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關燈
quo政治犯&rdquo。

    也許,受着特殊優待的,還有那個不知名的小孩。

    這些人,雖然和成崗、劉思揚隻隔一道牆壁,待遇卻完全不同。

    聽說這層樓的左面,還關得有一些重要人物,其中有一個軍統局的少将、西安集中營的所長,有人說是因為政治犯逃跑而被囚的,可是劉思揚卻一直沒有見過這個,來曆不凡的特種人物。

     楊虎城将軍和他的幼子囚在頂樓上。

    他們是半年前才被秘密押來的。

    特務從來不準他下樓。

    他的秘書宋绮雲夫婦,被囚禁在一間地下牢房裡,也不準和他見面。

     樓下,才是關共産黨員的地方,人數不大多,将近一百人。

    可是前前後後,卻關過兩千多人。

    除了現在活着的,其餘的人,都已陸續在漆黑的夜裡,犧牲在松林坡上,或者附近的镪水池裡了。

    許多革命者,連姓名也沒有留下。

    和共産黨員關在同一牢房裡的,還有一些違犯了&ldquo紀律&rdquo的軍統特①特務稱戰犯将介石為&ldquo老頭子&rdquo、&ldquo大老闆&rdquo。

     務,從尉級到校級都有。

    這些特務,在禁閉期間,還負有特殊的任務。

    他們在牢房裡,日夜監視着共産黨員的一舉一動,随時密告政治犯的活動。

     劉思揚覺得,即使日夜受着監視也好,隻要能和自己的同志們關在一起。

    不知道是樓下關的人太多,還是特務有意把他和成崗隔離在樓上,根本不準下樓。

    他們和樓下更多的自己的同志們隔絕,孤零零地幾乎通不了一點消息。

     真是個可怕的魔鬼的宮殿,共産黨員和國民黨員,甚至和特務囚在一起!在這種環境裡,要團結同志和敵人展開鬥争,太困難了,隻要你一動,就立刻有暴露和被告密的危險。

     一個星期以來,劉思揚的苦悶愈來愈多:這兒哪能有什麼條件展開鬥争,哪能為黨作一絲一毫的工作?一天,又一天,盡是些死氣沉沉毫無變化的窒息的日子。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成崗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感覺,他比劉思揚冷靜得多,雖然他幾乎每天都被特務押進押出&hellip&hellip 放風的每一個十分鐘,劉思揚都焦急地注視着樓下那些戰友,總想看出點什麼不平凡的東西,每一次都失望了。

     成崗和他說話的時候,劉思揚感覺到,對方總是心不在焉,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而且多疑。

