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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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動物看似黑色。

    藍光在法國的尼斯港能射進400米,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灣能射進550米,在東地中海能射進60O米的深度。

    深海裡寂寞的感光闆的感覺喲!為了測量透明度潛入海底的直徑一尺的白色感光闆。

    沉浸在淡藍色月光裡的油漆的手術台。

    如月光流瀉般傾瀉在海底的球狀蟲屍骸之雨。

    即使灑落在空中,人們也無法感覺出來的那樣輕飄的雪白的屍骸之雨無聲無息無晝無夜無休無止地降落海底。

    海底電纜上的白色屍骸告訴我們一百年才沉積一公尺。

    往昔的海底如今是白垩質的山。

    英國南部粉筆的懸崖。

    遙遠的時間之河。

    粉筆、女子中學的黑闆上畫的花。

    短命的少女。

    水平線的白帆。

    飯店的油炸魚的眼睛的水晶體。

    真可憐,魚是嚴重的近視眼。

    與西餐叉子同樣形狀的婦産科的手術器械。

    白蚊帳一樣、睡帽一樣的發射蟲骨骼擴大圖的美麗網眼。

    像魚嘴、魚唇一樣毫無滋味的合卺的日子。

    結婚飛行。

    就是這樣。

    我懷着新婚之日偶爾觸發的空虛寂寞在海岸線與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灣相似的山丘上散步,在蜜蜂的振翅聲中醒來。

    新婚飛行。

    蜂王在晴朗和煦的春天求婚飛翔。

    一群雄蜂伴随着她。

    這一群雄蜂中隻有一隻被蜂王愛上一次、僅僅一次。

    蜂王的受精囊。

    生工蜂還是生雄蜂,由她随心所欲。

    生工蜂或者雄蜂的産房不同。

    在蜂王房和工蜂房排出受精卵,就是工蜂。

    在雄蜂房排出未受精卵,就是雄蜂。

    如果受精囊的精子不輸送給輸卵管就是單性生殖。

    雄性的居住在雌性的消化器裡,等到生殖的時候移動到輸卵管裡去。

    可愛的小丈夫。

    一輩子都在交尾的日本血吸蟲。

    身體的一半是雄性另一半是雌性、或者三分之二是雄性三分之一是雌性、或者由雄性變成雌性、或者由雌性變成雄性的毒蛾。

    生下來是雄性、長大後變成雌性的薩爾帕和盲鳗。

    哎喲,記下這些東西本想為了在談話中拿來打比喻,卻忘得精光。

    打什麼比喻?中河與一的小說描寫信鴿傳遞種馬的精子多麼精彩。

    結婚飛行。

    在空中飛翔的結婚喲。

    百米自由泳,58秒6,1922年,魏茨缪拉世界記錄。

    l分25秒4,1924年,永并花子日本女子記錄。

    多麼令人懷念的少女時代喲。

    360O微米,一分鐘。

    啊,這是人的精子遊動的速度。

    與自身體積比較,據說可以與世界一流的遊泳運動員的速度相媲美。

    銀色的魚。

    矛。

    蝌蚪。

    拖着線的氣球。

    十字架和弗洛伊德。

    什麼是打比喻?象征真是何等的可悲呀。

    近視眼的魚眼睛的水晶體。

    水晶球。

    玻璃。

    凝視着大水晶球的是印度是土耳其是埃及還是東方的預言家?水晶球裡浮現出小模型般的過去與未來的景象的電影畫面。

    水晶幻想。

    玻璃幻想。

    秒風。

    天空。

    海洋。

    鏡子。

    啊,從這面鏡子裡聽得見,那無聲的聲音。

    如無聲之雨降落海底的白色屍骸之雨。

    傾注在人心裡的死亡本能的聲音。

    感光闆在海裡的感覺。

    這面鏡子如銀闆一樣光亮閃爍着沉入海底。

    看得見這面鏡子沉入我心靈的海洋。

    夜霧迷蒙,藍色的月光,遠處泛着淡淡的銀色。

    我愛這面鏡子。

    我會變成可憐的鏡子嗎?)夫人用口紅描着上唇,在牡丹色的映襯下,沒有發現自己的臉頰變得蒼白。

    如果這面新鏡子改變了夫人化妝的方法,那是因為她認為發生學裡也有替生下私生子的女人說話的學說。

    然而,她的這種思想其實起到把另一種可怕的思想封閉心底的作用。

    (吸液管。

    吸液管。

    隻有丈夫才知道将來注入的是什麼液體。

    萬一是其他動物的……喲?自古以來,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女人遭受如此恥辱嗎?)夫人像關閉冰門一樣把映照着溫室型玻璃屋頂的左側鏡緊緊關上。

     但是,夫人并沒有把梳妝台從那個位置挪開。

     “你喜歡打扮噢。

    ” “哎喲,我是打算像少女那樣地愛您呀。

    您為我買這面鏡子以前和買鏡子以後,這前後哪一個我更漂亮?” “悲劇女演員化妝越漂亮越具有悲劇性。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的。

