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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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o特務支吾着。

     白公館?不對!孫明霞暗暗怔了一下,向室内走了兩步,回頭又厲聲制止特務:&ldquo不準進來!人家要換衣服。

    &rdquo 江姐一聽見叫她的名字,心裡全都明白了。

    她異常平靜,沒有激動,更沒有恐懼與悲戚。

    黎明就在眼前,已經看見晨曦了。

    這是多少人向往過的時刻啊!此刻,她全身心充滿了希望與幸福的感受,帶着永恒的笑容,站起來,走到牆邊,拿起梳子,在微光中,對着牆上的破鏡,像平時一樣從容地梳理她的頭發。

     孫明霞輕輕走過去,看見江姐異樣平靜的動作,不禁低聲問道: &ldquo江姐,真是轉移?&rdquo 江姐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這樣作,隻是為了暫時不讓那年輕的戰友過于激動。

     &ldquo聽說是白公館,&rdquo孫明霞感到惶惑了,又試探着:&ldquo到了那邊,代我們向白公館的同志緻意。

    &rdquo 江姐默默地點頭。

     &ldquo要是見着思揚&hellip&hellip&rdquo孫明霞仍然心神不定。

     &ldquo我知道。

    &rdquo 江姐梳着頭發,回答了。

    語氣是那麼鎮靜,每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楚。

     聽着江姐的話,孫明霞不禁感到一種痛楚的迷惘。

    她不相信江姐真會轉移到白公館去。

    她痛苦地一再瞧着江姐梳頭,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

     江姐回過頭來,仿佛沒有看出她的心情似的,微笑着,用一句十分平常的話,有意把她從痛苦與迷惘中解脫出來。

     &ldquo明霞,你看我頭上還有亂發嗎?&rdquo 孫明霞久久地凝望着江姐剛梳好的頭發,心裡湧出無盡的話語,要想一一向含笑的江姐提說,嘴裡卻簡單地回答着: &ldquo沒有,一絲亂發也沒有&hellip&hellip&rdquo &ldquo男室也在提人!&rdquo有誰輕聲報告着,聲音裡蘊藏着痛苦與激動。

     江姐放下梳子,叫孫明霞替她從枕頭下面取出被捕時穿的那件旗袍。

     &ldquo要換衣裳?不冷麼?&rdquo 孫明霞茫然地問,擔心江姐脫下棉衣會受涼。

     &ldquo不要緊。

    &rdquo 江姐換上了藍色的旗袍,又披起那件紅色的絨線衣。

    她習慣地拍拍身上幹淨的衣服,再用手熨平旗袍上的一些褶痕。

     &ldquo明霞,幫我扯扯衣服。

    &rdquo 孫明霞知道,江姐素來愛好整潔,即使在集中營裡,也一貫不變。

    所以平靜的江姐,總是給人一種精神煥發的莊重的感覺,特别是在剛剛破曉的今天,江姐更是分外從容和認真。

    孫明霞漸漸感到,江姐心裡充滿着一種莊嚴的感情,也許竟是一種從容獻身的感情?她立刻蹲在江姐腳邊,輕輕拉平她衣襟上的褶皺,禁不住滴下了眼淚。

    江姐似乎沒有看見這些,又彎下身去,拭擦鞋上的灰塵。

     孫明霞擦着淚水,轉過頭去,為江姐收拾行裝。

    江姐再次對着鏡子,照了一下,回頭在室内試着走了幾步,像準備去參加歡樂的聚會,或者出席隆重的典禮似的。

    她輕輕走到&ldquo監獄之花&rdquo旁邊。

    孩子靜靜地熟睡着。

    江姐凝望了她一陣,終于情不自禁地俯身在臉蛋上吻了一下。

     擡起頭來時,看見孫明霞把她的衣物,收拾在一個布包裡,遞了過來。

     &ldquo江姐,你的幾件換洗衣服。

    &rdquo 江姐輕輕接過布包,看了看,又遞還給孫明霞。

     &ldquo我不需要了。

    &rdquo江姐微微一笑。

     布包從孫明霞手上,跌散在地上,她忍不住眼淚湧流,放聲哭倒在江姐懷裡。

     &ldquo江姐!江姐&hellip&hellip&rdquo 勝利的歡樂和永訣的悲哀同時擠壓在孫明霞心頭,她從未體驗過這種複雜而強烈的感情。

    &ldquo江姐,我甯願代替你去&hellip&hellip不能,不能沒有了你!&rdquo &ldquo明霞,别這樣。

    你們要堅持到底,直到最後勝利。

    即使隻剩下你一個人,也要堅持!&rdquo江姐略停了一下,又輕聲說道: &ldquo如果需要為共産主義的理想而犧牲,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也可以做到&mdash&mdash臉不變色,心不跳。