    常常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中途停頓了。

    成崗似乎日夜警惕着,正以全副精力,應付着某種緊逼着他的非常複雜的問題。

    成崗心裡深藏的東西,似乎和劉思揚有關,又似乎和他毫無關系。

     這天上午,成崗又被特務押出去了。

    眼看過了半天,還沒有回來。

    成崗不斷被特務押進押出,使劉思揚疑惑不解,對他的遭遇感到深深的擔憂&hellip&hellip成崗終于回來了,一言不發地走進牢房。

    押解他的特務,把一大包藥棉包着的藥品,朝地上一丢,便鎖上了門。

    成崗似乎十分疲倦,像喝醉了酒,搖搖晃晃走向他的地鋪,倒身下去,很快就睡熟了;半截身子和兩條腿完全伸在樓闆上。

     劉思揚有點詫異,扶起成崗的雙腿,移到薄薄的布毯上。

     腳鐐的響動也沒有把成崗驚醒。

    是病了?是毒刑拷打受了内傷?摸摸他的頭,沒有發燒,身上也沒有新添的傷口,胸前早已化膿的傷口上,反而有剛用膠布貼好的潔淨藥棉和紗布。

     劉思揚惶惑不解地為他蓋上茄克上衣,又用半幅布毯,把他的身體裹住。

     &ldquo成崗,他回來了?&rdquo前幾天和他說過話的小孩的圓圓的腦袋,忽然出現在牢門口,默默地望了望酣睡不醒的成崗,又把手揣進褲袋裡,悄悄走了。

     吃晚飯的時間過去了,成崗還未醒來。

    叫他,他不應聲,呼吸遲緩微弱;劉思揚反複檢查他的身體,又輕敲着他的膝蓋關節,腿也沒有動彈,連神經系統的條件反射似乎也喪失了。

    在暮色蒼茫中,鐵窗口透進的微光,久久地照着劉思揚愁悶不安的臉。

     直到深夜,成崗才翻動身子,漸漸醒來。

     &ldquo成崗,&rdquo他聽出是劉思揚在黑暗中擔心地問:&ldquo你怎麼了?&rdquo 成崗沒有回答,過了好久,才低聲說道:&ldquo你睡吧。

    &rdquo接着又沉默了,似乎不願多說一句話。

     劉思揚勉強走開,成崗仍然靜靜地躺着。

    陣陣山風吹進鐵窗,午夜的寒氣,使他的頭腦逐漸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時間在暗夜裡悄悄逝去,成崗聽着劉思揚轉側的聲音,獨自回想着白天裡的遭遇&mdash&mdash &hellip&hellip特務把他押上汽車,汽車向着松林深處疾駛。

    一年來,不斷被提審,拷問,敵人從未放松對他的注意。

    但是,把他押出白公館去,這還是第一次。

    往常的刑訊,全是在特務辦公室後面,那座陰森的電刑洞裡。

    成崗毫不在乎地猜測着一切可能出現的考驗,不管怎樣,從他口裡總不會說出一個字的。

     &ldquo外邊正在和談。

    &rdquo押送他的特務,低聲告訴他:&ldquo你身上的傷痕,不能帶出去被社會上知道&hellip&hellip&rdquo 敵人要幹什麼?給自己治傷?成崗完全不相信。

    近些日子以來,敵人審訊的花招,不斷在變化。

    不久以前,采用了催眠術,滿屋釘滿五顔六色的圖片,想要擾亂他的神經。

    可是催眠術要求受術者和施術者合作,才能生效,成崗卻根本不理睬那想要指揮他的特務。

    前天,敵特又在電刑洞裡使用了測謊器,測謊器上的英文商标,被成崗一眼就認出來了:美國通用電氣公司制造,1948年出品。

    誰說了假話,儀器上的心跳電動記錄的曲線,就發生清楚的變化。

    但是成崗說的全是真話:&ldquo我是共産黨員,永遠不會出賣革命的利益!&rdquo錄音機裡,什麼口供也沒有記下。

    今天,一定有更尖銳複雜的鬥争等待着自己,成崗毫不懷疑自己的想法。

     &ldquo你不要疑心。

    &rdquo又是特務在說:&ldquo李代總統早已下令釋放政治犯,社會上都知道要放你了。

    &rdquo &ldquo哼!&rdquo成崗盯了特務一眼,懶得和他搭話。

    不管敵人耍什麼花招,他心裡絲毫也不害怕。

     汽車駛進林蔭深處,在一座花園裡停下。

    前面是一座精巧華麗的,類似醫院的洋樓。

    特務押着他,走上台階,進了大門。

    裡面,到處是雪白的牆,一塵不染,頭上懸着嵌花的金色吊燈。

    寬大的樓梯鋪着厚實的地毯,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ldquoKeepSilent!&rdquo(保持安靜!) 成崗瞟了一下樓口這行英文字,便被擁上了樓。

    特務又在他耳邊說:&ldquo這是中美合作所特别醫院。

    &rdquo 成崗沒有理睬。

    他被擁過一列列窗口,看見窗外叢叢青翠的松林,掩蔽着這座遠離人寰的,魔窟深處的西洋式建築物。

    周圍靜悄悄的,隻有陣陣鳥語,帶着花香傳來。

     成崗拖着鐵鐐跨進了一間瑩白的房間,正中擺着一張手術床,牆邊有一長排藥物櫃,陳設着各種藥品和玻璃儀器。

    另一邊,一扇敞開的門旁,鋁質的消毒釜閃着銀光。

    屋角還有一座施手術用的新型無影燈。

     寬敞的玻璃窗正在對面,透進淡綠的光線,那是陽光穿過茂密的松林,變成了幽靜的色澤,給瑩潔的牆壁染上一層微涼的綠意。

     一個穿白色醫生服裝的人,迎面走了過來,這人長着一副瘦削的臉,額下嵌着一對老鼠眼睛,和尖尖的下巴配成一副狡猾可憎的相貌。

    他望着昂然崛立的成崗,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倒轉頭輕聲問着守在門邊的特務:&ldquo他就是傷員?&rdquo &ldquo我不是傷員!&rdquo成崗面對着醫生,鄙棄地喝道:&ldquo誰稀罕你們的治療?&rdquo 醫生咧開薄薄的嘴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