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醉枕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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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或如諸葛亮與周瑜,又如王安石之與司馬光。

     ——也有本來是敵,後成了同一陣線、生死相依之至交;或者原是共同進退的戰友,但到頭來卻成了誓不共戴夭的仇敵:其間當然經過了巧妙的轉變,人世的變遷,以及在共富貴同甘苦的試煉和演變: 就像漢高祖與大将韓信、軍師張良:又似越王勾踐和吳王夫差;也如宋大祖黃袍加身後對待昔日的諸部将。

     有的化友成敵。

     有的化敵為友。

     然而,戚少商與孫青霞呢? 他們,在高檐上,狂月下,已然拔劍,出招,決戰! 決戰隻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他們不要任何人得悉。

     不要其他人知道。

     他們隻要證實: 他們之間誰高誰低? ——誰比較高明? 還是一個高、一個明? 或許,戚少商隻是一個把義氣看得重些、将權力抓得緊些的孫青霞:而孫青霞正是一個把美色放得吃緊些、将情欲放縱一些的戚少商。

     也許,戚少商難以忍耐孫青霞的,便是他輕名權而縱情聲色。

     同樣,孫孫青霞所蔑視戚少商的,正是他重權名而太癡情。

     ——如果,他們兩人,都确切有以上缺點的話。

    
4.紅顔未老恩先斷
戚少商跟孫青霞已退離到遠處交手,在深夜古都古宅高樓的飛檐上,他們盡力/盡情/盡意/盡心一決。

     他們不想有人騷擾。

     他們以為這場決鬥誰也看不見。

     但卻還是有人看見的。

     瞧見了。

     第一個瞧見的人,可能連戚少商和孫青霞都會大感意外的: 那是皇帝趙佶。

     原來趙佶雖正與李師師蜜意情濃,胡天胡帝,但不知怎的,他感覺得有點不安。

     不妥。

     ——可能是他曾在“熏香閣”遇過危吧,所以他特别警省。

     而且,因為他精通韻律之故,他也有一雙比常人靈敏的耳朵。

     ——他的聽覺甚佳。

     他原來沉醉于溫香绮玉之中,正要與李師師同袁共枕,攜赴巫山,但他卻不知怎的,在滅燭撚燈之後,在黑暗裡,忽隐隐生起了好些不安的蠢動。

     這很奇怪。

     當大腦袋狂亂沖動的時候,小腦袋就特别享受歡快;當大腦袋清醒精明的時候,小腦袋就不見得也能酣暢淋漓了。

     人就是這樣子: 仿佛回複獸性,就會恣意歡暢些——但隻像禽獸般縱欲放任,結果通常都是福不耐久、自食其果。

     (自己貴為九五之尊,也沒有例外嗎?) 奇異的是,今晚,摟着這樣一具軟玉溫香胴體的皇帝趙佶,居然在這一刹間,作了這樣(對他而言)不可思議的省惕,一時興合合、沖勃勃的情欲,也頓消滅了過半。

     許是在黑暗之中吧,趙佶懷裡擁着絕色,心裡卻想起前些時候遇狙匿入床底的折辱,一時間,那帝王意态、英雄自況,也低落消沉,那話兒也一時不緻鬥志激昂,而他眼前,卻忽爾出現了一個景象: 古城牆。

     冰天雪地。

     大地一片肅殺。

     牆盡處,拐彎,即見一古寺。

     寺前枯樹,石獅滄桑。

     寺門邊,欄杆處,叉延伸着另一道曲折的圍牆,牆裡邊好像有兩個人,一前一後,意态落索,滿臉憂忿之色,好像在那幾已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他們似在望鄉懷國,等着回家,隻路遙歸夢難成。

     那麼蒼涼的大地。

     那麼悲傷的人。

     ——那人,怎麼那麼熟悉……!? 再細看:在後那人,豈不是他的一名特别寵愛的王子嗎?他——他怎麼變得如此郁忿蒼老呢!?,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再看更為畏怖: 原來另在前面眼望天的人,自發蒼蒼,憂戚布臉,渾身散發出一股蒼老無依、孤苦病愁之态的,竟是…… ——自己!? (怎麼回事!?) (怎麼會出現那樣的情境!?) 他頓時一坐而起,汗流滿身,李師師忙揉揉着他肩背,關切慰問。

     “聖上受驚了,是做夢吧?噩夢預兆着好事将臨呢!聖上兔驚,都是賤妾不好,服侍不周,才教聖上受驚一一” 李師師心中也是狐疑:怎麼這回兒這道君皇帝、興勃勃的來,而今卻似驚弓之鳥,且疲不能興,看來,不入宮的選擇,那是對的,不然,一旦恩寵不再,冷宮枯守,生死難主,向誰憑依?紅顔未老恩先斷,要美美麗麗的過一世,就得要會要情,而且還要懂得先引人多情,但自己得要無情、絕情、不動情。