    ” “不過,家庭似乎并非悲劇的舞台,而是悲劇的後台。

    所謂後台……”信口開河的夫人一時語塞,“請您不要把我做各種比喻。

    ” “對,我想說的正是這個。

    就是說,你是古老的象征派詩人。

    試圖把詩歌的殘片變做詩歌的語言,因為科學不是女人感情的象征。

    ” “有冷酷得不具象征的人嗎?” “女人不理解深刻的象征。

    這是學者的定論。

    然而,女人試圖把丈夫的職業變做淺薄的詩歌語言。

    ” “是嗎?我知道了。

    您認為女人隻有在化妝的時候才忘記淺薄的詩歌。

    所以給我買了這面鏡子。

    鏡子有三面,一切東西都會忘到九霄雲外。

    我這個人一定不複存在。

    ” 諸如此類的對話經常在鏡子前面進行。

    這張過分奢侈的梳妝台在科學家的家庭裡似乎沒有産生丈夫所預料的效果。

    有一天,他不動聲色地說: “家裡沒有狗,顯得寂寞。

    我想要一條至少有血統證明的狗。

    ” “嗯。

    不過,要是别人說您家沒孩子才養狗,我會渾身打哆嗦。

    ” “最活潑最要人伺候的玩賞狗是什麼?” “硬毛小獵狗。

    硬毛小獵狗。

    聽說這種狗在歐美非常時髦,不牽着硬毛小獵狗就不算是貴婦人哩,要給它理發,每次吃飯都要把嘴邊的毛擦幹淨。

    ” “比三面鏡還奢侈呀。

    ” 就這樣,花花公子買到家裡來了。

     花花公子是英國船員帶進來的。

    橫濱的一個專營狗店的朋友看了一下,說現在進來的真正的硬毛小獵狗屈指可數,沒有十分把握,生意人不敢貿然動手。

    夫人一聽,連忙和附近狗店老闆一起追到神戶買下來。

     先前養的那隻小公狗一定也是狐粳種,狗店俗稱“日本梗”,就是在日本體型有點走樣的斯姆茲。

    不知道丈夫從哪兒要來的。

    夫人整整三個月一直蒙在鼓裡。

     那一陣子,丈夫總往野狗屠宰場跑。

    他需要狗做發生學實驗。

    從二百多條狗的腹部切取結婚細胞的某個部分。

    這麼可愛的小狗大概連屠夫都不忍心下手。

    于是丈夫就把它要過來。

     丈夫在家裡幾乎閉口不談研究室的事,也禁止夫人進入研究室。

    因為大學裡沒有發生學研究室,丈夫隻好借病理學研究室或者解剖學研究室的一角做實驗。

    他說病理學和解剖學的标本不是女人看的。

    但是,當夫人隐約知道小狗的來曆後,對它更加喜歡。

     丈夫常在研究室過夜。

    有時候回到家裡,一進家門,也許用顯微鏡看細胞看得疲勞酸累的眼睛一見妻子格外興奮,把手裡的皮包一扔,帽子也不脫,就把手搭在夫人的肩膀上像跳交際舞一樣旋轉起來。

    他們就在屋子裡旋轉着,小狗跟在後面邊叫邊追,還不斷咬着丈夫的腳後跟。

    丈夫覺得很有意思,越跳越歡。

    夫人漸漸興趣索然,被丈夫拖着走。

    丈夫不時一邊看着小狗一邊裝出要打夫人的樣子。

    小狗立即臉紅脖子粗地吼叫起來。

    盲人按摩師給夫人做按摩的時候,小狗氣得一下子撲到盲人臉上。

    丈夫夜晚從研究室沿着住宅路回家,一路上到處都是狗跟着他吠叫。

    因為他的西服沾染着死狗的氣味。

    丈夫在研究室裡屠殺一條發情期的母狗那一天,夫人的小狗開始對丈夫親熱起來,纏着他,鼻子磨蹭他的膝蓋。

    夫人去伊香保溫泉旅行的10天裡,小狗幾乎沒吃東西,瘦得皮包骨頭,夫人帶女傭上街的時候,留在家裡的狗滿屋子尋找主人,把所有紙隔扇穿個百孔千瘡,把棉被裡的棉花撕咬得亂七八糟,還在枕頭上拉屎撒尿。

    那狗屎似乎顯示着它極度的悲憤。

    狗總是和夫人并頭睡在一個枕頭上。

    夫人往往挑唆狗,她看見丈夫被狗撲咬反而顯得高興。

    丈夫與狗的争鬥使夫人感覺到她青春熱血的沸騰。

     但是,不到兩年,狗得了心髒線狀蟲引起的肺貧血碎然死去。

     與那條日本梗不同,這條硬毛小獵狗外表就具有貴婦人寵物的高雅氣質。

    硬毛就像夫人小時候所感覺的父親的胡子一樣紮着她的皮膚。

    眼圈描着黑色的輪廓,一雙晶瑩透亮的眼睛。

    狗店老闆說在日本長不出這麼亮晶晶的眼睛,令夫人想起故鄉的海港上西洋人的碧眼。

    它的前肢筆直,走起路來看似笨拙高低不平,其實像馬的步子一樣潇灑優美。

     狗店老闆打保票說,靠交尾費一兩年内就能把本撈回來。

    但真到第一次交尾費拿到手的時候,夫人愣了一會兒神,左右打量花花公子。

    夫人整了整和服腰帶走進會客室,隻見花花公子被狗店老闆抓着脖圈,正四腳使勁叉在長沙發上對母狗躍躍欲試。

     (啊,正是青春年少的小姐。

    男人,一張男孩般的臉。

    )夫人心想,嘴裡卻道:“您好。

    ” “我正喝茶的時候,它就跟着女傭出來了,馬上就要撲上去。

    不過,夫人不在,我不便讓它們交配。

    ”狗店老闆說。

     “哦?”(聖誕節。

    我更要常出門。

    不能老呆在家裡。

    ) “請原諒。

    ”(小姐的衣裳大方雅緻。

    臉色顯得有點發冷。

    )夫人把煤氣爐的火點燃。

    (紅茶涼了。

    這小姐怎麼一聲不吭呢?真難辦。

    要不讓狗店老闆把狗牽到院子裡去?院子裡曬的是什麼衣服?點心呢?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