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無意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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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無可憐見
隻聽關七怆然吟道: “富貴浮雲兩無定,殘山剩水總無情,秋風吹醒英雄夢,成敗起落不關心……” 他這幾句詩信口吟來,别人聽來,還不怎麼,但戚少商卻如遭重擊: 他沒聽過這幾句詩。

    那想必是關七此際心情悲凄之際,漫聲吟唱出心中郁結。

    他向隻以為夫七是武學宗師,十分心儀,但今夜一戰,始知關木旦确是武林怪傑,為之折服。

    可是他還不知道關七竟有文才。

    他的文采之好,詩才之捷,完全大出戚少商意料。

    這幾句詩,敢情是關七有感而發,但卻是至深至甚的刺傷了戚少商,使戚少商勾起了息大娘以及他和息紅淚的未了之情。

     其實,這情愫不僅于戚少商萌生,連狄飛驚同時也驚動 不但驚動,還驚痛。

     隻不過,戚少商的感觸是在于息紅淚,狄飛驚的感慨在于雷純。

     ——小姐,純兒,恩君如明月,夜夜感清輝啊。

     隻聽關六還當空對月長吟。

     “禍福依伏從無路,吉兇悲歡有盡頭。

    畫圖有約春無價,情深不壽夢乍醒。

    ” 然後他三招大呼,“天可憐見,小白,溫小白,溫小白,我找得你好苦,我為情所苦!天,無意,天意,何苦如此欺我!這般戲我!” 聽他這般召喚,衆皆動容: 一,看來,關七之瘋癫,一半可能是因為這叫“溫小白”的女子,跟以前他們調查所得,顯然有錯處、出入。

     二,聽來,關木旦不但已有點恢複了神智,還回複了部分記憶。

    至少,他已記起“小白”不是“雷純”。

     三,“小白”原來姓“溫”!莫非…!? 大家想到這裡,已來不及再揣想下去:因為關七已然發動。

     他發動了攻擊。

     最大也是最厲害的攻擊。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找不到小白。

     一一小白甚至不是雷純。

     他感覺到受騙的憤怒,更可怕的是唯一的寄望都破滅了,粉碎了——。

     這使得他的憤懑無處宣洩。

     “他唯一發洩的方式就是: 戰! 戰鬥原本就是他生存的方式,也是他生命的方式,生活的方式。

     ——何況他現在萬念俱灰,根本就不要活了,不想活了。

     就算死,他也是要選擇這種方式。

     戰死! ——戰死為止! 他一劍砍向朱月明。

     劍氣淩空劈向笑臉刑總。

     朱月明又一次猝然受襲。

     他原以為他那一番話,已擠兌住、困擾了關七,令他無所适從,再度癫狂。

     要不然,至少也可轉移關七的視線,他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讓他轉而去對付“低首神龍”狄飛驚。

     他還很慶幸。

     慶幸他這“刑總”沒有白當。

     ——他利用他的“位置”,找到不少人們所不知的資料,大家給瞞在鼓裡的事實,還有許多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而今,他就利用這些“機密”,“救”了自己。

     因為關七實在太難對付。

     ——此人武功大高、太雜、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議了。

     那不是人。

     而是戰神。

     鬥神。

     ——既是武癡,亦是殺狂。

     朱月明自信:隻要是人,他都可以“收拾”得了:要是今天收拾不了,慢慢來,總可以一一“收拾”。

     可是對關七不能。

     ——這已是妖物,不是個普通的人:一個人又如何把他剛見過、剛交手過的不世絕學,馬上就可以吸收過來而且立即便可以應用并且随手便能夠運用! 他以為他自己足以憑那十分要害的“訊息”擊毀了關七的鬥志。

     至少,也利用關七摧毀掉狄飛驚。

     他一向擅長于“霸王卸甲”,不僅是招式武功,連待人處世也如是一一今天狄飛驚“陰”了他一着,他就一定會“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狠狠的“擺”回對方一道! 要知道,在當時為官之道,最重要的要訣就是。

     “卸”。

     舉凡是有“黑鍋”要背,要懂得“卸”:卸給同僚,部下、朋友、乃至無辜百姓。

     有功當然要“頂”着。

     大凡有“重責”要負,更要知道“卸”,避重就輕,見風轉舵,借力使力,借刀殺人。

    其奧妙都在于一“卸”字。

     有過定當要“閃”得快。

     但凡有危險冒犯的事不幹,有危害自己錦繡前程的不做,有危及自己富貴榮華的沾也不沾,這都是要把“卸”字訣掌握得恰到好處。

     至于有好事自然更要把握個妙至颠毫。

     朱月明是靠“卸”字決一路升擢上來的,直至今天坐穩了“刑總”之職。

     不過他隻當是一個裡程碑,而不是終結,他還要扶搖直 直上青雲的。

     是以,在他的部門裡,雖然也害了不少人,坑了不少好漢,結了不少梁子,冤了不少百姓,生了不少怨隙,但他在“刑部”一直聲名不墜,外面對他的風評,一向仍是不壞: 至少,一個笑臉迎人的”刑總”,總比一個殺氣嚴霜的刑總好。

