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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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祖先盡人皆知的轶事,喝咖啡之後輪到卡洛斯進來講笑話和故事,有時候羅格舅舅會駐足在卧室門口,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氣望着他們,時間就這樣挨過去,直到媽媽休息的時候。

     家裡人漸漸習慣了,對瑪麗亞·勞拉卻更艱難,不過好在她隻需周四來見媽媽;一天收到了阿萊杭德羅的第一封信(媽媽已經兩次對他的沉寂表示驚奇),卡洛斯在床邊給她念了信。

    阿萊杭德羅很喜歡累西腓,他說起港口、賣鹦鹉的小販、冷飲的味道,家裡人聽說在那邊菠蘿便宜得要命,都直流口水,咖啡是真正的咖啡,那香氣……媽媽要求看看信封,又說應該把郵票送給馬羅爾達家的小孩,他收集郵票,雖然她很讨厭孩子們玩郵票,因為他們玩過之後也不洗手,而郵票可是滿世界周遊的。

     “他們貼郵票時用舌頭舔,”媽媽總這麼說,“細菌就留下了而且還會繁殖,大家都知道。

    不過還是給他吧,反正也不在乎多這一張……” 過了一天媽媽叫來羅莎,口述給阿萊杭德羅的回信,問他什麼時候可以休假,旅費會不會很貴。

    她講了自己的身體情況,告訴他卡洛斯剛剛升了職,佩帕的一個學鋼琴的學生獲了獎。

    還告訴他瑪麗亞·勞拉每周四都來看她,一次不落,但她學習太刻苦了,這樣對眼睛不好。

    等信寫好了,媽媽在下面用鉛筆簽上名,溫柔地吻了下信紙。

    佩帕站起身,借口要去取信封,姨媽克雷莉亞把五點鐘該吃的藥拿了來,還有插在鬥櫥花瓶裡的花。

     每件事都不容易,因為在那個時期媽媽的血壓又升高了,家裡人開始懷疑會不會有什麼下意識的影響,在每個人的舉動中流露了什麼,盡管一再小心地強作歡笑,某種不安和沮喪還是給媽媽帶來了傷害。

    然而不大可能,因為一開始的确是硬裝出笑容,到最後卻真的和媽媽一起笑起來,甚至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偶爾也會彼此開玩笑,互相捶上一拳,之後突然如夢方醒,面面相觑,佩帕臉變得通紅,卡洛斯垂下頭,點起一支煙。

    說到底,唯一要緊的是時間在流逝,而媽媽毫無察覺。

    羅格舅舅跟伯尼法茲醫生談了,大家一緻同意應該把這出善意的騙劇——克雷莉亞姨媽是這麼稱呼的——無限期地演下去。

    唯一的難題是瑪麗亞·勞拉的拜訪,因為媽媽很自然地每次都要說到阿萊杭德羅,想知道是不是他一從累西腓回來他們就結婚,或者這個瘋狂的兒子會不會再接下另一個遠方的工作再呆上那麼長時間。

    他們能做的隻有走馬燈似的闖進卧室,岔開媽媽的話頭,換下僵坐在椅子上雙手緊扣以至受傷的瑪麗亞·勞拉,但終于有一天媽媽問克雷莉亞姨媽為什麼當瑪麗亞·勞拉來看她的時候所有人都急成那樣,好像在别的時候都見不着她似的。

    克雷莉亞姨媽笑了,告訴她所有人都想在瑪麗亞·勞拉身上看見一點兒阿萊杭德羅的影子,所以她一來就想跟她在一起。

     “你說得有道理,瑪麗亞·勞拉太好了。

    ”媽媽說。

    “我那個混帳兒子配不上人家,真的。

    ” “這話是你說的?”克雷莉亞姨媽說。

    “可一說起你那兒子你的眼睛就直發光。

    ” 媽媽也笑了,想起來這兩天阿萊杭德羅的信該到了。

    信來了,羅格舅舅把它和五點鐘的下午茶一起拿了來。

    這回媽媽想自己看信,要過她的老花鏡。

    她看得非常仔細,仿佛每一句話都是一道值得反反複複咂摸的美味。

     “現在的年輕人都沒禮貌。

    ”她評論道,其實并不在意。

    “當然在我們那時候還不用打字機,但不管怎樣我可不敢用這個給我父親寫信,你肯定也不敢。

    ” “當然不敢了。

    ”羅格舅舅說。

    “就沖老頭兒那脾氣。

    ” “可沒人管你叫老頭,羅格。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這麼叫,可你根本不在乎。

    想想媽媽那時候多生氣。

    ” “好啦,遵命。

    叫老頭是種說話方式,決沒有不敬的意思。

    ” “真奇怪,”媽媽說道,摘下眼鏡望着天花闆上的裝飾線。

    “阿萊杭德羅都來了五六封信了,可一次都沒有叫我……哈,這可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這真有點奇怪。

    為什麼他一次也沒有那麼叫我呢?” “可能那孩子覺得在信裡那麼寫太傻。

    叫你是一回事……他叫你什麼來着?” “這是秘密。

    ”媽媽回答。

    “我的乖兒子和我之間的秘密。

    ” 佩帕和羅莎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卡洛斯被問到的時候也隻是聳聳肩。

     “你想怎麼樣,舅舅?我最多隻能模仿個簽名。

    我覺得媽媽不會老記着的,你别太在意了。

    ” 過了四五個月,盡管阿萊杭德羅來信解釋過自己工作的繁忙(他還是很高興,因為這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工程師來說是難得的機會),媽媽仍然堅持認為該是他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度假的時候了。

    羅莎在執筆回信的時候覺得媽媽比平時說得要慢些,好像每一句話都要細加斟酌。

     “誰知道這可憐的人能不能回來呢。

    ”羅莎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還是該服從公司安排吧,既然這會兒公司這麼看重他,他又幹得那麼起勁。

    ” 媽媽繼續口述回信,好像沒有聽見。

    她身體狀況不太好,想見阿萊杭德羅,哪怕就幾天。

    而且阿萊杭德羅也該想想瑪麗亞·勞拉,倒不是她覺得他冷落了女友,但畢竟感情不能隻靠甜言蜜語和遙遠的承諾。

    總之,她希望阿萊杭德羅趕緊回信,帶來好的消息。

    羅莎注意到媽媽在簽名之後沒有親吻信紙,卻直直地盯着信看,好像要把它刻印在心裡。

    “可憐的阿萊杭德羅。

    ”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