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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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畫,她偶爾彈彈吉他,彈得非常壞。

    我離去時,她的态度很冷漠——至少可以說是心不在焉。

     “這種情況持續了五個晚上。

     “第六天,她跟弗格斯·麥克馬漢跑了。

     “據說他們是乘遊艇逃到貝裡塞去的,他們離開了已有八小時。

    我乘了稅務署的一條小汽艇趕去。

     “我上船之前,先到老曼努埃爾·伊基托,一個印第安混血藥劑師的藥房裡去。

    我說不出話,隻好指指喉嚨,發出一種管子漏氣似的聲音。

    他打起呵欠來。

    根據當地的習慣,他要過一小時才理會我。

    我隔着櫃台探過身去,抓住他的喉嚨,再指指我自己的喉嚨。

    他又打了一呵欠,把一個盛着黑色藥水的小瓶放在我手裡。

     “‘每隔兩小時吃一小匙。

    ’他說。

     “我扔下一塊錢,趕到汽艇上。

     “我在安娜貝拉和弗格斯的遊艇後面趕到了貝裡塞港口,隻比他們遲了十三秒。

    我船上的舢闆放下去時,他們的舢闆剛向岸邊劃去。

    我想吩咐水手們劃得快些,可聲音還沒有發出就在喉頭消失了。

    我記起了老伊基托的藥水,連忙掏出瓶子喝了一口。

     “兩條舢闆同時到岸。

    我筆直地走到安娜貝拉和弗格斯面前。

    她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接着便掉過頭去,充滿感情和自信地望着弗格斯。

    我知道自己說不出話,但是也顧不得了。

    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話語上面。

    在美貌方面,我是不能站在弗格斯身邊同他相比的。

    我的喉嚨和會厭軟骨純粹出于自動,要發出我心裡想說的話。

     “使我大吃一驚、喜出望外的是,我的話語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非常清晰、響亮、圓潤,充滿了力量和壓抑已久的感情。

     “‘安娜貝拉小姐,’我說,‘我可不可以單獨同你談一會兒?’ “你不見得想聽那件事的細節了吧?多謝。

    我原有的口才又回來了。

    我帶她到一株椰子樹下,把以前的言語魅力又加在她身上。

     “‘賈德森,’她說,‘你同我說話的時候,我别的都聽不見了——都看不到了——世界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在我眼裡了。

    ’ “‘嗯,故事到這裡差不多完了。

    安娜貝拉随我乘了汽艇回到奧拉塔馬。

    我再沒有聽到弗格斯的消息,再也沒有見到他。

    安娜貝拉成了現在的賈德森·塔特夫人。

    我的故事是不是使你厭煩?’” “不。

    ”我說。

    “我一向對心理研究很感興趣。

    人的心——尤其是女人的心——真是值得研究的奇妙的東西。

    ” “不錯。

    ”賈德森·塔特說。

    “人的氣管和支氣管也是如此。

    還有喉嚨。

    你有沒有研究過氣管?” “從來沒有,你的故事使我很感興趣。

    我可不可以問候塔特夫人,她目前身體可好,在什麼地方?” “哦,當然。

    ”賈德森·塔特說。

    “我們住在澤西城伯根路。

    奧拉塔馬的天氣對塔特太太并不合适。

    我想你從來沒有解剖過會厭杓狀軟骨,是嗎?” “沒有,”我說,“我不是外科醫生。

    ” “對不起,”賈德森·塔特說,“但是每一個人都應該懂得足夠的解剖學和治療學,以便保護自己的健康。

    突然着涼可能會引起支氣管炎或者肺氣泡炎症,從而嚴重地影響發音器官。

    ” “也許是這樣,”我有點不耐煩地說,“不過這話跟我們剛才談的毫不相幹。

    說到女人感情的奇特,我——” “是啊,是啊,”賈德森·塔特插嘴說,“她們的确特别。

    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回到奧拉塔馬以後,從老曼努埃爾·伊基托那裡打聽到了他替我醫治失音的藥水裡有什麼成分。

    我告訴過你,它的效力有多麼快。

    他的藥水是用楚楚拉植物做的。

    嗨,你瞧。

    ” 賈德森·塔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橢圓形的白色紙盒。

     “這是世界第一良藥,”他說,“專治咳嗽、感冒、失音或者氣管炎症。

    盒子上印有成分仿單。

    每片内含甘草2喱,妥魯香膠1/10喱,大茴香油1/20量滴,松餾油1/60量滴,荜澄茄油樹脂1/60量滴,楚楚拉浸膏1/10量滴。

    ” “我來紐約,”賈德森·塔特接着說,“是想組織一家公司,經售這種空前偉大的喉症藥品。

    目前我隻是小規模地推銷。

    我這裡有一盒四打裝的喉片,隻賣五毛錢。

    假如你害——” 我站起身,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我慢慢逛到旅館附近的小公園,讓賈德森·塔特心安理得地獨自呆着。

    我心裡很不痛快。

    他慢慢地向我灌輸了一個我可能利用的故事。

    那裡面有一絲生活的氣息,還有一些結構,如果處理得當,是可以出籠的。

    結果它卻證明是一顆包着糖衣的商業藥丸。

    最糟的是我不能抛售它。

    廣告部和會計室會看不起我的。

    并且它根本夠不上文學作品的條件。

    因此,我同别的失意的人們一起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眼皮逐漸搭拉下來。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照例看了一小時我喜歡的雜志上的故事。

    這是為了讓我的心思重新回到藝術上去。

     我看了一篇故事,就傷心地把雜志一本本地扔在地上。

    每一位作家毫無例外地都不能安慰我的心靈,隻是輕快活潑地寫着某種特殊牌子的汽車的故事,仿佛因而抑制了自己的天才的火花塞。

     當我扔開最後一本雜志的時候,我打起精神來了。

     “如果讀者受得了這許多汽車,”我暗忖着,“當然也受得了塔特的奇效楚楚拉氣管炎複方含片。

    ” 假如你看到這篇故事發表的話,你明白生意總是生意,如果藝術遠遠地跑在商業前面,商業是會急起直追的。

     為了善始善終起見,我不妨再加一句:楚楚拉這種草藥在藥房裡是買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