    &rdquo 孫明霞擡起淚眼,凝望着江姐,一動也不動。

     這時,從男牢房的走廊上傳來了一陣陣的腳步聲。

    十來個男同志,從容地走了過來,一路上高呼口号,和每間牢房裡伸出的手緊握着告别。

    敵人的屠殺提前了,他們來不及參加越獄鬥争了,他們都是美蔣秘密屠殺計劃的第一批犧牲者。

     看見這麼多同甘共苦的戰友從窗前走過,女室裡一個年輕的同志,抑制不住,倒在鋪位上痛哭起來。

     &ldquo不要用淚眼告别&hellip&hellip&rdquo江姐輕輕取下了孫明霞攀在自己肩頭上的手,轉身扶起哭泣的戰友,讓她迎向路過門邊的,男室戰友們告别的目光。

    &ldquo你看他們,多麼堅強的同志。

    &rdquo江姐像對自己,也像對着大家,坦然地講說着深心裡的感受&mdash&mdash&ldquo美蔣反動派的屠殺,和一切垂死的掙紮,難道能夠阻擋中國無産階級的最後勝利嗎?不,勝利屬于我們,屬于我們的黨!&rdquo 李青竹點頭微笑着,她衷心地贊美着江姐的話。

    她把江姐深夜寫的紙條,交給身邊的一個戰友,在她耳邊囑咐道: &ldquo這封信,送到樓七室。

    &rdquo 李青竹低下頭,親了親酣睡在身邊的&ldquo監獄之花&rdquo。

    她仰起頭來,拖着斷腿,迎向江姐。

    她們并肩走向牢門。

    到了門口,她們又停下來,回頭向牢房内看了一眼。

    熟悉的牢房,一張小小的條桌,一排幹淨的碗筷,牆頭挂着一塊破鏡&hellip&hellip一張張激動凝淚的戰友的臉。

     &ldquo同志們,再見!&rdquo &ldquo江姐!李&hellip&hellip&rdquo 人們紅腫的眼睛,流露着深沉的悲痛,幾個戰友猛然清醒過來,向江姐她們撲了過去。

     酣睡中的&ldquo監獄之花&rdquo,被人聲和腳步聲驚醒了。

    忽然哇哇地哭了。

    剛要跨出牢門的江姐,不由得停住腳步,深情地望着啼哭的孩子。

    孫明霞流着熱淚,把孩子抱到牢門口。

    剛剛醒來的&ldquo監獄之花&rdquo帶着淚水搖動雙手,要江姐抱她。

    江姐迎上一步用臉溫存地親着&ldquo監獄之花&rdquo绯紅的雙頰。

    孩子伸手扯住江姐的頭發,緊紫地抓着,不肯松手。

    幼稚的聲音在靜寂中一再重複着: &ldquo娘娘&hellip&hellip娘娘&hellip&hellip不走&hellip&hellip&rdquo &ldquo娘娘會回來的。

    &rdquo江姐笑了。

    又一次吻着孩子:&ldquo娘娘回來抱你!&rdquo 放開孩子,再一次告别了同志們,江姐轉身跨出牢門。

    她看見,李青竹站在走廊上。

    特務遞給了她一根手杖,她那貧血蒼白的臉上,忽然浮起一陣憤激的紅暈。

     &ldquo我自己能走。

    &rdquo她将手杖一扔,怒聲喝斥着。

     江姐上前兩步,扶着倔強地移動斷腿的戰友。

    她們在走廊上邁步向前,再也沒有回頭&hellip&hellip 第二十六章 丁長發看了看伫立在鐵窗邊的老大哥的背影,猛然站了起來,神色嚴峻,黃泥巴煙鬥捏在手上,焦黃的牙齒咬得緊緊的。

