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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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是不是以為交了錢就可以這樣闆着面孔呢?不是身上發冷。

    一定是沒向她問候。

    這不是什麼好狗。

    咳,贊美它什麼地方呢?對了對了,有好長時間沒教訓女傭使用煤氣的方法了。

    )夫人在煤氣爐前站起來。

     “您帶着狗去銀座嗎?”(哎喲,還說銀座呢?) “可不是嗎?!銀座街上一走,準有兩三個人問我這狗是什麼品種的。

    就在馬路的正當中,一個外國人要買這狗,弄得我左右為難。

    ” (在銀座街上走,我的臉沒有呈現出明日黃花的神态吧?一張很少上街的妻子的臉。

    在銀座街上走,我覺得我的家庭生活如夢似幻。

    更應該經常上街。

    )夫人看了一眼小姐。

    小姐依然把眼睛落在膝蓋上的聖誕節專号《愛犬》雜志上。

     “也請您順便到我家裡來。

    ”(又是一句出人意外的話,這位究竟是什麼豪門富戶的千金小姐?) “是帶着狗一起去吧?” “噢,可以邀請您嗎?”小姐愉快地擡起頭。

     (那一雙眼睛真像男人的眼睛。

    一個教養良好的小姐。

    我是否要明确告訴她呢?狗店老闆應該說話。

    我們家的花花公子這樣靈獅型的腦袋瓜是英國的新品種,十分高雅。

    小姐的狗的臉是美國型的。

    多麼具有貴族氣質的小姐。

    )夫人邊想邊說;“真像硬毛小獵狗,這毛長得多好,又白又漂亮,修剪得也非常精細。

    是用細發推子推的嗎?”(幸好是坐着,因為它的姿勢身段不敢恭維。

    ) “對,用的是修指甲的工具,各種形狀的剪子齊全,十分好用。

    ” “哎呀。

    ”(修指甲。

    )夫人如同想起不知從何處落下的一個夢幻。

    (就連剪子也是婦産科的器械。

    要說剪子的種類,婦産科的器械種類要多得多。

    修指甲的抓爪和婦産科的内格雷氏剪子形穿顱器。

    穿顱術。

    破碎的胎兒的腦髓。

    啊,我是——聖誕節。

    小姐那一雙像男孩子一樣無須修飾化妝的澄瑩秀麗的明眸。

    丈夫的近視眼。

    要是米羅的維納斯戴上近視眼鏡……死者喲,即使汝等塗抹眼睛以顯其大,汝之裝束亦乃無謂。

    故鄉的海港的天主教堂,父親的醫院做産科手術時的氣味。

    ) “不站起來讓我看一看。

    ”(哼!現在應該把花花公子放開。

    )夫人撫摸着她的狗的腦袋,說:“花花公子,這就是你日本的新娘子呀。

    ” 這時,狗店老闆抓着脖圈的手一松開,花花公子猛然跳下長沙發,打算撲向母狗。

     “喂,喂,快抓住它!” 花花公子脖圈上的銀鈴尖聲響起來。

    小姐的狗依然繼續着早晨的問候。

     夫人聳肩低下頭。

    (絕非故意。

    我絕不會故意擺出這副面孔。

    不過,對,這樣反而不好。

    應該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姐,說些什麼好呢?修指甲。

    把戀人的相片摹在自己指甲上的法國女人。

    狗店老闆怎麼成了啞巴啦。

    這不是做生意嗎?人的手上每一平方米就有8萬個細菌。

    66微米。

    狗是66微米。

    人和貓都是60微米。

    想什麼好呢?新枕。

    光着腳丫把丈夫的近視眼鏡踩壞了,小姐。

    )狗的脖圈的銀鈴越響越激烈。

    (故鄉的港口的教堂的鐘。

    聖誕節。

