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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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襯衫撕開了，胸脯上露出正在化膿的刑傷，那是熾熱的烙鐵，燙在皮肉上留下的烏黑焦爛的傷斑。
他張着焦裂的大口，一次次吐出一個單純的字： &ldquo水！&hellip&hellip水！&rdquo 劉思揚的目光，再次掃過屋角，那儲水的鐵皮小罐，就放在那裡。
他下了決心走過去，提起水罐，可是水罐已經變得很輕了，隻剩下最後幾口。
劉思揚茫然地望了望這間象口悶熱的鐵箱似的牢房，人挨人，擠在一起，但他們都強自忍耐着，不肯把小罐裡的水倒光。
劉思揚遲疑了好久，才從小罐裡倒出一點水，回頭看看滿臉燒得通紅的餘新江，又猶豫地慢慢加上幾滴。
一個靠近牆角的人，兩腿腫脹，烏紫發黑，雙手捂住下巴，噙着杆黃泥巴煙鬥，悶聲不響。
這時擡起頭來，随眼望望餘新江，又望望劉思揚，他掙紮起來，奪過劉思揚手上的小水罐。
&ldquo他發高燒，才受刑下來，多給他喝口水，不要緊嘛！&rdquo 說着話，那人張開嘴，露出幾瓣大牙齒。
随着說話的動作，嘴上咬着的那根裝着竹管的黃泥巴捏成的煙鬥，上下晃動着。
他把罐裡的水，咕噜咕噜全倒進劉思揚拿着的碗裡。
然後把罐子往牆角一扔，兩手比畫着說： &ldquo點點大個罐罐，一泡牛尿都接不完！&rdquo 劉思揚端着半碗水，感激地望着面前這個率直的農民模樣的人。
他望着那人吸慣葉子煙的焦黃牙齒上挂着的一縷縷血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ldquo你的嘴流血！&rdquo 那人搖了搖頭，坦然地說：&ldquo牙龈爛了，手腳也&hellip&hellip&rdquo 劉思揚痛苦地皺着眉頭：&ldquo這是壞血病，營養不足&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裡哪像我們鄉下，青菜蘿蔔齊全羅，咋個不得這些怪病嘛。
你看，連煙都沒得抽的！&rdquo 說着，他們擡起餘新江汗濕的頭。
一滴水剛剛碰上嘴唇，舌尖便伸了出來，雙手又不住地抓着喘不過氣來的胸口。
劉思揚和那人對視了一下。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似乎都在說：要是還有水該多好！可是看看倒空了的水罐，兩人都沉默着。
劉思揚随手拿起自己的西服上裝，舉在餘新江身畔，權且遮住從簽子門縫中直射進來的斜陽的毒焰。
那人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廢紙貼成的破扇，遞了過來。
劉思揚便放下衣裳，用扇子給餘新江扇來一陣陣帶有濃烈汗臭的熱風。
&ldquo你是從農村來的？&rdquo劉思揚望着對方的空煙鬥，煙鬥的泥巴磨得亮亮的，卻沒有煙火燒過的痕迹。
&ldquo鄉巴佬哇。
我叫丁長發。
家住川西新津縣三彙場，一抹平陽的好地方呵，就是地主惡霸多了點！&rdquo &ldquo我叫劉思揚。
&rdquo &ldquo聽說過羅，他叫餘新江嘛。
&rdquo丁長發接口說道：&ldquo你們是重慶大碼頭的，到這渣滓洞集中營裡頭，開初幾天，怕不大慣适？你看，硬是比縣份上的班房惱火。
&rdquo丁長發吐口長氣，又說道：&ldquo嘿，沒得煙抽。
老子做個煙杆，叭幾口過過瘾！&rdquo 劉思揚苦笑了一下：&ldquo沒關系，過些時候，就習慣了。
&rdquo &ldquo這個餘新江，是個工人，長一手老繭。
坐兩年牢，你屁股上也要長牢繭嘞！&rdquo丁長發又咧開嘴巴，爽直地笑了笑，轉身坐回原處。
在沉悶的氣氛中，破扇子嗦嗦地發出單調的聲響。
劉思揚的目光，不經意地打量着對面的牆壁。
他的目光忽然停滞了，手裡的破扇子，也停止了搖動。
