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叛離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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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總比坐以待斃好。

     淮江書院是讀書人心中的聖地,背叛了它,就等于和天下的讀書人翻臉。

    但天下還有許多像曹操和魯肅這樣的人,不愁沒有立足之地。

    背叛淮江書院,被逐出家門,最初的日子至多不過是流浪四方。

     行萬裡路,勝過讀萬卷書,這恰恰是我想做的。

     再過兩年,我完成了全部課程,名正言順地離開淮江書院,再做其它事,這似乎是個好辦法。

    但是,明知再呆下去無益,反而有害,就因為害怕淮江書院的勢力壓迫,就不敢尋求真理了,這種心理一旦主宰了我,以後還怎麼做大事業呢? 碌碌無為地過一生,活着就無任何意義了,那還不如在家睡大覺,連淮江書院都不用進了。

    這麼多年,我埋頭苦讀,放棄了許多常人的安逸和樂趣,為了什麼?不是為了一生能舒服地活着,而且為了夢想、榮譽和尊嚴。

     夫子一生尊崇孔子,鑽研和傳播儒術,無比執著,儒學思想在他的意識裡根深蒂固,他在晚年絕不可能改變信仰。

    看來,隻有我背叛師門了。

     在亂世中,強秦平定六國,項羽推翻強秦,劉邦統一全國,靠的都不是儒家學說。

    淮江書院的學識隻能守天下,不能平天下。

    如今宦官專政,國家腐敗到了極點,朝廷失控,賣官鬻爵,敗亡之兆,各地豪強擁兵自重,和朝廷面和心離,天下大亂已成定勢。

    儒家之士們将淡出,兵家之傑們将主宰天下。

     周瑜又想起了順安客棧門外的那顆枯樹上的鳥窩。

     那顆樹雖然很高大,但已經枯萎了,或是被風雨吹倒,或是被人砍倒。

    但鳥雀卻不知道,還把窩築在上面,自以為高高在上,風光無限,大禍臨頭尚且不知。

    漢王朝就是那棵樹,周家和淮江書院就是那個鳥窩,我就是鳥窩裡的小鳥。

    小鳥不可能讓枯樹逢春,也不可能把鳥窩搬到另一棵樹上去,隻有在枯樹倒下之前,自己飛走。

     淮江書院的學長們,一定也會有人贊同我的想法,但他們沒有勇氣。

    自堯舜禹至今,草莽之人往往比飽學之士更能成就霸業,憑的是什麼?唯勇氣二字罷了。

    讀書的最終目的不是增強自身的力量,而是改變自己的命運和這個充滿了不平等的腐朽國家。

    一個人沒有勇氣,讀再多的書有何用? 亂世中的機遇最多。

    像王大元,他無權無勢,又無學識,卻能一夜暴富,不管他用何種手段,總之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我們有權有勢有學識,若也能抓住機遇,前途之大不是我們現在所能想到的。

