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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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俘的十一個人，有的傷重犧牲了。
有的一路上被反動派折磨死了。
就剩下我們王班長和我兩個，今年才押到這裡。
我們王班長關在樓下二室，就是我們軍長住過的那間牢房。
活不出去就算了。
要是活了出去，再端起機槍，我要叫反動派吃夠革命子彈！&rdquo 來到這間牢房的最初幾小時，除了照顧重傷的餘新江，除了觀察這集中營的環境，劉思揚很少和同牢房的人們談話。
他覺得自己的衣着太好，又沒有受刑，難免要引起别人對他的懷疑，甚至遭到歧視。
可是，現在，他的感情漸漸變化，想和這豪爽的軍人，以及那直爽的農民多談兩句，了解一下情況，以便日後尋找獄中可能有的黨組織。
剛想到這裡，一個特務搖着一把蒲扇，從簽子門邊晃過，接着便傳來一陣開鐵鎖的響聲。
&ldquo樓五室，出來放風！&rdquo 樓五室沒有腳步走動的聲音。
&ldquo放風！&rdquo 還是沒有動靜。
&ldquo喊你們出來！&rdquo &ldquo樓五室怎麼啦？&rdquo劉思揚把頭探出風門，看見特務正搖着蒲扇，在樓五室門口吆喝。
&ldquo好幾間牢房，都病得沒有人起來放風了。
&rdquo背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說。
&ldquo樓六室放風！&rdquo特務幹澀地叫了一聲，又在開動鐵門。
劉思揚退回餘新江身旁，心裡猜想着：大概樓六室沒有完全病倒，有人出去了，所以特務沒有再怪聲嚎叫。
過了一陣，鐵門上的鎖叮當地響了，特務打開了樓七室的牢門。
&ldquo出來放風！&rdquo 丁長發緩緩地移動一下身子，揩揩汗水又坐下去。
滿屋子的人，都沒有想站起來的動作。
隻有龍光華，走到放便桶的角落，伸手去提那桶裝得滿滿的糞尿。
&ldquo讓我來吧。
&rdquo劉思揚從未做過這樣的苦役。
此刻他要求着自己，努力習慣新的生活，也希望逐漸接近同牢房的戰友。
他丢下扇子，自告奮勇地走上前去。
&ldquo好吧，你去倒尿桶，我去找水！&rdquo龍光華拾起扔在牆角的小水罐，大步走出牢房。
劉思揚抓緊便桶上的粗繩，用力往上提，額角上冒着汗，手臂顫動着，他卷了卷苦麻而不靈活的舌頭，積聚起全身力氣，踉跄着把便桶提了出去。
下了樓，沿着高牆，走過被太陽曬得火辣辣的地壩，牆角裡的野草和苦蒿也枯萎了，他不知道龍光華還能從哪裡弄到一點水回來。
廁所裡到處撒着惡腥的竹片，紙塊。
在這些竹片、紙塊上面，沾連着一片片黑色的血塊，一攤攤酽痰似的粘液。
綠頭蒼蠅，營營地飛撲；密密麻麻的蛆蟲，蠕動着身子，一堆挨一堆地爬着&hellip&hellip 劉思揚倒過便桶，突然感到一陣惡心，頭腦像要脹破似地膨脹着，嗡嗡地響，手腳也麻木了。
他站不穩，依在牆邊，昏昏沉沉地過了好一陣。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住在二處的黑牢裡，不見陽光，受着折磨，身體比過去衰弱多了。
他掙紮着，艱難地走出廁所。
狹窄的地壩，這回變得特别空曠起來。
樓梯也變得又高又陡，劉思揚走了兩步，就覺得耳鳴目眩，再也無力走動了。
一間間鎖死的牢門，在眼前晃動&hellip&hellip &ldquo你怎麼啦？&rdquo龍光華趕上來，問了一句，從他手上接過便桶。
回到牢房，他把水罐朝牆角一扔。
大聲罵着：&ldquo一點水都找不到，他媽的反動派，真做得出來！&rdquo 劉思揚定定神，又回到餘新江身邊。
牢房裡的人們，挨個地橫躺着，困難地扭曲着身子，在滾燙的樓闆上，發出一陣陣難忍的喘息。