    僞善者。

    ) “眼看聖誕節就要到了。

    ” “對。

    ” “我小時候看狗的雜志看得入迷,結果連神佛都不信了。

    ” (對這位小姐一無所知。

    也不說話聊天。

    處女膜。

    聖誕節雪橇的鈴聲。

    如男孩子一般多麼純潔的姑娘呀。

    就不許看一看臉蛋嗎?小姐在婚床上一定會想起花花公子。

    啊,知道了。

    我已經愛上了姑娘。

    花花公子。

    是說像男孩子嗎?我小時候别人就說我像男孩子。

    一起遊泳的那個漂亮的少年。

    女子高中時的低年級同學,相貌出衆。

    鈴铛。

    唱詩班。

    少女們身體的節奏。

    故鄉的港口的教堂。

    噢,我和這姑娘一起走出這房間該多好。

    居然說沒有意識到,那是撒謊。

    我從一開始就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我隻是假裝忘記意識到這一點。

    姑娘心裡也非常明白。

    我不想走出這房間。

    為什麼?為什麼覺得壓倒這姑娘是一種幸福?男人。

    黑胡子。

    白鞋子。

    寄生在青蛙肺部裡的血管蟲。

    丈夫的顯微鏡裡的性染色體。

    毒蛾。

    伊麗莎白女王。

    魯克則·拉伯。

    男人。

    花花公子。

    我愛這姑娘。

    今晚去銀座給她買狗餅幹。

    花花公子。

    對,就用你發生學一樣勞動的工資買修指甲的工具。

    婦産科的器械。

    ) 項圈的鈴聲已經不響。

    “愉快的結局”(内視鏡)一句話使夫人的眼前浮現出上學時英語課本上的另一句話:(愉快的咨詢。

    )她想起教室、英語老師,還有譯不出這一句英文而尴尬站立的自己。

    那個英語老師似乎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臉上的淡妝。

    (那次不愉快的體驗使我記住了這一句英語。

    察顔觀色。

    我?内視鏡。

    我對她、這個姑娘還要察顔觀色嗎?我化妝才把臉抹紅,不會顯得難看,如發情期蝾螈肚皮般鮮紅。

    在淨河裡洗濯,會污染水神火神。

    血盆地獄。

    幼時在故鄉唱偈的鈴聲。

    無拯救女人之願。

    教堂的鐘聲。

    從山中寺院流入大海的晚鐘。

    女子高中下課的鐘聲。

    公狗的項圈鈴聲不再響動。

    丈夫和她的“愉快的結局”。

    如内視鏡所見,我知道這位小姐、臉色一絲不紅的小姐。

    女人。

    内視鏡。

    子宮鏡。

    管狀子宮鏡。

    黑色玻璃。

    乳白色玻璃。

    象牙。

    丈夫手杖的象牙把手。

    用紗布把外面的把手和裡面的把手纏上免得發出聲響的病房的門。

    那是玻璃的把手,如秋夜般閃亮的美麗嘴唇。

    像煤氣爐的聲音一樣的氧氣的聲音。

    我一邊把黑膠皮管尖頭的鎳漏鬥對在小姐的嘴上,一邊注視着她的嘴唇。

    别看她将要死去,嘴唇被氧氣的露珠儒濕,卻如唇紅齒白美少年。

    我想用紗布給她擦嘴唇。

    哎喲,我的弟弟并沒死哩。

    這樣的小姐我才不喜歡呢。

    屋子太熱了。

    煤氣爐發出吸氧的聲音。

    用小鉗子敲打鍍鎳的薄金屬的聲音。

    這樣的話,各種肮髒的東西也就在淨河裡洗灌。

    安裝在牙科治療椅上的吐髒物的鎳盤。

    鍍銀玻璃的德拉奎克遜氏子宮鏡。

    婦科診床。

    擡起骨盆部位。

    可憐的母親。

    我們家治療室的門把不是玻璃的。