牆角上刻畫着一些縱橫交錯的字迹，幾行顯眼的暗紅色的字，扣住了他的心弦： 中國共産黨萬歲！呂傑絕筆 是鮮血寫成的字！劉思揚心裡不禁浮起一陣異常莊嚴的感情。
他不知道呂傑是誰，可是呂傑寫下達幾行絕筆時那種光芒四射的思想感情，他完全能夠理解。
有一天，當自己為真理而奉獻生命的時候，能像呂傑這樣毫無愧色地迎向敵人的槍口，講出這樣的話嗎？劉思揚問着自己，又進一步借着陽光，貪婪地搜索着牆角的各種字迹。
在呂傑絕筆的旁邊，是誰用指甲深深地刻畫出一條條的痕印，這又表示着什麼呢？劉思揚一時猜不透它，目光向旁移動，一處耀目的字句，立刻映進了他的眼簾： 為狗爬出的洞敞開着&hellip&hellip 是誰寫下了這樣透徹的警句？劉思揚不禁問着自己。
&mdash&mdash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mdash&mdash 人的身軀怎能從狗洞子裡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 将我連這活棺材一齊燒掉，我應該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永生！ 剛剛大聲讀完這首洋溢着戰鬥激情的詩篇，劉思揚忍不住急切地詢問： &ldquo這是誰寫的詩？&rdquo &ldquo我們軍長！&rdquo一個洪亮的聲音，應聲答道：&ldquo葉挺将軍！&rdquo 劉思揚一回頭，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向他走來。
和他洪大的聲音相适應的，是他的軍人氣派。
他穿一身整潔的灰布軍衣，不管天氣多熱，領口的風紀扣，總是緊扣在脖子上，他不像其他的人，隻穿短褲，卻穿了一條長長的軍褲，衣袖高高卷起，露出一雙黝黑的手臂，頭上端正地戴着一頂軍帽。
&ldquo我是新四軍的。
軍長在樓下二室寫過這首詩，我把它抄在牆上給大家看。
&rdquo這位新四軍戰士，毫不隐瞞他的行為，繼續說道：&ldquo我叫龍光華。
美蔣反動派發動内戰，我在中原軍區參加突圍作戰，挂了彩。
&rdquo他解開軍服，露出右肩上一處巨大的傷疤，&ldquo醒過來已經被俘了。
我叫反動派補我一槍，他媽的，卻踢了我一腳！我們
他張着焦裂的大口，一次次吐出一個單純的字： &ldquo水！&hellip&hellip水！&rdquo 劉思揚的目光，再次掃過屋角，那儲水的鐵皮小罐，就放在那裡。
他下了決心走過去，提起水罐，可是水罐已經變得很輕了，隻剩下最後幾口。
劉思揚茫然地望了望這間象口悶熱的鐵箱似的牢房，人挨人，擠在一起，但他們都強自忍耐着，不肯把小罐裡的水倒光。
劉思揚遲疑了好久，才從小罐裡倒出一點水，回頭看看滿臉燒得通紅的餘新江，又猶豫地慢慢加上幾滴。
一個靠近牆角的人，兩腿腫脹，烏紫發黑，雙手捂住下巴，噙着杆黃泥巴煙鬥，悶聲不響。
這時擡起頭來，随眼望望餘新江，又望望劉思揚，他掙紮起來，奪過劉思揚手上的小水罐。
&ldquo他發高燒，才受刑下來，多給他喝口水，不要緊嘛！&rdquo 說着話，那人張開嘴，露出幾瓣大牙齒。
随着說話的動作，嘴上咬着的那根裝着竹管的黃泥巴捏成的煙鬥，上下晃動着。
他把罐裡的水，咕噜咕噜全倒進劉思揚拿着的碗裡。
然後把罐子往牆角一扔，兩手比畫着說： &ldquo點點大個罐罐，一泡牛尿都接不完！&rdquo 劉思揚端着半碗水，感激地望着面前這個率直的農民模樣的人。
他望着那人吸慣葉子煙的焦黃牙齒上挂着的一縷縷血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ldquo你的嘴流血！&rdquo 那人搖了搖頭，坦然地說：&ldquo牙龈爛了，手腳也&hellip&hellip&rdquo 劉思揚痛苦地皺着眉頭：&ldquo這是壞血病，營養不足&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裡哪像我們鄉下，青菜蘿蔔齊全羅，咋個不得這些怪病嘛。
你看，連煙都沒得抽的！&rdquo 說着，他們擡起餘新江汗濕的頭。
一滴水剛剛碰上嘴唇，舌尖便伸了出來，雙手又不住地抓着喘不過氣來的胸口。