     盛世有盛世的法則,亂世有亂世的規律。

    亂世來了,許多人還在遵守盛世的法則,所以就衰敗了,羅成就是這種人。

    許多在盛世中活得很不好的人,沒有思想包袱,往往能很快接受亂世的法則,亂世一來就風生水起了,王大元就是這種人。

    啊,兩個小人物的命運就蘊藏着社會的大道理。

     我的學長們都是最優秀的才俊,在太平盛世,都是天下棟梁,光輝一世,然而遭遇亂世,若不能及時轉舵,必會壯志不得酬,在苦悶彷徨中過一生。

     多麼可惜啊!他們若能從我的背叛中清醒過來,也走出這艱難的一步,那我的背叛就有意義了。

     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向夫子言明一切,我就不信天會塌下來了。

     周瑜向魯肅辭行。

    魯肅相送十餘裡。

    他知道周瑜年少氣盛,性格太過剛烈,臨别時再三叮囑,要他見了顔衡之後,言辭千萬不要過激。

     師徒二人相見,顔衡看着周瑜,有說不出的陌生感。

     “公謹,你有什麼苦衷先對我說。

    ” “夫子,我不想在淮江書院讀書了”周瑜下了無數次決心,才當顔衡的面說出了這句話。

    遲早都要說的話,結果都是一樣,宜早不宜遲,總在心裡憋着,太難受了。

     “為什麼呢?”顔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瑜欲言又止,低頭不語。

     “你說,這是為什麼?難道我不配當你的師長?”顔衡臉上的慈善完全沒有了。

     “夫子,我覺得……淮江書院教授的學業已經不合時宜了……” “什麼,你說什麼!”顔衡的聲音在發抖。

     “夫子,我說的是事實啊!這三年,從淮江書院畢業的學生有六十七人,我将他們的經曆和處境調查得很清楚了,無一不是步履艱難,壯志難酬,有的甚至落魄到給商賈之家當主簿……夫子,事實勝于雄辯,也勝于權威……” “是事實!你……你……”顔衡一生傳道授業,從未有過這樣的評價,氣得他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難道隻有求得功名利祿才算成功嗎?難道淮江書院的三千弟子都是有學無用之人?” “淮江書院曾經人才濟濟,然而,時代已經變了……”周瑜據理力争。

     守在一邊的蔣幹使勁兒地瞪着周瑜,周瑜隻當沒看見。

     “時代怎麼變了?” 話已至此,周瑜就豁出去了:“夫子,盛世變亂世,禮崩樂壞,倫理、道德、品格、價值都在大幅度地滑坡,儒學已經不合時宜了。

    ” “難道我是在誤人子弟?” 周瑜還想說什麼,見顔衡氣得雙眼冒火,渾身直抖,又咽了回去。

     這似乎又是默認。

     顔衡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恨不能一巴掌掴過去。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打人的沖動。

    對于一個師者,再也沒有比“誤人子弟”這四個字更有污辱感了。

     蔣幹忙打圓場:“夫子請勿動氣,公謹年輕氣盛,說話難免莽撞。

    公謹,天下大亂的話萬萬不能再說了,這要治罪的。

    ” “夫子,春秋戰國時代,百家争鳴,才産生那麼多偉大的思想家,把人們從愚頑和蒙昧中解脫出來。

    強秦殘暴,焚書坑儒,不許人們把心裡的話講出來,所以他隻統治了十五年。

    淮江書院若想長盛不衰,必須要廣開言路,适宜時事的變化。

    ” “你是想和我辯論了?”直到此時,顔衡才發現周瑜驕狂自負的一面,“你說,你說。

    ” 周瑜真的朗聲說:“仁和禮是孔子眼中兩個最重要的德行,且是賢者的行為标準。

    然而在亂世之中,賊匪橫行,兵亂四起,我們隻講仁和禮,或是把仁和禮放在首位,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保護百姓呢?學而不能用,為何還要學呢?” 若在平時,顔衡可能會對周瑜的話進行反思,可如今他已經怒火沖天了,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尊重師長,維護長輩的權威,是顔衡最堅持的禮節和修養,連此都不具備者,與牲畜無異。

     蔣幹急忙又阻止他:“公謹,你快住口。

    ” “我怎麼會你這種大逆不道的學生。

    ” 周瑜想起那個鍋裡的死嬰兒和村口的死屍,情緒也激奮起來,聲音提高:“到底什麼是大逆不道?朝廷腐敗,民不聊生,這是什麼呢?從合肥到陳留國的路上,到處可見王綱斷裂的景象,寇賊橫暴的痕迹。

    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情景,誰看了都會觸目驚心的。

    夫子,你應該走出書齋,去看一看現實。

    ” “朝廷确有過失,但這主要是黃巾賊的罪過。

    沒有他們的叛亂,百姓怎麼會遭殃呢?”顔衡一揮手,不容周瑜再辯解下去了,“我當初怎麼會收你,還想把淮江書院交給你,我真是有眼無珠啊……” 他禁不住老淚縱橫,說不下去了。

     “夫子……”周瑜眼睛一紅,急忙上前勸慰顔衡,卻被他喝止住了。

     “别再叫我夫子!從今以後,我們師生的情誼從此一刀兩斷。

    ” “夫子,公謹年紀太小,被寵壞了,書讀得太多,人有點傻乎乎的,說話太直,您就寬恕他吧。

    ”蔣幹按着周瑜,“公謹,快跪下給夫子賠禮。

    ” 顔衡坐着沒動,顯然是想給周瑜一個機會。

     周瑜站着也沒動,腦海裡閃現的是那個鍋裡的死嬰,耳邊仿佛回響着死嬰的泣聲。

     我沒有錯。

    夫子不也教導我們,君王和讀書人都要以民為重,社稷次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