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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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他給一個穿男式呢上裝,頭上插根表示過門媳婦的帶角發飾的農婦一瓶古拉藥水或一罐黑莨菪油膏,同時說道,“你,親愛的,每分鐘都應該感謝主,因為我兒子在家,能用最新的科學方法來給你治療,你懂嗎?法國皇帝拿破侖也沒有這麼高明的醫生。

    ”那個前來求治,說她“針紮似的痛”(到底什麼病她自己沒鬧明白)的農婦隻是一味打躬,并用手伸進懷裡,掏出包在頭巾裡的四個雞蛋。

     巴紮羅夫還為一個賣小百貨的過路貨郎拔了一隻牙。

    雖然是隻普通的牙,但瓦西裡-伊凡内奇把它當作稀世之寶保存了下來,還拿給阿曆克賽神父過目,一面贊不絕口: “您瞧這牙根多長!葉夫根尼氣力真不小!拔牙時那貨郎幾乎跳到半空裡……我認為,即使是棵橡樹,他也會拔得起的!……” “真令人欽佩!”阿曆克賽神父遲疑了半晌才說。

    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個神魂颠倒的老人。

     有一次,鄰村一個農民把他患了斑疹傷寒的兄弟送來求瓦西裡-伊凡内奇治療。

    這個躺伏在麥草捆上的可憐人已失去知覺,就快死了,全身已出現黑斑。

    瓦西裡-伊凡内奇表示惋惜說,怎早沒有想到來就醫,現在已經沒救了。

    事實也如此,這個病号沒等到家,便死在馬車上。

     兩天後巴紮羅夫走進父親的房間問有沒有硝酸銀。

     “有,要它幹嗎?” “要……給傷口消毒。

    ” “給誰消毒?” “我自己。

    ” “怎麼說是給自己?為什麼?什麼樣的傷口?在哪?” “在我指頭上。

    今天我去了村裡,就是把傷寒病人送來求治的那個村子。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們想解剖他的屍體,而我好久沒動過這種手術。

    ” “後來呢?” “我征得了縣醫同意,後來割傷了手指。

    ” 蓦地瓦西裡-伊凡内奇臉色煞白,他二話沒說,直奔書房,立刻拿來了一塊硝酸銀。

    巴紮羅夫接過,打算掉頭就走。

     “請看在主的份上,”瓦西裡-伊凡内奇說,“由我親自來給你消毒吧。

    ” 巴紮羅夫冷冷一笑。

     “你事事都那麼勤快!” “這不是鬧着玩的,讓我瞧瞧你受傷的手指。

    創面倒不大。

     痛嗎?” “用點力擠,别害怕。

    ” 瓦西裡-伊凡内奇停了手。

     “你認為該怎樣,葉夫根尼,是不是用烙鐵烙一下更好?” “要烙的話早就該烙了,如今連硝酸銀也不需要。

    如果真受了感染,現在為時已晚。

    ” “怎麼……晚了……”瓦西裡-伊凡内奇差點兒說不出話來。

     “當然啦!從割破到現在,已有四個多鐘點。

    ” 瓦西裡-伊凡内奇又把創面烙了一下。

     “難道縣醫沒有硝酸銀?” “沒有。

    ” “主啊,這怎麼可能?當一名醫生,居然沒有這種必備的東西!” “你還沒見他那手術刀呢!”巴紮羅夫說罷走開了。

     這天直到夜晚和第二天的一整天,瓦西裡-伊凡内奇找各種借口到他兒子房裡去。

    表面上老父親非但不提傷口,甚至竭力把話岔到另外的事上,其實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安地觀察着他的神色,以至巴紮羅夫失去耐心,威脅說,再這麼糾纏他,他就一走了事。

    瓦西裡-伊凡内奇立誓不再來打擾。

    但被蒙在鼓裡的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無休止地盤诘丈夫為什麼睡不着覺?出什麼事了?瓦西裡-伊凡内奇堅持了整整兩天,雖則兒子的神色按他偷眼所見不怎麼使人放心……但到第三天,吃午飯時他再也憋不住了:巴紮羅夫垂下頭,什麼也不吃。

     “為什麼不吃,葉夫根尼?”他像是随便問問,“今天的菜做得不錯呀!” “不想吃就不吃。

    ” “你是不是沒有食欲?頭呢?”他追問,聲音裡帶着懼怕,“頭痛嗎?” “痛。

    怎麼能不痛?”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警覺地直起腰。

     “請别生氣,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凡内奇繼續說道,“讓我按一下你的脈好嗎?” 巴紮羅夫站起身。

     “不按脈我也能告訴你:我有熱度。

    ” “打過寒顫沒有?” “寒顫也打過,現在我要去躺會兒,給我送杯菩提花泡的茶來,我大概受涼了。

    ” “怪不得昨夜聽見你咳嗽,”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說。

     “我着了涼,”巴紮羅夫又說了一遍,接着走了出去。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準備菩提花茶,而瓦西裡-伊凡内奇走進隔壁房裡,默默地拉扯他的頭發。

     那天巴紮羅夫再沒有從卧榻上起身。

    前半夜一直處于嚴重的昏迷狀态,到了子夜一時,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長明燈映照下父親死白的臉,便叫他走開。

    他父親連聲諾諾退了出去,但沒一會兒,踮着腳尖又回到書房裡,躲在半開的書櫥門後面,目不轉睛地看着兒子。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也沒睡,不時走到書房門口,就着門縫傾聽“親愛的葉夫根尼呼吸怎樣”并且瞧瞧瓦西裡-伊凡内奇。

    她能看到的隻是他一動不動佝偻着的脊梁,但這也使她感到輕松些。

    早上巴紮羅夫企圖起身下床,可是頭發暈,鼻子出血,無奈重又躺下。

    瓦西裡-伊凡内奇不作聲,隻在一旁侍候。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進來問他自我感覺是否好。

    他回答:“好些了,”便翻身面壁而睡。

    瓦西裡-伊凡内奇對着妻子連忙擺手,她咬緊嘴唇,不讓哭出聲來,疾步離開了書房。

    宅子仿佛一下子變暗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