     ——可是,自己,能嗎? 想到這兒,不禁心情一陣哀涼。

     她竟連舍棄這皇帝也辦不到:不但身不由己,也心不由已。

     她知道他對她好。

     一一雖然那絕對不是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好。

     但這已足夠。

     ——一個女人,能夠有這樣尊貴的一個男人,曾待她那麼好過。

     而且待她好的男人不隻他一個。

     ——女人還能要求什麼?奢求什麼? 她對個個都感恩。

     都有情。

     ——情能說斷便斷嗎? 要是不夠狠心斷情,那就得傷傷心心過一輩子了。

     然而,傷心的應是自己呀,這一向隻知胡天胡帝、自尋快樂不知愁的萬歲爺皇帝,而今怎麼神色那麼郁郁傷悲起來呢? 她不明白。

     也不解。

     花不解語更妩媚。

     何況是而今暖玉滑香、雲鬓微亂、衣衾半露的她? 趙佶從下會不解風流。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何況他是皇帝。

     可是,今夜,他卻忽見兩個這般熟悉的人(一個像是自己, 一個像是自己的兒子!),好像給幽禁在北國蕭索的寒冬裡,這是夢?還是幻?是真?抑或是空? ——哎,是不是該聽民憤,好好的懲戒罷黜長年在自己身邊阿谀奉迎的那幹大臣呢? 趙佶聰敏。

    他其實隻好逸樂,并不胡塗。

    身邊的大權臣所為所作,胡作非為,他并非全皆懵懂,隻不過,他們所做的正是他要做、想做、欲做而不便做的事,他們都為他作了,他當然心底高興,難免重用、封賜這些人了。

     可是,萬一寵信這些人會不利于自己,這又另當别論了。

     ——也許,到了時候,也該早些放手,不問國是(事),安排退隐當個道君皇帝,安靜無為,終日遊山玩水,享受人間安樂吧! (咦,剛才在似夢非夢中所見的王兒,自己也一向寵愛,會不會是神明所示,立他繼承大位之意呢?那寺廟一片蕭索,隻有他仍陪伴着自己,那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的相依為命,可寄深重之血脈親情啊 ——可是,卻又怎地、王兒看自己背影的眼神,卻是如此怨毒抑忿的呢? 到底,那是怎麼回事?前生?還是來世?宋徽宗道君皇帝趙佶在絕代美人李師師的蘭房馥馨倚玉的幽暗中,一時也想不明白。

     是以他輕輕推開李師師,像推開了心中的一片微愁,不經意的望向窗外: 這正好,恰望是一一 戚少商跟孫青霞在遠方月下的決鬥。

     這時際,鄧兩大高手,已立定身影,已動劍、出手。

     出于不言情。

     因為孫青霞還狩笑着在站定古檐後向戚少商說了一句話: 一句頗為激怒戚少商的話。

     “你的‘心劍’最好能赢我的‘天劍’,要不然,我這大色魔第一個就先奸了李師師。

    ” 這句活絕對激怒戚少商。

     和他的劍。

    
5.相受相憐相懷疑
他手上的劍,有個名字: 名為“癡”。

     隻一字。

     他拔出了他殺人的劍,同時也說了一句傷人的話。

     “一個真正愛女人的人是不會強奸女人的。

    你大膽妄為、狂放任性,我都可以不管,但你近兩個月來在京城至少幹過十一起奸殺案,我殺你以祭天,以奠紅顔,以洩公憤!你若幹了這等事,就下配作武林人,也不能充好漢,更不配做人!” 他的臉白如雪。

     衣白如雪。

     劍白勝雪。

     月也白似雪。

     “雪”意陡然大盛。

     劍意大熾。

     劍攻孫青霞。

     孫青霞一直盯着戚少商的手。

     ——不是看他的劍。

     ——也不是看他持劍的手。

     而是看他拈着半謝花兒的手指。

     他還說了一句甚為張狂的話,“你說我做的我便做了,又如 何!我奸盡天下美女,享盡人世之樂,快盡平生之活,你又待 怎地!?” 他也還了一劍,就像還了一個情。

     他的劍,也有名稱: “錯”。

     ——他的劍名為“錯” 哎,這世上,癡癡錯錯,又有誰知?誰分得清? 他們離開得遠,趙佶隻望見兩個白衣人在月下屋脊上決戰, 當然聽不見他們說的話。

     他隻發現有一個人的身影很有點熟稔。

     他看了隻覺心中一寒: ——這豈不是上次在熏香閣狙擊他的殺手嗎? (怎麼今晚又出現了!?) (怎會每次來這兒見李師師,都會遇上這等煞星。

     (莫不是這些亡命之徒今晚又是沖着朕來的!?) ——如是,他們卻又怎會動起手來呢!? 說時遲,那時快、這兩人已出劍,已動手,已過了一招。

     孫青霞的臉發青。

     他所立處,青瓦如黛。

     他的衣杉淡青。

     劍發青。

     仿佛連頭上那一輪也是青色的月亮。

     “青”氣驟然大增。

     劍芒大烈。

     劍擊戚少商。

     趙佶在窗裡幽黯處,隻看到月下那幾,那邊,那上面,兩人手上一道白色銀光的如水,一道青色的綠芒似水,各幻化成兩條水龍,嗖地交擊了一下; 瞬息間,兩條青龍自龍迅如急電的交錯了一下,立即又回到雙方的手上。

     那廣刹間,常年浸沉于酒色的,皇帝趙佶也沒有說仔細;到底誰是青龍?準是白龍?是自龍回到白衣人手裡,青龍回到青衣人手裡?還是白龍落到青衣人手中;青龍落到白衣人手 反正,青龍、白龍,還在屋頂那兒對峙着。

     趙佶看不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