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關燈
條腿彎着,盤着腿,十分艱難地學着走路。

     鐵門上的鎖取去了。

    鐵門敞開了。

    可是,除了特務粗野的呼吸聲以外,沒有一點聲音,仿佛剛才呼聲雷動的幾百人,一下子全都不存在了一樣。

     &ldquo反啦!反啦!&rdquo 貓頭鷹沖到院壩,兩隻鷹似的眼睛,從那些渺無人影的鐵簽子門口,掃視了一遍,怒氣沖沖地吼道: &ldquo共産黨還沒打到沙坪壩哩!看清楚點,這裡不是共産黨的天下!不是你們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聽着,要我們說了才算!快,快出來領飯!&rdquo 貓頭鷹望着毫無動靜的一間間死寂的牢房,突然把手一揮,又朝搬運飯桶的特務,冷冷地命令道:&ldquo搬走!不吃,就不送!走!走!&rdquo 夜深了。

    猩猩獨自在辦公室裡,呆呆地坐着。

     &hellip&hellip絕食整整三天了。

    他沒有料到,扣留餘新江和劉思揚以後,對方竟根本不再派代表,就突然行動起來。

    而且,一直沒有絲毫讓步的表示&hellip&hellip眼前發生的一切,全都出乎意料。

     僵持下去,說不定,就在明天,也許後天,早晨開門放風的時候就會發現,已經躺着幾十具,甚至幾百具僵直的屍體。

    渣滓洞會變得找不到一個特别顧問需要的活生生的人質。

     被迫接受條件?這是中美合作所前所未有的事。

     可是,聽任幾百個人質集體自殺,将會給自己帶來難以想象的麻煩。

     如果将來清查起來,豈止是&ldquo玩忽職守&rdquo的一般罪名而已?到那時,不僅是自己,就是上司徐鵬飛和整個西南特區,也難免不受嚴重的處分。

    要是特别顧問一旦震怒起來,那&hellip&hellip 前兩天,他擔心政治犯的反抗情緒終會爆發成為可怕的暴動。

    他日夜加強警戒,嚴密地防範着一切可能出現的危險;可是現在,他發現監獄裡還有比暴動更難對付的事件。

    如果是暴動,他還有權命令開槍,可是現在連開槍也沒有用。

     權衡輕重,也許,趕快接受條件倒是一條出路。

    不過他怎麼能夠貿然這樣決定?猩猩望着手邊的電話機,想大膽向二處請示,但又久久地躊躇難決。

     梆聲稀落下去。

    微弱的陽光漸漸從山谷中升起。

     貓頭鷹推開門,沒精打采地走進來。

     &ldquo所長,四天了。

    再不想法,怕來不及了&hellip&hellip&rdquo 貓頭鷹罕見的焦灼的神情,使猩猩再也坐不住了。

    他厭惡地向對方揮揮手,心神不定地走了出去&hellip&hellip 猩猩從一間牢房鑽出來,在走廊上躊躇了半晌,又偷偷地靠到另一間牢房的簽子門邊: &ldquo哎,古人有言:&lsquo身體發膚,受之父母&rsquo&hellip&hellip你看你們,何苦自己糟蹋自己!&rdquo 沒有反應,也許連任何聽衆也沒有,可是猩猩仍舊一動也不動地靠在那裡。

     &ldquo&hellip&hellip退一萬步說,也不該鬧什麼追悼會。

    何苦要大家再來觸景傷情&hellip&hellip痛哭一場,于事何補?在這裡硬要開追悼會,簡直是不通人情,不近情理&hellip&hellip&rdquo &ldquo無理扣留代表,才不近情理!&rdquo 牢房裡有誰應了一聲。

    接着,有好幾個人的聲音,象顯示永不衰竭的旺盛精力似的從裡面轟了出來。

     &ldquo别羅嗦,釋放代表,接受談判條件!&rdquo &ldquo&lsquo死人開奠,埋人出喪&rsquo,開追悼會哪點不合情理?&rdquo 戰友洪亮的聲音,吸引餘新江擡起頭,向牢房那邊了望。