劉思揚和那人對視了一下。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似乎都在說：要是還有水該多好！可是看看倒空了的水罐，兩人都沉默着。
劉思揚随手拿起自己的西服上裝，舉在餘新江身畔，權且遮住從簽子門縫中直射進來的斜陽的毒焰。
那人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廢紙貼成的破扇，遞了過來。
劉思揚便放下衣裳，用扇子給餘新江扇來一陣陣帶有濃烈汗臭的熱風。
&ldquo你是從農村來的？&rdquo劉思揚望着對方的空煙鬥，煙鬥的泥巴磨得亮亮的，卻沒有煙火燒過的痕迹。
&ldquo鄉巴佬哇。
我叫丁長發。
家住川西新津縣三彙場，一抹平陽的好地方呵，就是地主惡霸多了點！&rdquo &ldquo我叫劉思揚。
&rdquo &ldquo聽說過羅，他叫餘新江嘛。
&rdquo丁長發接口說道：&ldquo你們是重慶大碼頭的，到這渣滓洞集中營裡頭，開初幾天，怕不大慣适？你看，硬是比縣份上的班房惱火。
&rdquo丁長發吐口長氣，又說道：&ldquo嘿，沒得煙抽。
老子做個煙杆，叭幾口過過瘾！&rdquo 劉思揚苦笑了一下：&ldquo沒關系，過些時候，就習慣了。
&rdquo &ldquo這個餘新江，是個工人，長一手老繭。
坐兩年牢，你屁股上也要長牢繭嘞！&rdquo丁長發又咧開嘴巴，爽直地笑了笑，轉身坐回原處。
在沉悶的氣氛中，破扇子嗦嗦地發出單調的聲響。
劉思揚的目光，不經意地打量着對面的牆壁。
他的目光忽然停滞了，手裡的破扇子，也停止了搖動。
牆角上刻畫着一些縱橫交錯的字迹，幾行顯眼的暗紅色的字，扣住了他的心弦： 中國共産黨萬歲！呂傑絕筆 是鮮血寫成的字！劉思揚心裡不禁浮起一陣異常莊嚴的感情。
他不知道呂傑是誰，可是呂傑寫下達幾行絕筆時那種光芒四射的思想感情，他完全能夠理解。
有一天，當自己為真理而奉獻生命的時候，能像呂傑這樣毫無愧色地迎向敵人的槍口，講出這樣的話嗎？劉思揚問着自己，又進一步借着陽光，貪婪地搜索着牆角的各種字迹。
在呂傑絕筆的旁邊，是誰用指甲深深地刻畫出一條條的痕印，這又表示着什麼呢？劉思揚一時猜不透它，目光向旁移動，一處耀目的字句，立刻映進了他的眼簾： 為狗爬出的洞敞開着&hellip&hellip 是誰寫下了這樣透徹的警句？劉思揚不禁問着自己。
&mdash&mdash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mdash&mdash 人的身軀怎能從狗洞子裡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 将我連這活棺材一齊燒掉，我應該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永生！ 剛剛大聲讀完這首洋溢着戰鬥激情的詩篇，劉思揚忍不住急切地詢問： &ldquo這是誰寫的詩？&rdquo &ldquo我們軍長！&rdquo一個洪亮的聲音，應聲答道：&ldquo葉挺将軍！&rdquo 劉思揚一回頭，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向他走來。
和他洪大的聲音相适應的，是他的軍人氣派。
他穿一身整潔的灰布軍衣，不管天氣多熱，領口的風紀扣，總是緊扣在脖子上，他不像其他的人，隻穿短褲，卻穿了一條長長的軍褲，衣袖高高卷起，露出一雙黝黑的手臂，頭上端正地戴着一頂軍帽。
&ldquo我是新四軍的。
軍長在樓下二室寫過這首詩，我把它抄在牆上給大家看。
&rdquo這位新四軍戰士，毫不隐瞞他的行為，繼續說道：&ldquo我叫龍光華。
美蔣反動派發動内戰，我在中原軍區參加突圍作戰，挂了彩。
&rdquo他解開軍服，露出右肩上一處巨大的傷疤，&ldquo醒過來已經被俘了。
我叫反動派補我一槍，他媽的，卻踢了我一腳！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