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絕陽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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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他們有幾個把談鋒轉到光頭上出汗的和尚,一半恭維一半着意諷笑的話,一齊向他沖來,我雖坐在西邊卻聽的分明。

     “淨師,聽說近來不但念經修忏的淨業都日日長進,就是山上的樹還栽了不少吧?”五十多歲的鄉董用葛布手帕摸着剃得很青的胡子道。

     “啊!啊!前幾天去查學,居然學校十分整齊,可見地方平靜了,事便能辦。

    比起山上鬧強盜的情形不同——大不同了——所以婁,此刻栽樹正是造林的好機會。

    ……”口音頗吃的區視學說到後面,巧妙地映照上文的末句,顯然是對于文章作法有點研究的。

     “啊哈哈!太平了?小康就好。

    正是百姓們馨香祝禱的。

    ”在和尚身後另一個粗重口音。

     和尚靜靜地,等待這三個好議論者的言論塞入客人飽脹的胃口之後,他的眼睛向桌面一橫道:“淨業麼?如今不行了!就是造林的話,這不明明是‘新政’麼?也一樣有人向我們出家人作打算。

    誰曉得明天怎麼樣?再一說,即使造成,碰到匪大爺高興給你一把火燒個淨光。

    ……”他用近乎三段論法的口氣表白近況。

     鄉董一筷子夾起一大片紅燒海參,半段咬在口裡,半段落到碎花磁碟裡,急急回複道:“可不是呀,現在什麼也說不上,古迹還不容易保住,更不要說新政了。

    造林,哼!前年濰河東岸多少樹林子不是全号了砍做柴燒,栽種了幾十年的大樹還不夠路過大兵幾天的燒料。

    我說法靜師,這種世道,比較上還是你們出家人好。

    ” “啊啊!……”接着幾個像頗為老氣的少年都向着常顯出悲天憫人氣色的鄉董,發出贊同語音。

     “太言重了!太言重了!哈哈!……你是在俏皮我們罷啦。

    出家人沒有保障,沒有連手,更難過呀。

    說是出家,哪真能‘箪食瓢飲’呢?一樣還得托神佛福蔭與施主們的維持。

     啊!……就像前年章日山上的事,不是出家人有那樣的結果?”法靜說到這句話已感到同類的悲傷,他暫時不再用竹筷往大碗裡挑肉。

     “那事,……不是火燒章日山打死十幾個土匪的事?……”和尚坐後,那個粗重口音的重複攙進一句。

    他有一臉粉刺,是主人的遠房侄子。

     另外一個蒼白胡子、手裡端着水煙袋的老人道:“這事法師曉得十分清楚;不是你師弟就在那一晚上被土匪幾乎吓死麼?” 這是個有力證明,同時引起了滿屋子來客的興味。

    因為這近乎英雄的行為,小說上鬥狠的景象,把大家的心思吸引到火光刀影的幻影中去。

     和尚皺皺眉頭,仿佛一提及這樣回憶,即現在也感到煩擾。

    “就是法如呢,真碰運氣!他從西鄉募緣回來,都是本家,便到章日山上住一宿,偏偏有他的月令,……後來,好歹病了一大場……” 主人的侄子好奇地追問:“我那年并沒在家,所以隻聽說不知詳細,還請師父再談談吧。

    ” “出事的那天絕早,我們得了報告也帶着鄉團去,……已經完了,隻餘下幾具火燒的骨架。

    ”鄉董說明他的經曆。

     “人燒死,那個氣味再不要提起,我到山上已經快晚上了,屍臭熏的我三四天都惡心。

    ……”和尚眉頭又不自然地皺一皺。

     “可惜!可惜!自從那一場亂子後,山上樹光了,小學校也完了。

    不幸!”縣視學自覺感慨。

     “誰說不是?所以婁,什麼造林、辦學,不但是地方上應該舉辦的新政;而且佛門中也覺得功德無量,但不殺盡萬惡匪徒,咱們一樣不用度日。

    ”和尚這時确有點魯智深舞動鐵禅杖的氣概。

    接着吃一杯上好白酒,抿抿厚嘴唇,“在座的人有許多記得的,有到過場的,可也許有不很清楚的。

    ” 一陣緊張希望表現在全屋的人面上,這奇異故事确是酒後飽食時的好談資。

     我因飯前兩個少年的話,也望着和尚。

    聽聽這以前不很了然的故事。

     “章日山是個古迹地方,不知從什麼年代便有了廟。

    與我們山上的廟派來是兄弟們……你們有到過那山上的,不是有幾十棵大松樹的懸崖麼?廟在松樹林後面。

    因為近年不安靜,山上的施主在松樹林的四周圍,修起土堡——借着地勢,沒費許多工本。

    後來左近村莊又在偏殿裡開了小學堂……這一來,山上本來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