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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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鄉。

    陶奴斯的同伴悄沒聲息地找來工程師、軍人和203上的男人。

    陶奴斯告知他們,弗洛裡德上的乘客剛剛逃走。

    西姆卡上的一個年輕人發現了空車,随即開始追尋車主,借以打發時間。

    對于弗洛裡德上的胖子大家都不了解,頭一天他叫嚷抗議得很兇,但此後便變得和凱樂威上的司機一樣沉寂。

    到了清晨五點,可以确定無疑弗洛裡德——西姆卡上的年輕人這樣戲稱——已攜帶一隻手提箱逃走,在車裡留下另一隻裝滿襯衣和内衣的箱子。

    陶奴斯決定讓西姆卡上的一個年輕人負責被丢棄的車,以免影響隊伍的前進。

    這起夜幕中的逃亡事件給所有人帶來了隐隐的不快,人們不禁疑惑在茫茫曠野中弗洛裡德能逃到何處。

    這一夜裡還孕育了其他重大抉擇:工程師躺在404放平的坐位上,隐約聽見一聲呻吟,他推測應該是從軍人夫婦那邊傳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分,又處于那樣的環境下,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随後他轉念一想,就拉開遮蔽後窗的帆布,借着寥落的星光,一米五開外便是凱樂威那恒久不變的擋風玻璃,在那後面是男人痙攣的臉,幾乎緊貼在玻璃上,微微傾斜。

    為了不驚醒修女們,他無聲無息地從左側下車,走近凱樂威。

    随後他找來陶奴斯,軍人跑去叫醫生。

    顯然那男人是服毒自盡,記事本上的幾行鉛筆字迹足以證實,還有封信寫給某位叫伊維蒂的女士,她在維耶爾宗抛棄了他。

    好在人們都養成了在車内睡覺的習慣(由于夜間的寒冷沒有人會呆在車外),很少會在意别人在車輛間走動或溜到公路邊方便。

    陶奴斯召集了一次緊急會議,醫生贊成他的提議。

    把屍體留在公路邊會為後來的人招緻至少是不愉快的驚訝;抛棄到更遠的原野中則會引起當地人的強烈反感,前一夜他們已經威脅并毆打了另一團隊中一個尋找食物的青年。

    阿麗亞娜上的農夫和DKW上的推銷員都帶有足夠的工具來密封住凱樂威的後備箱。

    開始工作的時候,王妃上的姑娘來到他們中間,顫抖地挽住工程師的手臂。

    他低聲向她解釋了事情的原委,把她送回車裡,這時她也平靜了許多。

    陶奴斯和他的人把屍體塞進後備箱,推銷員則借着軍人的手電筒的光亮,用透明膠帶和膠水将其封死。

    鑒于203的妻子會開車,陶奴斯便委派她丈夫負責停在203右方的凱樂威;就這樣,清晨起來203的小女孩發現爸爸多了一輛車,一連幾個鐘頭地忙着在兩輛車之間穿梭玩耍,并把她的部分玩具轉移到凱樂威上。

     頭一遭在白天也讓人感到寒意,沒人會脫下外套。

    王妃上的姑娘和修女們把隊伍裡所有的外衣列出清單。

    在車上或者手提箱裡偶然發現了不多的幾件毛衣,還有毯子,幾件風衣或薄外套。

    她們拟定了一張優先照顧的名單,據此分發外套。

    又一次出現了飲用水的缺乏,陶奴斯派出三個人,包括工程師在内,去和當地人做交易。

    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遭到了外界一緻的抵制;一旦跨出公路一步,就會有石子雨點般擲來。

    在深夜有人扔了一把鐮刀砸在DKW車頂,又挨着王妃落地。

    推銷員吓得臉色蒼白,呆在車裡沒敢動,可德索托上的美國人(他沒有參與陶奴斯的團隊,但因為他的好脾氣和笑容大家都很喜歡他)沖上公路,抄起鐮刀揮舞了幾下,用盡全身力氣朝原野扔了回去,嘴上還不忘喊叫咒罵着。

    然而陶奴斯認為不宜再加深敵意,這樣或許還有可能弄到飲用水。

     已經沒有人去計算今天或者這幾天共前進了多遠;王妃上的姑娘估計在八十到二百米之間;工程師沒那麼樂觀,但他很樂意拖長和女鄰居一起演算的時間,意在使她擺脫DKW上的推銷員職業化的百般殷勤。