    他走到牢門邊,面對高牆電網上閃閃發亮的機槍,心裡翻騰着。

    越獄,暴動,他有過多次的經驗,宣布了死刑,在執行的前夜,也逃脫過。

    可是目前的情況,卻使他感到重重困難;江姐、李青竹和一批戰友的犧牲,嚴重地影響着監獄黨預定的越獄計劃,特務随時可以開槍掃射,使人沖不出牢門;牢門外的高牆、電網、崗哨,又密密地封鎖出路;而且,周圍幾十裡,警戒線團團圍困着集中營,一有警号,特務部隊從四通八達的公路,幾分鐘以内,可以趕到任何地點!隻有在解放前夕,敵人張皇失措之際,解放軍、地下黨,和集中營裡戰友的裡應外合,才有可能粉碎敵人的屠殺陰謀。

    可是,時機尚未成熟,敵人已開始屠殺&hellip&hellip &ldquo要減少越獄的犧牲,必須地下黨的遊擊隊沖擊中美合作所的邊境,&rdquo丁長發咬緊牙關,擔心地想:&ldquo越獄時的外援,隻能奇襲,不能太向集中營接近。

    否則,遊擊隊也會被特務包圍。

    &rdquo 思路突然中斷。

    丁長發銳利的目光,發現樓口邊似乎有人影晃動,他立刻離開牢門,回到自己的地鋪,一動也不動地坐着,監視着牢門附近的響動。

     &ldquo女室有人來了。

    &rdquo餘新江悄悄地說。

     又是女牢的戰友們趁放風的時機,到樓欄杆上來晾曬衣服。

    丁長發看出,孫明霞的目光,在牢門口暗示地閃了一下。

     &ldquo看見了嗎?&rdquo景一清悄悄走過來,小聲說:&ldquo孫明霞剛剛捏了一下最左邊那件衣服的口袋。

    &rdquo &ldquo女室送信來了&hellip&hellip&rdquo餘新江點頭會意:&ldquo你們繼續注意。

    &rdquo 可是牢門的鐵鎖,早已鎖死,女室藏在晾曬的衣服口袋裡的秘密信件,一時不能到手,隻有等到再次放風的時候,才能設法去取。

    丁長發有點不滿,失去江姐和李青竹以後,女室的戰友們,似乎變得群龍無首了。

    這種時候,特務對一切都分外多疑,為什麼還用這種老方法直接送信?他轉過頭,猛地把煙鬥插進嘴去。

    恰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到牆角挂着的一件衣服上。

    每間牢房左、右面的牆上,都被戰友們釘上兩排竹釘,整整齊齊地用來挂衣服和雜物,這是多時以來的老規矩了。

    可是敵人完全想象不到,這些竹釘中,卻有兩根是活動的:左邊一根,右邊一根。

    丁長發看見的正是右邊通向樓六室的那根活動竹釘動了一下,因此,挂在那釘上的衣服微微動蕩起來。

     &ldquo小餘!&rdquo丁長發低聲說:&ldquo樓六室有信。

    &rdquo 餘新江輕輕走到牆角,取下竹釘上的衣服,然後踮起腳尖,拔下竹釘,一個小紙團立刻從露出的小洞裡落了出來。

    餘新江接住它,展開一看,低聲念着:&ldquo樓六室說&hellip&hellip&rdquo 景一清忽然回頭打斷餘新江的聲音: &ldquo猩猩來了!&rdquo 餘新江立刻把竹釘插還原處,又把衣服挂上。

    這時,特務的腳步聲,已經愈來愈近。

     &ldquo哼,晾衣服?&rdquo猩猩驟然在牢門外冷笑,&ldquo為什麼偏偏到樓七室門口來晾?嗯,每件衣服都給我搜!&rdquo餘新江心裡一驚,立刻把手上的紙條塞進嘴裡,囫囵吞下。

     &ldquo是!&rdquo牢門外出現了跟随猩猩的值班看守員,高聲答應着,動手搜查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