    白色的油漆。

    母親終日疲憊不堪。

    父親想抱我的時候,我摟着母親哭泣的聲音。

    父親的被來蘇浸漬的手指。

    來蘇的氣味。

    雙手觸診。

    殺菌消毒橄榄油。

    嬰兒換尿布的時候蹬着雙腳放聲大哭的姿勢。

    哀傷悲切的催眠曲。

    小時候在故鄉聽為夭折的幼童拾石建塔的唱偈。

    即使黃泉之路并非平坦的原野。

    也存在于世間。

    為死去的幼孩做超度拾石建塔,卻遭到惡鬼破壞,祈願地藏菩薩拯救。

    兩歲3歲4歲5歲反正不到10歲的幼童都知道那個地方,白天一個人在那兒玩耍,到太陽落山的傍晚時分,就會出現地獄的惡鬼。

    小孩子東奔西跑,絆在石頭樹根上跌倒,手腳被鮮血染紅,幼小的心靈悲慘可憐,不斷用沙子鋪在石枕上,正是哭着睡去的時分。

    這是幼小的心靈的歌聲。

    嬰兒知道大人無法理解的那個孤獨。

    媽媽。

    父親總是在母親提着髒物盆走出治療室的時候想抱我。

    這不該是孩子看的東西。

    當牙科醫生用小鉗子敲擊鍍鎳的髒物盆邊兒時,我喪魂落魄。

    處女。

    把雙腳提貼到肚皮換尿布的嬰兒屁股上的蒙古斑。

    在門把手塗着白油漆的房間裡藏着秘密。

    媽媽。

    我被爸爸充滿來蘇氣味的手抱着感到寂寞。

    廢墟。

    繁華逸樂的城市龐培。

    龐培的廢墟裡也埋藏着子宮鏡。

    死城。

    被埋藏的我的日日夜夜,被埋藏的日日夜夜廢墟的我。

    我有過一天覺得跟他結婚實在幸福嗎?我這樣子和小姐相對而坐,其實我正坐在我的内心裡。

    雖為兩人,實則獨處。

    在丈夫懷裡時候的孤獨。

    孤獨狀态中的野獸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嬰兒的孤獨。

    不該是孩子看的東西。

    病理标本、解剖标本不該是女人看的東西。

    小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該讓與你相對而坐的人寂寞獨處。

    我默不作聲,遮掩現在的羞恥。

    而且試圖追蹤羞恥的幻想來羞辱小姐。

    為什麼壓倒小姐就感到幸福呢?我是故意把花花公子從膝蓋上放出去的嗎?聖·哥斯提諾教堂的瑪利亞。

    ) “嗯……”夫人繼續說下去,(您是第一次嗎?)她欲言又止,改口說:“嗯,請您明天再來一趟,為了慎重起見。

    ” “噢,謝謝。

    ” “哎呀,還是後天合适。

    是吧?狗店老闆。

    ”(小姐您也一起來。

    要是明天,是不是就派狗店老闆一個人來?)“對,還是隔一天好。

    ”夫人瞟了一眼心不在焉回答的狗店老闆。

    (這張嘴睑多麼庸俗卑賤。

    跟包。

    我想問這是第一次交配嗎?對未婚女人做雙手觸診,必定讓她的母親或者家屬陪同。

    腹壁的緊張。

    麻醉。

    我在父親的醫院看見那些小姐的陪同人,常常覺得他們醜陋得無以複加。

    我愛父親愛得那麼深那麼深嗎?哎喲,這不可能。

    在那些小姐的眼裡,我是個女孩子呀。

    小姐們把我抱在膝蓋上。

    我面紅耳赤。

    陌生的小姐,你的身上有我爸爸的味道。

    幾個小姐和她們的母親。

    我覺得自己知道了年齡的醜陋。

    H·H·埃利斯說過,人從3歲起向野獸靠近。

    ) “好像還不到3歲。

    ”夫人裝腔作勢地端詳着近在眼前的狗。

     小姐也模仿夫人的樣子:“我想它才剛剛1歲3個月。

    ” 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