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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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假,那是組織的指示,同時對他自己也沒有什麼危險。

    可爾後呢?他不是脫黨了嗎?一九四四年叫他拿出幾畝地都不幹……事情明擺着,蔣殿人的‘進步’不也是為他自己着想嗎?江合哥,咱們是老相好了,你在抗戰期間為革命出過力,經過生死,沒含糊過。

    可是自抗戰勝利以來,你有些變了。

    老哥,你的日子比俺們強,沒受過那末多罪,可是也吃過苦,是老黨員。

    咱可要對得起黨和革命,别軟下去啊!” 江合沒回答,低下頭,抽着煙發悶。

     “我是該挨批評,遇事老向軟處想。

    ”過了一會,江合承認道,“我尋思對地主鬥得差不多了,蔣殿人參加過黨,也老實,有些不忍心……” “你不忍心他,他可忍心你!”江水山惱恨地瞪大眼睛,手握着槍柄,“敵人老實,是怕我們的槍!那些兔崽子一點人性也沒有,殺了我們那末些好同志。

    依我說,現在上級的政策還軟了點……” “水山兄弟,你不滿意?”沉默了好長時間的孫俊英,聽到水山後面這句話,她發生了興趣。

     江水山揮了下手,坐下去,說:“當然,這裡邊有道理,黨是對的。

    ” 孫俊英有些失望地輕癟了一下嘴。

    曹振德問江合道:“你的意見?” “同意大家的,鬥吧。

    ”江合回答道。

     接着,又确定動員四家富農拿出一部分田地和山巒;研究了鬥争的具體做法和步驟。

    支委會決定明天召開黨員大會,在黨内統一認識,然後充分發動群衆,大後天就開始與地主階級短兵相接的戰鬥。

     散會時,曹振德對水山說:“多加點崗哨,注意監視,不要動草驚跑蛇。

    ” “沒問題!”江水山拍着腰間的駁殼槍,“民兵們聽說幹地主,勁頭可足啦!反動派一個跑不掉,東西也藏不了!” 父親死的那年,江水山十二歲。

    當時的情景,至今他還記得很真切。

     一九三五年陰曆十一月初四,中國共産黨膠東特區委員會組織發動的武裝暴動,揭竿而起,被苛捐雜稅、殘酷的壓迫、剝削逼得在死亡線上喘息的人民,紛紛響應,向反動統治者展開了殊死的鬥争。

    一夜的工夫,黃壘河沿岸七八個村莊就燃燒起來了。

    這火種是江石匠從昆嵛山中接來的,他成了這幾個村子的黨的領導者。

    水山記得很清楚,漆黑的夜裡,狗吠四起,街上人聲鼎沸。

    他和母親從睡夢中驚醒,跑到街上一看,隻見火把密豎,照得大街通亮,人群圍在十字路口,聽一個人在講話。

    那聲音象敲擊古鐘發出來的,高亢洪亮,激蕩着人的肺腑。

    水山一聽就知道講話的是他父親。

     江石匠站在高高的碾盤上,腰插短槍,身背大刀片,紫紅的刀穗纓在火光中閃耀。

    他激動地向人群呼喊道:“鄉親們!擡起頭來,看清俺們是誰!那些壞蛋叫共産黨是‘共匪’,是紅鼻子綠眼睛,殺人不眨眼的,你們瞧瞧,俺江石匠就是個共産黨員!共産黨就是咱們窮哥們的骨頭……”人群哄亂着,叫嚷着……江石匠講過反抗壓迫和剝削、解放全中國勞苦大衆、打倒日本鬼子與收複東北三省的道理以後,接着抽出大刀片,舉在半空叫道:“走,想活下去的就跟俺們幹!去把區公所收拾掉!走啊!鄉親們!” 江石匠和他的一組黨員,領着跟上來的群衆,當夜攻垮區公所,槍殺了無惡不作的區長。