&ldquo他媽的！&rdquo龍光華的眼睛冒出怒火：&ldquo渴死了，我們也不繳槍！&rdquo 屋角裡，一個秃頂的老頭子，皺着眉梢，艱難地撐起上身，向牢房四周看了看，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突然伸手捂住胸口，咯咯咯地咳了起來。
他的喉管裡堵塞着一塊東西，上下不得，把臉憋得通紅，接着變成蒼白。
嘴唇也青紫了，氣喘越急促，呼吸就越發艱難了。
這邊的丁長發和龍光華，被急促的喘哮驚動了。
兩個人趕快走了過去，一個吃力地扶住老頭子，另一個用潰爛發黑的手輕輕地給他捶着背。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從老頭子口裡噴湧出來。
他的口張得大大的，兩隻白眼珠呆直地望住簽子門，昏過去了。
過了一陣，老頭子才蘇醒過來，翻着兩隻白眼，直瞪着低矮的屋頂。
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
&ldquo老大哥，你還是喝口水吧。
&rdquo旁邊有人請求着說。
說話的人似乎還不知道水罐早已空了。
可是劉思揚馬上又聽見那人補充了一句：&ldquo我在碗裡，給你留了一口。
&rdquo &ldquo這陣好多了。
&rdquo老頭子細聲回答，微弱的語音，拖得很長很長，他慢慢地說：&ldquo水&mdash&mdash留&mdash&mdash給&mdash&mdash傷&mdash&mdash員&mdash&mdash&rdquo 是吃飯的時候了，室外傳來一陣混合着焦糊與黴臭的味道。
可是劉思揚除了口幹舌燥，毫無饑餓的感覺。
出去提飯桶的龍光華，在牢門口大聲喊道： &ldquo同志們，吃飯了！&rdquo 劉思揚擡頭看了看，飯桶裡面盡是烏黑的碎石似的硬飯粒，他卷了卷麻木的舌頭，湧出一種厭惡的感覺，扭回頭，再也不願看那飯桶。
龍光華把飯桶撂得咚咚響，想驚醒所有昏睡着的人。
可是，人們像早就知道桶裡邊的東西似的，隔了好久，還是一潭死水般的沉寂，沒有人擡起頭，甚至不願睜開眼皮看一看。
龍光華站在那裡，眼圈遽然紅了，一眶熱淚，突然湧上這豪壯軍人的眼簾，他挪開步子，站到
有的一路上被反動派折磨死了。
就剩下我們王班長和我兩個，今年才押到這裡。
我們王班長關在樓下二室，就是我們軍長住過的那間牢房。
活不出去就算了。
要是活了出去，再端起機槍，我要叫反動派吃夠革命子彈！&rdquo 來到這間牢房的最初幾小時，除了照顧重傷的餘新江，除了觀察這集中營的環境，劉思揚很少和同牢房的人們談話。
他覺得自己的衣着太好，又沒有受刑，難免要引起别人對他的懷疑，甚至遭到歧視。
可是，現在，他的感情漸漸變化，想和這豪爽的軍人，以及那直爽的農民多談兩句，了解一下情況，以便日後尋找獄中可能有的黨組織。
剛想到這裡，一個特務搖着一把蒲扇，從簽子門邊晃過，接着便傳來一陣開鐵鎖的響聲。
&ldquo樓五室，出來放風！&rdquo 樓五室沒有腳步走動的聲音。
&ldquo放風！&rdquo 還是沒有動靜。
&ldquo喊你們出來！&rdquo &ldquo樓五室怎麼啦？&rdquo劉思揚把頭探出風門，看見特務正搖着蒲扇，在樓五室門口吆喝。
&ldquo好幾間牢房，都病得沒有人起來放風了。
&rdquo背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說。
&ldquo樓六室放風！&rdquo特務幹澀地叫了一聲，又在開動鐵門。
劉思揚退回餘新江身旁，心裡猜想着：大概樓六室沒有完全病倒，有人出去了，所以特務沒有再怪聲嚎叫。
過了一陣，鐵門上的鎖叮當地響了，特務打開了樓七室的牢門。
&ldquo出來放風！&rdquo 丁長發緩緩地移動一下身子，揩揩汗水又坐下去。
滿屋子的人，都沒有想站起來的動作。
隻有龍光華，走到放便桶的角落，伸手去提那桶裝得滿滿的糞尿。
&ldquo讓我來吧。
&rdquo劉思揚從未做過這樣的苦役。
此刻他要求着自己，努力習慣新的生活，也希望逐漸接近同牢房的戰友。
