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醉枕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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愕,好像那是一件早該發生了的事,隻不過,他在這一刹之前還不知道何時會發生而 他第一句就說:“你跟師師的活,可是說予我聽的。

    ” 那漢子道:“我早知道你在外邊。

    ” 戚少商道:“三天前,我也知道你在外面聽。

    ” 孫公蛭道:“所以,今晚我再問一次,讓你也聽聽在背後師師是怎麼說你的。

    ”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少,小猖隻有他們兩人在這月清風急的高處上才聽得見。

     他們可不敢驚動,一旦驚動了下邊,護駕的人可蜂擁而出。

    那時,就算能全身而退,也必招惹一身麻煩。

     所以他們繼續低聲疾語。

     隻說予對方聽。

     隻有對方才聽得見、聽得懂、聽得明的話,在古都古舊的古屋脊群上,他們如斯對白。

     對峙。

     一一也對着立。

     孫公蛭的眼神轉注在戚少商手中的花: “你要送給她?” 戚少商看了看手中的花,月白如鏡,夢似空華。

     在他俯首看花的一刹,孫公蛭忽然覺得有些心寒,也有點心動,更有些心痛。

     ——不朽若夢。

     月白風清。

     他隻覺眼前的人,像月一般的白,像月一般的亮,像月一般的冷,像月一般的做,也像月一般的溫和,卻又像月一般的凄厲和傷槍。

     ——那就像另一個“他”,在這子夜神秘的屋頂上,教他給 逢着了、遇上了,邂逅在一起。

     使他一時分不清: 是敵是友? 是對是錯? ——是我還是他? ——是過去還是将來? 是夢?是真? 是有? 是無? 今夏正好春衫薄。

     這春夏交會之際的月圓之下,這兩人正好遏在古都的高檐上。

     檐下萬家俱眠。

     當朝皇帝和青樓紅粉當紅的行首行家正開始在房裡胡混,吹滅了燈。

     燈熄。

     月明。

     花在他指間。

     琴在他腋下。

     這是個月夜。

     有哀。

     無夢。

     戚少商忽道:“這花,不送了——要送,就送給你吧!” 孫公蛭笑了,“你送我花?” 戚少商道:“送你花是省你的事,你反正就是采花大盜。

    ” 孫公蛭似在月夜微微一震。

     他開始解開他那塊裹琴的絨布。

     戚少商仍道:“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 孫公蛭目中殺氣大盛,銳如劍芒,“那我是誰?” 戚少商道,“近日,江湖上出現了一位著名的殺手,也是惡名昭彰的淫魔,官府、朝廷、綠林、武林、黑白兩道的人都在找他算帳,但聽人傳他淫而無行,不過他所殺的所誅的,好像都是早已罪大惡極之人。

    ” 孫公蛭笑。

     笑意很孤,也很獨。

     而且傲岸。

     戚少商盯着他,道:“那淫魔聽說仍在到處活動,近日還屢在京裡現蹤,曾化名為孫小惠、孫梨子、孫加伶、孫華倩 然後他一字一頓的說。

     “現在他正化名為孫公蛭。

    ” 如果說孫公蛭原本就像是一把劍的話,現在。

    他的劍已全然拔了出鞘。

     劍淬厲。

     那是一把驕傲的、一出鞘決不空回的劍。

     他問:“那麼,我是誰?” 戚少商笑了。

     他的笑很灑脫。

     也很寂寞。

     很寂的寞。

     但不冷漠。

     他說,隻三個字: “孫青霞——” 然後他就不再說下去了,但他的神态,就像狂月滿天。

     他指間仍拈着花。

     他的手很小。

     很秀。

     ——像女人的手。

     月亮正照在他指間的花瓣上。

     花已半謝。

     猶半開。

     夜已過半。

     ——人呢? 為誰風露立中宵? 說來絕塞看月明? 江水何年初映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3.瞬殁刹亡一息間
孫青霞的人雖然很高大,但他的手,也很幹淨,而且亦很 秀氣。

     他這秀氣的手,正放出了一把傲氣淩人的劍,他的劍直指 上天,天心有月。

     劍原就在琴裡。

     拔劍的時候,劍意抹過琴弦,發出極為好聽的奇鳴。

     劍很冷清。

     ——這是一把沒有朋友的劍。

     月華在劍鋒上隻反映着:“孤做”兩個字。

     他的臉色開始發青,但印堂卻綻出紅霞:“你既知我是淫魔 孫青霞,便要如何?” 戚少商輕輕的道:“那我就要替天行道——” 他說的隻有八個字。

     說第一個字時,已在拔劍。

     到第八個字時,他已拔盡了劍。

     他拔劍的速度并不快。

     但很審慎。

     而且很疼惜。

     ——他對他的劍有一種如同對所愛女子的憐香惜玉。

     他拔出了他的劍。

    劍鳴直動人心。

     劍自腰畔抽出,然後幹腕齊胸,平指十尺左右的敵人的心,凝立不動。

     他的眼神很好看,白多于黑,但明麗的白映襯着流而的黑,像有點幽怨,但十分寂寞。

     月華在他掌中劍鋒也抹過這兩個凄冷的字。

     寂寞。

     ——那是把寂寞之劍。

     這時分,兩人都已撥出了他的劍。

     一劍直指着夭,狂做不馴。

     一劍平指敵心,寂寞無邊。

     隻聽孫青霞遙笑道:“聞說你也是落草盜寇,而且還是匪首龍頭,更曾大膽弑君。

    你不比我好到哪裡去。

    你還敢抓我?” 戚少商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的是個淫賊,我就絕下讓你沾李師師。