    同一天下午,負責弗洛裡德的年輕人跑着去報告陶奴斯,有一輛福特水星高價出售飲水。

    陶奴斯拒絕了,但到了晚上,修女中的一位來找工程師要一點兒水給ID上的老婦人,她忍受着痛苦從未抱怨,她丈夫一直握着她的手,修女們和王妃上的姑娘輪流看護。

    還剩下半公升水,女人們将它留給博琉上那位上了年紀的女士。

    當天晚上陶奴斯自己掏腰包買了兩公升水;福特水星答應第二天找來更多的水,但價錢翻一倍。

     召集開會變得格外困難,天氣這麼冷,除非有充足的理由,沒有人願意離開車裡。

    電池開始失效,不能全天開着暖氣;陶奴斯決定把設備最好的兩輛車為病人預留。

    人們各自蜷縮在毯子裡(西姆卡上的年輕人把自己車上的椅墊扯下來做成坎肩和帽子,别人也開始效仿),盡量避免開門來保存熱量。

    在一個寒冷的夜裡,工程師聽見王妃上的姑娘暗暗啜泣。

    他沒作聲,慢慢打開車門,在黑暗裡摸索,觸摸到一張濕潤的臉龐。

    姑娘幾乎沒有抗拒地被帶到404上,工程師幫她在坐席上躺好,用唯一的毯子給她蓋好,又在上面加了一件風衣。

    車裡比救護車還暗,車窗都被帳篷的帆布蒙住。

    他降下遮光簾,又在上面挂上自己的襯衣和一件毛衣,徹底将車子與外界隔絕。

    天将破曉時,她在耳邊告訴他,在開始哭之前,她相信自己遙遙望見,在右側有城市的燈火閃爍。

     或許那真是一座城市,但在清晨的大霧裡能見度還不到二十米。

    奇怪的是這一天車隊居然前進了不少,或許有二百甚至三百米之多。

    這與電台裡最新的報道一緻(幾乎已經沒人聽廣播,除了陶奴斯覺得有責任緊跟形勢);播音員百般強調所采取的特殊舉措将會疏通道路,并提及養路工人和警察們的艱辛工作。

    突然間,一位修女開始谵語。

    她的同伴恐懼地看着她,王妃上的姑娘用剩下的香水塗抹她的太陽穴,修女說起哈米吉多頓、九日祭,以及冥罰。

    醫生很久才趕到,他不得不在午間開始的降雪中扶着車輛一路跋涉而來。

    他對缺乏一副鎮靜劑表示遺憾,隻能建議把修女送到一輛暖氣充足的車裡。

    陶奴斯把她接到自己的車上,小男孩轉到凱樂威上,剛好203上的小夥伴也在那裡;他們玩着玩具汽車,興高采烈,因為他倆是唯一沒有挨餓的人。

    整整一天雪幾乎沒有停,随後的幾天裡也是如此,當車隊駛出幾米,就必須用臨時的工具來清理車輛間的積雪。

     沒有人會對獲得食物和水的方式而大驚小怪。

    陶奴斯唯一能做的隻有管理好共有的資金,盡量在交易中獲取最大的利益。

    福特水星和一輛保時捷每夜都來販賣食品;陶奴斯和工程師負責根據每人的健康狀況分配食品。

    ID上的老婦人令人難以置信地活了下來,但卻陷于昏睡中,女人們正努力地喚醒她。

    博琉上的女士前些天還在飽受惡心和暈厥的折磨,但随着天氣的降溫已經康複,成為修女最得力的幫手,一起照料她那位總是很虛弱并有些神不守舍的同伴。

    軍人的妻子和203的妻子負責照顧兩個孩子,而DKW上的推銷員,或許是為了緩解由于王妃上的乘客選擇了工程師而産生的痛苦,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孩子們講故事。

    在夜間各團體進入另一種私密的生活;車門無聲地打開,瑟縮的身影或進或出;沒有人窺探旁人,眼睛像影子一般盲目。

    在肮髒的毛毯下,手上是荒長的指甲,鼻中是禁锢的污濁和許久未換的衣服的氣味,幸福卻随處可見。

    王妃上的姑娘沒有看錯:遠方閃耀着城市的燈火,漸漸臨近。

    每當下午,西姆卡上的小夥子爬上車頂瞭望,身上用椅墊的碎片和綠色的麻布裹得嚴嚴實實,看倦了無望的遠方,就第一千次觀察四周的車輛,不無嫉妒地發現王妃在404的車裡,一隻手愛撫着一個脖子,一個吻剛剛結束。

    純粹為了玩笑——他已經與404盡釋前嫌,他沖着他倆大叫開車啦開車啦;王妃隻好離開404回到自己的車裡,但沒過一會兒又返回去尋找溫暖,西姆卡的小夥子恨不得也從别的團隊帶一個姑娘到自己車裡,但在這樣饑寒交迫的情形下怎麼想也是枉然,何況前面的團隊已經為了一聽煉乳與陶奴斯公開敵對,除去與福特水星和保時捷保持有正式的貿易關系外,無法與别的團隊有什麼來往。

    于是西姆卡的小夥子郁郁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