    起義的人們繳到了武器,又收拾了鄉政府。

    當時的鄉長是山河村蔣子金的父親,這個依仗官勢、血債累累的地頭蛇,被暴怒的人們活活地埋進沙坑。

    第二天早晨,當山河村的人們剛出門,眼睛立時睜大了。

    在旭日東升的晴空裡,在村中間小學校的高屋頂上,飄揚着一面鮮豔的紅旗!旗幟上繡着黃色的“工農政權山河村政府”九個大字。

     鮮豔的“工農政權山河村政府”的紅旗隻高揚了一天。

    當日夜半,官兵包圍了山河村。

    江石匠掩護同志們沖出了敵人的封鎖,他攀上屋頂,将紅旗扯下裹在腰間,準備沖出。

    不幸,石匠身中兩彈,從房上翻滾下來。

    曹振德和江合發現了他,将他送回家裡。

     官兵在地主分子的指引下,挨門逐戶搜捕,情勢危急。

    水山幫母親把父親藏進菜園的草垛裡。

    敵人來抓未獲。

    住了幾天,敵人搜捕更緊。

    蔣殿人奉組織的指示,要把江石匠送到山裡去躲避。

     就這樣,蔣殿人把江石匠背走了,交給了組織。

     過了一個月,江石匠在山裡和别的七個黨員一起被敵人逮捕了。

    又過了七天,牟平縣城樓上挂起的标着“共匪魁首”的頭顱中,有一顆是江石匠的。

     這次席卷昆嵛山、黃壘河的紅色風暴,被統治者瘋狂地撲滅了。

    血腥的屠殺持續了大半年,僅山河村就被槍殺九人。

    共産黨員、革命戰士的鮮血,沐浴了巍峨的昆嵛山,染紅了壯麗的黃壘河。

     一粒種子落地,萬顆粟米歸倉;一人灑鮮血,萬人動刀槍。

    人民沒有被屠刀吓倒,山草越割越旺,河水越堵越大,共産黨的威望越傳越廣,影響日益加深。

    在屋頂上的紅旗被敵人的淫威拔掉了,但紅旗已插在勞動人民的心上,和他們的心成了一個顔色,這是永遠也拔不掉的。

     水山母子苦熬歲月,仇恨的種子早早地在孩子心中紮了根,水山變得剛強而易于激怒。

    好幾次,他拿起父親的大刀要沖出去,都被母親的眼淚攔住了。

    母親由于過慘的打擊和為丈夫、兒子流出太多的眼淚,身體非常衰弱,她的眼睛朦胧起來,天一黑幾乎什麼也看不清。

    每到江石匠殉難的日子,水山母親就将丈夫的牌位捧到桌上,把珍藏在箱子裡的那面紅旗放在牌位前,叫兒子磕幾個頭,她自己流着淚數說一番難熬的日子,然後告慰死者,她會使兒子長大成人……過了四年,江石匠和千百個革命者的血液染紅過的紅旗又展開了!江水山把那面繡着“工農政權山河村政府”黃字、有兩個彈洞、灑着烈士鮮血的旗幟,更高地插在屋頂上。

    這次它不再是飄揚一天了,而是永遠地飄揚下去。

     人民的武裝——八路軍來了,江水山立刻要參軍。

    母親沒說什麼,默默地給兒子打點好行裝,吩咐兒子跪在父親的牌位前,她含着淚,聲音顫抖地說:“水山爹,要是你真有靈就聽着:兒子總算給你拉扯大啦!我不忍心他離開媽,可知道你會罵我,就随你的心願吧!” 多年積壓的深仇大恨,象火山的岩漿一樣從江水山的身上爆發了!他緊握黨交給他的武器,在敵人身上顯威。

    槍林彈雨、戰火紛飛的日子,江水山覺得剛剛才開始,卻一晃就過去了四年多。

    他不知道一切,隻知殺敵人,拼命地殺!受了傷,倒下去,又爬起來,殺敵人,拼命地殺!他又受傷,倒下去,又爬起來,沖上前……直到攻打縣城的激戰中,他率領全排首先突進城,為炸毀敵人的中心碉堡,隻身冒着暴雨般的子彈上去送炸藥,爬到半路被敵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