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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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羅維奇用手指彈着桌子,說: “我發現阿爾季s′estdégourdi①。

    他回來了,我很高興。

    ” 晚飯桌上大家很少說話,特别是巴紮羅夫,幾乎一句話沒有說,但吃倒吃得很多。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講了他那所謂“農場”的種種雜事,又談了當前即将采取的政治措施,成立委員會、選派代表以及引進農業機械的必要之類。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從不用晚餐,所以隻在一旁來回踱步,偶或啜一口杯裡的紅葡萄酒,插上一兩句話,或者發幾聲感歎:“哦!哎喲!嗯!”阿爾卡季說了幾樁彼得堡的新聞,然而有點兒腼腆。

    這種腼腆通常發生在年輕人身上,他不再是個孩子,卻又回到了孩提時代那種環境。

    他毫無必要地拖長每個句子的尾音,避免使用“爸爸”這個字眼,甚至有一回他改口為“父親”——當然,說的時候含含糊糊的,像是從齒縫裡發出的。

    他還故意給自己斟上并不想多喝的酒,并且一飲而盡。

    普羅科菲伊奇自始至終都在注視他,但沒說話,隻蠕動着嘴唇。

    晚餐一完,便各自走開了—— ①法語:不那麼拘謹了。

     “你伯父有點兒古怪,”巴紮羅夫穿了件睡衣,吸着短杆煙袋,坐在阿爾卡季床頭說,“人在農村,你瞧瞧他那副穿戴!而他的指甲——那指甲呀,真該拿去展覽!” “這,你就不知道了,”阿爾卡季回答,“年輕時他曾是一頭雄獅,一個美男子,曾把女人們迷得暈頭轉向。

    待過些時候給你講講他的曆史。

    ” “嘿!他還在想他那昔日風流!可惜在這麼個地方,沒人可去迷惑的。

    我一直在打量:他那領子硬得就像石頭,下巴呢,剃得精光!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你說這有多可笑!” “也許是,但其實他是個好人。

    ” “一件老占董!你父親倒是個少有的好人,他讀那些詩篇全是白費勁,農事也未必在行,但有副好心腸。

    ” “我父親可是個金不換。

    ” “你沒發現他有點兒膽怯嗎?” 阿爾卡季搖搖頭,仿佛在說他自己不膽怯。

     “真妙,”巴紮羅夫繼續說道,“一對老浪漫派!在他們身上,想象與現實脫離到了……失去平衡的程度。

    不過,再見吧!我房間裡有英國式的盥洗盆,但房門沒法掩緊,然而話說回來,英國式盥洗盆還是應該贊頌的,因為它代表着進步。

    ” 巴紮羅夫走了。

    阿爾卡季心中充滿快樂:能在自己的家裡美美地睡上一覺!床是熟悉的,被子是由愛撫過他的乳媽縫的,那是雙慈祥的、從不知疲倦的手。

    阿爾卡季想起葉戈羅芙娜,不由歎了口氣,默禱她在天之靈平安無虞……但他不為自己祈禱。

     無論是他還是巴紮羅夫,都很快睡熟了。

    但家中還有人遲遲未睡。

    兒子的歸來,使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異常地激動,他躺在床上,任燈亮着,枕着一隻手在想他的心事。

    而他的哥哥過了半夜還坐在書房中那隻甘姆勃斯圈椅裡①對着還有微火的壁爐。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沒有脫衣服,隻換了雙沒有後跟的紅顔色中國拖鞋,手裡捧一本最新一期的Calignani②。

    不過,他沒在看,隻是瞪着壁爐裡忽隐忽現顫動着的火苗出神……天知道他的思緒飛哪兒去了。

    但思緒并不單單在往昔中徘徊,因為那專注的、悒悒的面容非單單沉湎于回憶者所有。

    在小小的後房裡,大木箱上坐着一位年輕婦女。

    她穿了件暖背心,紮一塊白色頭巾。

    她就是費多西娅。

    她一會兒側起耳朵傾聽,一會兒打盹兒,一會兒向敞開的門洞張望。

    通過門洞可看到裡屋裡的童床,也能聽到嬰孩的均勻呼吸—— ①指芬蘭人甘姆勃斯(Gambes)在彼得堡開設的家具行所出售的椅子。

     ②指CalignaniMsMessenger報(加裡聶安尼報),由意大利人于一八一四年在巴黎創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