     &ldquo又是猩猩搗鬼,樓一室剛才轟走了他!&rdquo 劉思揚早看到了,但他不屑多說,隻淡淡地提了提,便把目光轉向了餘新江。

    多時以來,他始終感到歉疚,因為自己不象其他戰友那樣,受過毒刑的考驗,他覺得不經刑訊,就不配稱為不屈的戰士。

    可是現在,在這尖銳的鬥争中,他不僅經受了絕食的考驗,而且初次戴上了重鐐,他為此自豪,對鬥争的結局充滿了必勝的信念。

     &ldquo小餘,你剛才睡着了?&rdquo 餘新江搖搖頭,&ldquo我閉着眼睛想了一陣。

    &rdquo &ldquo你想什麼?想龍光華麼?&rdquo 餘新江擦了擦眼,&ldquo我想得很遠。

    我在想龍光華,也在想我們的鬥争。

    &rdquo他像回憶起什麼事情似的,慢慢說道:&ldquo不知怎的,我想到了一件很久以前的小事:那是我剛進工廠當童工時的事。

    有一天,下班以後,我們幾個當童工的小夥子,到嘉陵江裡洗了澡,就光着屁股在石壩上曬太陽,忽然從旁邊别墅裡出來了個大老闆,不由分說把我們罵了一頓,說我們&lsquo不文明&rsquo,不該在他的别墅旁邊曬太陽。

    當時,我想不通,為什麼大小東西全是有錢人的,連太陽也不準窮人曬。

    是呀,以後我們掌握了政權,那時候,我一定要去對那個大肚子資本家說:&lsquo太陽是我們的!&rsquo也許勝利以後,我們要管這樣,學那樣,忙也忙不過來了。

    可是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抽個空去宣布:&lsquo太陽是我們的!&rsquo&rdquo 說完以後,餘新江像要知道劉思揚是否了解他的心情似的,兩眼閃着光。

    當他發現劉思揚的面容比昨天更加憔悴時,不禁問道:&ldquo老劉,你過去嘗過絕食的滋味嗎?&rdquo &ldquo過去,就是在&lsquo反饑餓&rsquo運動中,我對饑餓都理解得不深,更不要說絕食了。

    絕食開始後,前兩天,我覺得幾乎很難忍受。

    可是現在卻沒有這種感覺了。

    小餘,你猜這是為什麼?&rdquo 餘新江搖搖頭,沒有回答。

     &ldquo看見同志們都堅持着,并不害怕,&rdquo劉思揚接着說:&ldquo我就覺得,在絕食鬥争中,想到餓,甚至感覺到餓,都是可恥的事!當然,饑餓并不因此而不存在。

    可是,我要和它鬥争,我要戰勝它!這樣一來,饑餓的感覺仿佛怕我似的,忽然偷偷地消失了。

    小餘,這真有點奇怪,這是一種新的體會。

    我覺得,老大哥講的過去集中營的許多事情,似乎也容易懂了&hellip&hellip&rdquo 兩個人交流着共通的感情,低聲談着話,讓時光悄悄地逝去。

     中斷了幾天的送飯哨音,忽然在耳邊響了。

    餘新江把頭向地壩那邊一轉,看見貓頭鷹正帶着一群特務,走進地壩。

     幾十個飯桶整齊地擺在院壩正中。

    裡面盛着的,不是污黑發臭的黴米飯,變成了熱氣騰騰的白米飯。

    一大桶油浸浸的回鍋肉,分成了幾十份,擱在每一個飯桶上。

     &ldquo老劉,你看見了嗎?&rdquo餘新江厭惡地掃視着正在分肉的特務,對劉思揚說:&ldquo真是無恥的誘惑!&rdquo 劉思揚注視着地壩,看着看着,臉上竟露出微笑的神情。

     餘新江望着劉思揚興奮的眼睛,忍不住追問道:&ldquo你笑什麼?&rdquo &ldquo能設法和大家聯系上嗎?&rdquo劉思揚問着,感到自己比過去機靈了一些。

     &ldquo嗯?&rdquo &ldquo小餘,你說,用白米飯加回鍋肉來引誘,這說明了什麼? 是表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