

    醫生沖動地說:“同志!你現在是生命問題,先不要考慮其它……” “什麼?”江水山憤怒地向醫生喊道,“要我放下槍,不革命,還不如死了好!我不治。

    ” “水山同志!”政委激動地說,“少隻手一樣能拿武器,一樣幹革命!聽黨的話,一切聽從醫生。

    ” 就這樣,江水山沒呻吟一聲,截去了左臂,傷口沒完全好,他就吵吵要出院,一個勁兒地跟院長磨。

    醫院沒法,隻好讓他帶着繃帶出了院。

    那天,他剛出院,就跑到政委跟前,興奮地說:“政委,寫介紹信吧!” “哦,信是要寫的……”政委沉着地看着他左面的空袖子。

    “快寫吧,政委!”江水山催促着,“我要趕快回連去!”“你到哪去?” “歸隊呀!”江水山很奇怪政委的發問。

     政委和藹地微笑着說:“水山同志,組織上決定要你複員……” “複員?”江水山大驚,簡直象霹靂貫耳,“政委!叫我——複員?” “是的。

    根據你殘廢的情況,是不能繼續留隊了!”政委帶着痛惜的語調說,接着又提高聲音,“但是……”“但是什麼?我不聽!”江水山第一次在領導面前激烈地咆哮起來,“政委,叫我回家不如槍斃了我好!”他接着,撕下左肩的繃帶,狠狠地摔到地上:“媽的,都為你……” 政委站着,靜靜地看着他,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等戰士發過火之後,他嚴肅地說:“江水山同志!别忘了,你是共産黨員哪!這是對待組織決定的态度嗎?啊?” 江水山怔住了,緊望着政委那親切而又嚴峻的面孔,接着象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伏到桌上嗚咽起來。

     團政委幾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這位戰士的眼淚。

    他象父親對孩子一樣撫着水山的肩膀,疼愛地說:“水山,你不能任性,要好好想想。

    黨的決定不是随便做出的,可以說,黨知道他的戰士的心情,比我們自己不差些……”他彎腰拾起地上的繃帶,給水山綁紮。

     江水山推開政委的手,抽泣地說:“可是,政委!你在開頭答應我,沒有左手一樣幹革命,現在你又變卦了……要早知這樣,我丢命也不丢手!” 政委又給他紮繃帶,口氣深沉地說:“不,水山!我沒變卦。

    我現在還認為,你能一樣幹革命……” “政委!”水山突然停止啜泣,驚喜地叫道,“把我留隊?”政委沉思着,忽然說:“我先告訴你一個故事。

    你知道二營張營長嗎?對,你認識,全團聞名的戰鬥英雄。

    去年,他的眼睛被敵人的流彈奪去了!試想想,這對一個人是多麼痛苦呵!前幾個月,他傷好後找人扶着來找我,見面就問:‘政委!告訴我,以後怎麼工作?’這樣的好同志,雙目失明了,誰不心疼啊!我們安慰他,複員回村後能做多少工作做多少,生活有政府照顧……前幾天張營長所在的縣人民政府來信了。

    信上說,張營長回到地方以後,聽說一些盲人以說唱或算命蔔卦維持生活,他就想,把這些不幸的人們組織起來,宣傳黨的政策不好嗎?于是,在組織的支持下,咱們這個殺敵的英雄張營長,過去連歌都不愛唱,現在學會拉胡琴、唱曲子了。

    他成了全區盲人宣傳隊長,把黨的政策、戰争形勢編成小唱,走遍全區,到處宣傳,作用很大!”政委停頓下來,紮好了水山的繃帶,又感歎地說:“也許有人看不起這種事。

    張營長一開始和盲人們一起彈唱,也聽到一些人的冷言冷語。

    那些人說,一位革命好多年的營長,眼睛都為打仗丢了,落到這樣的地步,多可憐啊!可是張營長大聲回答:‘不,我不可憐!不論做什麼事,能為人民的解放事業盡點力,就是一個共産黨員最光榮、最喜歡的了!’水山,你說張營長不是在革命嗎?” “是!真是好樣的!”江水山激動地回答。

     “你還對複員有意見嗎?” 江水山難為情地垂下頭。

     “想通就好。

    ”政委緩慢地說,“幹革命不一定在軍隊,軍隊僅僅是革命的一部分,當然在眼前它确實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但革命工作是多方面的。

    如果沒有解放區的鞏固,我們就會失去後盾,失去支援,也就很難消滅敵人。

    ”“政委,我聽黨的話,向張營長學習!”江水山從心裡發出堅定的聲音。

    他又懇求道:“我還有個要求,政委!允許我帶走我那支槍。

    ” 政委笑着說:“你的槍已交新排長用了,這裡……”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支帶皮套的駁殼槍,“水山同志,這是組織對你的獎勵,也是對你的信任!” 江水山欣喜若狂地接過去,激動地說:“謝謝政委,感謝黨!”他又難過地垂下頭:“我剛才的情緒真不對頭。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見怪。

    ”政委慈祥地笑着,苦口地囑咐他的戰士…… 在疆場殺敵四年多,水山第一次回到母親跟前。

    老母親把幹澀的眼睛擦了又擦,端詳着長得又高又壯的兒子,喜得熱淚橫流。

    可是,當她抖嗦着雙手從兒子臉上摸下來,揪住他左邊那隻空洞洞的衣袖時,老人渾身一震,一連摸了好幾遍,接着又象明白了什麼似的,問:“水山,你和媽耍麼迷?”她還以為兒子象小時一樣頑皮,把胳膊縮進去了。

    但話一出口,立刻醒悟那是錯覺。

    她忍不住失聲哭了。

     江水山沒理會母親的悲哀,輕松地說:“媽!抗戰勝利了,我也回來啦,你還哭什麼?” 母親不理,哭得更厲害。

    水山有些煩躁地說:“真氣人!媽,有多少人為革命犧牲了,我要是也死了怎麼辦?少隻胳膊沒有關系,一樣拿槍……” “住嘴!傻東西,不說吉利話。

    你不叫媽活啦!”母親惱怒地哭喊道,瞅着兒子除了個小包外唯一帶回的東西——腰間皮帶上的駁殼槍,說,“你還沒打夠仗?鬼子都跑光啦,你再打誰去?” 江水山握着槍柄,響亮地回答:“不,媽!日本鬼子完了,還有别的反動派。

    不但咱中國有,世界上還有的是。

    槍,我這輩子怕放不下啦!” 複員回村快兩年了。

    江水山的生活習慣、身上裝束,幾乎全和在軍隊上一樣。

    開始他老穿軍裝,直到破得再不能穿了,才換上便衣。

    他留下一套半新的軍裝,隻在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或遇上節日、出門開會才穿。

    這已經是村裡人都知道的江水山的習慣。

    那支駁殼槍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