     至少可親多了。

     而且他也不是光替達官貴人做狗腿子,隻替人制造冤案害人,他有時也為人(為己)平反了幾件冤獄,甚至一口氣辦了好些十惡不赦之徒,還大快人心的一氣處決了不少土豪劣紳。

     所以,朱月明也頗得人心,聲望不壞。

    他一向是“牆頭草”,牆内牆外,哪處風來,他往哪邊倒,而且倒得快,不礙眼,也不礙人事。

     就是因為這樣,深谙此道的蔡京才特别洞悉他的企圖,發現他的不老實,因此而懷疑他的不忠,才要找心腹來替換他的位子。

     朱月明什麼都好像無所謂,啥都能卸,什麼都可以讓,但這名位他可是絲毫不退,半步不讓的。

     因為他知道:這是退不得的,也讓不得的。

     ——退一步,則無死所。

     ——讓半分,任人魚肉。

     像他擔當過這種職位。

    做過這種事的人,人在權在,人在勢在,人在威名在,人在人情在,一旦人去、位易、職權空,那就極危險了: 以前造過的孽,做過的事,全都會向自己反撲,就算是悉心培植自己的心腹班底做接班人,到頭來,如果遇上龐大的壓力,就算是椎心置腹的親信也一樣會棄車保帥,哪怕答允了決不出賣、追究,也一樣會以“大義滅親”的名義去把自己送上刑台;要是讓别人占據甚至推翻了自己的位子,那下場就更慘不堪言了。

     是以,像他這種人,“名位”就是性命身家,失不得,也放棄不得的。

     他常常說自己是流水性,運用了道家的說法:天下萬物,莫柔弱如水者,但若論韌力、堅剛,又莫有勝于水,是故滴水穿石。

    他還常說自己:“大力不幸,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其實他不是不争,他隻是曉得以退為進,不争不能争之事——對于利害攸關的,他是必争必取,決不禮讓的。

     人家因而說他能“大肚包容世上一切難容之事”,又說他似水善于适應,因此甚至容器皆變其形。

    這才是位能随機應變、擇善而從的大人物,是故做人處世,如魚得水。

    他總是笑嘻嘻的、笑眯眯的,來個不答之答,仿似默認,模棱兩可。

     其實,他要是認真計較之事,他可跟你争持到底,抵死不相讓,别說水性了,他連火性都迫上來了,燒不死你,更來個水火交煎,把敵人煎成焦炭炸成白骨熬成一鍋濃血湯。

     他更進一步,在做人上深請此理之外,還把這“卸”字決練成他獨門武功。

     這就是他的“霸王卸甲”。

     “霸王卸甲”奇功的最妙處,就是在“卸”字訣。

     卸! ——卸膊! 不允諾。

     不承擔。

     不道德也不道義。

     不讓人有可趁之機也不讓自己有可隙之危。

     這就是“卸大法”: 霸王卸甲!
2.聽天由命
這頃刻問,戰神關七已向朱月明出手三次。

     ——三度出手! 朱月明也疊遇三次的險! 可是關七也無功而退。

     退? 不退。

     隻進。

     武癡關七一向隻攻不守、隻進不退。

     他寸不退。

     他是遇強愈強,見勇更勇,鬥悍越悍,逢惡益惡的人。

     的确,在這詭麗清亮的古都月色下,關七先後己跟吳其榮、張漢、張威、詹黑光、狄飛驚、楊無邪、孫魚、無情、戚少商、孫青霞、朱月明等十一大高手支過手,他雖然隻有一個人,一隻手,之前還受過禁制,神智未完全恢複,可是他跟這麼多人動手過招,都一味搶攻,不退不守,猛進猛擊,沒有一個跟他動手的人不感到窮于應付,沒有任何一名與他交手的高手不覺得險死還生。

    而他,還一面動手,一面屢試新招,即學即用,更一面在思念他幹回百轉朝夕難忘蕩氣回腸夢魂牽系溫小白。

     不過,他向朱月明發動了三次攻襲,三次都讓朱月明成功的避了開去。

     朱月明是有驚無險。

     他以“金蟬脫殼”,“脫袍讓位”、“霸王卸甲”,分别避過了關七的禦劍之術、大棄子擒拿手和小棄妻擒拿手法。

     朱月明總共“脫”了三次”殼”,也褪了三次衣。

     這一次,是關七向朱月明的第四次攻擊:這一次,他以為自己已成功的讓關七乍聽“小白”的消息而神魂颠倒、失魂落魄之際,沒想到關木旦卻對他發動了要命的攻勢。

     他沒想到關七會完全不關心溫小白的下落。

     一一為她辛苦為她忙,為她受盡風和霜,為他心焦力瘁衣帶漸寬終不悔,怎麼到頭來,知她消息反而無動于衷,聞她下落反要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