    ” 孫青霞冷然看他的劍:“李師師可不是你的。

    ” 戚少商隻道:“不是我的你也不能碰。

    ” 孫青霞失笑地道:“為什麼?你要為那風流皇帝保住這青樓名妓的清白不成!?她真正喜歡的是你麼?你這樣做可感動得了她?” 戚少商道:“我愛一個女人,就算不能要得她,我也是希望她好。

    ” 孫青霞默然了一陣,才黯然道:“看來,我剛才予你的儆示,是全不生效的了。

    ” 戚少商卻隻去看他的劍:“你的敵人在身前,劍卻指天,你與天為敵不成?” 孫青霞做然道:“我乃以天為敵。

    ” 戚少商冷笑道:“天敵?狂妄!” 孫青霞反問:“你的劍尖指着我,豈不是也把我視為天敵?” 戚少商搖首道:“不。

    我的劍指着你心,但敵心就是我心。

    ” 孫青霞目光收縮、瞳孔也開始縮窄:“你是以己心度故意?” 戚少商道:“我隻是以心發劍。

    ” 孫青霞幽然道:“好,我老早就想試一試你的‘心劍’。

    ” 一說完,他在手腋下又挾着那尾古琴。

     戚少商也道:“我就此領教聞名天下的‘天劍’!” 話一說完,兩人立即動手。

     未動手,先動腳。

     一動手,人就動。

     不進先退。

     孫青霞先行退走。

     退得很快。

     但無聲。

     他往後退,比在前仿更潇灑、更不羁、也更傲慢。

     他連疾退也能做到灑脫利落、做岸孤僻。

     也不見他施出什麼步法,他是把步子大步的往後跨。

     跨得寬。

    快而大。

     戚少商則向前逼進。

     他右手平持着劍。

     左手拇、食二指還拈着花。

     一如孫青霞右手劍指天,左手仍挾着那尾古琴,隻不過,一人是迫進,一人是疾退而已。

     戚少商跟進得很急。

     很輕巧。

     步子就像“流水”一樣的,同時也在月下“流”出了一種寂寞來。

     他是在追擊。

     ——很少人能在追殺中也能保持這樣一種寂寞和灑脫來。

     一退。

     一進。

     在無聲無息中,已倒踩着月亮互擊,足足從相遇的地方進退間拉遠了五、六十丈外的距離來:也就是說,兩人仍相距約八至十尺,但離原來處身之地已數十丈遠。

     他們駐足對峙的所在,恰好就是剛才戚少商在瞬間離神幾乎走火入魔之處。

     不過,他現在再也不“入魔”。

     踏足于這片古礫舊瓦,他面對的就是他的“天魔”。

     孫青霞也心無旁骛。

     他眼裡隻有一個人。

     敵人。

     ——那是他的“天敵”。

     盡管兩人已決心要一戰,但在交手之前,仍不想驚動保駕的高手。

     ——他們誰都不想透過官方的力量來對付他們心目中的大敵。

     真正的敵人是應該受到自己最大的尊重,因為他們的存在會使你發奮向上、自強不息—— ——蔑視敵人,形同看不起自己的份量。

     他們誰都決不容:那些隻為皇親國戚谀顔屈膝。

    恬不知恥的禁軍高手加一指于他們心目中“首敵”的身上。

     決不。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原則。

     武林人有武林人的規範。

     高手自有高手的風範。

     絕頂高手更有他的風骨。

     以及他們為人處事強烈的風格。

     ——隻殺敵,不辱敵,也是他們一種共同的守則。

     所以他們先退開,後決戰。

     瞬殁。

     刹亡。

     ——對高手而言,那也隻不過是一息間的事。

     誰也分不清:到底是戚少商先出劍,還是孫青霞先出劍?是孫青霞先出手,還是戚少商先出手? 但兩個人都一齊出了手,出了劍。

     誰也弄不清楚為何他們兩人一定要動手:有時候,他們之間有許多共同且相似之處,理應聯手結盟,而不應對立互峙才是。

     可是他們仍然在今夜的皇城,決戰、決牛、決一勝負。

     大家甚至也不一定能分辨:到底是戚少商代表了正義,還是孫青霞等同于黑暗?究竟是孫青霞太好色,抑或是戚少商太好權? 或許什麼都不是。

     他們隻是一對兒、兩個人。

     兩人生下來便會有一場相遇。

     既然相遇就得要決戰。

     ——有些人生下來便是唇齒相依,也唇亡齒寒: 例如劉備、關羽、張飛如是,伯樂與千裡馬、鐘子期與伯牙亦然。

     ——也有些人天生便是死對頭,決不兩立,生于世上,不拼個優勝劣敗,也甯可鬧個玉石俱焚,以免此消彼長: 譬如劉邦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