他丢下扇子，自告奮勇地走上前去。
&ldquo好吧，你去倒尿桶，我去找水！&rdquo龍光華拾起扔在牆角的小水罐，大步走出牢房。
劉思揚抓緊便桶上的粗繩，用力往上提，額角上冒着汗，手臂顫動着，他卷了卷苦麻而不靈活的舌頭，積聚起全身力氣，踉跄着把便桶提了出去。
下了樓，沿着高牆，走過被太陽曬得火辣辣的地壩，牆角裡的野草和苦蒿也枯萎了，他不知道龍光華還能從哪裡弄到一點水回來。
廁所裡到處撒着惡腥的竹片，紙塊。
在這些竹片、紙塊上面，沾連着一片片黑色的血塊，一攤攤酽痰似的粘液。
綠頭蒼蠅，營營地飛撲；密密麻麻的蛆蟲，蠕動着身子，一堆挨一堆地爬着&hellip&hellip 劉思揚倒過便桶，突然感到一陣惡心，頭腦像要脹破似地膨脹着，嗡嗡地響，手腳也麻木了。
他站不穩，依在牆邊，昏昏沉沉地過了好一陣。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住在二處的黑牢裡，不見陽光，受着折磨，身體比過去衰弱多了。
他掙紮着，艱難地走出廁所。
狹窄的地壩，這回變得特别空曠起來。
樓梯也變得又高又陡，劉思揚走了兩步，就覺得耳鳴目眩，再也無力走動了。
一間間鎖死的牢門，在眼前晃動&hellip&hellip &ldquo你怎麼啦？&rdquo龍光華趕上來，問了一句，從他手上接過便桶。
回到牢房，他把水罐朝牆角一扔。
大聲罵着：&ldquo一點水都找不到，他媽的反動派，真做得出來！&rdquo 劉思揚定定神，又回到餘新江身邊。
牢房裡的人們，挨個地橫躺着，困難地扭曲着身子，在滾燙的樓闆上，發出一陣陣難忍的喘息。
&ldquo他媽的！&rdquo龍光華的眼睛冒出怒火：&ldquo渴死了，我們也不繳槍！&rdquo 屋角裡，一個秃頂的老頭子，皺着眉梢，艱難地撐起上身，向牢房四周看了看，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突然伸手捂住胸口，咯咯咯地咳了起來。
他的喉管裡堵塞着一塊東西，上下不得，把臉憋得通紅，接着變成蒼白。
嘴唇也青紫了，氣喘越急促，呼吸就越發艱難了。
這邊的丁長發和龍光華，被急促的喘哮驚動了。
兩個人趕快走了過去，一個吃力地扶住老頭子，另一個用潰爛發黑的手輕輕地給他捶着背。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從老頭子口裡噴湧出來。
他的口張得大大的，兩隻白眼珠呆直地望住簽子門，昏過去了。
過了一陣，老頭子才蘇醒過來，翻着兩隻白眼，直瞪着低矮的屋頂。
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
&ldquo老大哥，你還是喝口水吧。
&rdquo旁邊有人請求着說。
說話的人似乎還不知道水罐早已空了。
可是劉思揚馬上又聽見那人補充了一句：&ldquo我在碗裡，給你留了一口。
&rdquo &ldquo這陣好多了。
&rdquo老頭子細聲回答，微弱的語音，拖得很長很長，他慢慢地說：&ldquo水&mdash&mdash留&mdash&mdash給&mdash&mdash傷&mdash&mdash員&mdash&mdash&rdquo 是吃飯的時候了，室外傳來一陣混合着焦糊與黴臭的味道。
可是劉思揚除了口幹舌燥，毫無饑餓的感覺。
出去提飯桶的龍光華，在牢門口大聲喊道： &ldquo同志們，吃飯了！&rdquo 劉思揚擡頭看了看，飯桶裡面盡是烏黑的碎石似的硬飯粒，他卷了卷麻木的舌頭，湧出一種厭惡的感覺，扭回頭，再也不願看那飯桶。
龍光華把飯桶撂得咚咚響，想驚醒所有昏睡着的人。
可是，人們像早就知道桶裡邊的東西似的，隔了好久，還是一潭死水般的沉寂，沒有人擡起頭，甚至不願睜開眼皮看一看。
龍光華站在那裡，眼圈遽然紅了，一眶熱淚，突然湧上這豪壯軍人的眼簾，他挪開步子，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