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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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愁容滿面,一切無聲無息。

    院子裡一隻愛啼的公雞被發落到村裡,它好久都沒明白過來為什麼受這樣的對待。

    巴紮羅夫依舊面壁側卧。

    瓦西裡-伊凡内奇不斷地向他問寒問暖,結果反而使他受累,于是老人隻得默默地坐在椅子裡,不時扳弄指頭,弄得手骨節格格響。

    他有時走進花園,像木偶般站着,帶着一臉的惶恐——驚惶的神色從沒離開過他的臉——然後重又回到兒子身邊。

    他盡量避開妻子的盤诘,不過,她還是抓住了他的手,像威脅似的顫聲問:“他到底怎麼啦?”他定了定神,勉強回她一笑,但自己也被吓住了:發出的不是微笑,而是沒有來由的狂笑。

    一大早他便派了人去請醫生,同時,他覺得有必要把延醫的事告訴兒子,免得兒子生氣。

     巴紮羅夫突然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失神的眼睛盯着父親想要喝水。

     瓦西裡-伊凡内奇端水給他,順便摸了摸他的額頭。

    額頭火燒似的。

     “老父親,”巴紮羅夫嘶啞着嗓門,有氣無力般說,“這下糟了,我被感染上了,用不了幾天你就要埋葬我了。

    ” 瓦西裡忽地站立不穩,像是誰将他雙腿狠狠揍了一下。

     “葉夫根尼!”他哆哆嗦嗦地說,“你這話從哪兒說起!…… 願主保佑!你隻是着了涼……” “得啦,”巴紮羅夫打岔說,“你作為醫生,不該說這樣的話,你也知道被傳染的一切征候。

    ” “什麼傳染……征候,葉夫根尼?……沒這話!” “這是什麼?”巴紮羅夫撩起襯衣袖子,給他看胳膊上一顆顆可怕的紅斑。

     瓦西裡-伊凡内奇打了個冷顫,吓得渾身冰涼。

     “假定,”他終于說,“假定……就說……就說它類似感染上了……” “膿毒血症,”兒子提醒他。

     “是的……類似感染上了時疫……” “膿毒血症,”巴紮羅夫嚴肅地、清楚地又說一遍。

    “難道你把醫書上寫的都忘了?” “不錯,不錯,随你怎麼說……不過,我們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嘿,那隻是妄想。

    但問題不在于此。

    我沒能料及這麼快就要死去,這純粹出于偶然,說實在的,出于一種令人很不愉快的偶然事件。

    現在,你和母親應該去尋求宗教庇護了,你們認為宗教無所不能,那就用它來試試吧。

    ”他又呷了口水。

    “我想求你辦件事……趁我頭腦還能使的時候,明天或者後天,你也知道,我的頭腦便要退休了。

    就說現在,能否表達清楚我也沒有把握。

    我躺在這裡,但見一群紅狗圍着我打轉兒,而你像是條準備捕殺大雷鳥的獵犬,對着我虎視眈眈,我自己呢,像喝醉酒的人那樣頭腦裡恍恍惚惚。

    我的話你明白嗎?” “怎不明白呢,葉夫根尼?你說的和正常人一樣清楚。

    ” “那就好。

    你說你已派了人去請醫生……想用這來寬慰你自己……你也寬慰一下我吧,你派個專人……” “去告訴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老人接過話頭。

     “誰是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巴紮羅夫像在思索。

    “哦,對了,那隻小雛!不,你别去碰他,他如今成了寒鴉了。

    你别奇怪,這不是夢呓。

    你差個專人去見奧金左娃,也就是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有這麼個地主太太……你知道嗎?(瓦西裡-伊凡内奇點了點頭)就說葉夫根尼-巴紮羅夫向她緻意,告訴她我快死了。

    你能辦到嗎?” “一定辦到……不過,你,葉夫根尼……說是要死了,你自己想想,怎麼可能呢?這樣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各請派專人去一趟。

    ” “立刻就派,由我親自寫信。

    ” “不,何必呢!就告訴她我向她緻意,另外的話不要說。

    我現在又要回到狗群中去了。

    真怪!我想集中思想考慮死,但不成,隻看見一個斑點似的東西……其餘什麼也沒有。

    ” 他艱難地翻身過去面對牆壁。

    瓦西裡-伊凡内奇出了書房,好不容易支着身子跨進妻子卧室,立刻跪倒在聖像面前。

     “禱告吧,阿琳娜,禱告吧!”他呻吟着說,“我們的兒子快要死了!” 大夫,也就是那個連硝酸銀也沒有的縣醫,上門看過病人之後主張暫作臨床觀察,又說了幾句可望病情好轉的話。

     “您有否見過我這樣的人不去極樂世界的?”巴紮羅夫問,接着抓住沙發旁一張沉重的桌子腿搖了搖,使桌子挪動了幾寸。

     “唉,身上的氣力還有,可惜人要死了!……”他說,“如果年老,倒也罷了,因為他活得差不多了,但我……是啊,你想否定死嗎?死卻否定你,叫你毫無辦法!”過了會兒他又說,“誰在那兒哭?是母親嗎?可憐的人!今後,她做的絕妙的紅菜湯給誰去吃呢?瓦西裡-伊凡内奇,好像你也在不停地抽搭。

    好吧,既然從基督那裡得不到幫助,那就去當一個哲學家,當一個淡泊派①的後繼者。

    你不是誇口說你是哲學家嗎?”—— ①淡泊派即斯多噶學派,是古希臘和羅馬的一種哲學流派,主張淡泊以明志,不為艱辛和厄運所挫。

     “我算是哪門子的哲學家!”瓦西裡-伊凡内奇号叫起來,兩行熱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巴紮羅夫病情急劇惡化,一會兒比一會兒嚴重,外傷感染往往如此。

    他神志還清楚,還能明白地說話,還在掙紮:“我不願意說胡話!”他捏緊着拳頭對自己說,“我才不呢!”但又喃喃:“八減去十是多少?”瓦西裡-伊凡内奇像着了魔,他忽而建議采用某一種治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