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蘇知縣羅衫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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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

    老婆婆老眼匠肮,看見了這小官人,清秀可喜,便囹他家裡吃茶。

    徐繼祖道:“隻怕老娘府上路遠!”婆婆道:“十步之内,就是老身舍下。

    “繼祖真個下馬,跟到婆婆家裡,見門庭雖象舊家,甚是冷落。

    後邊房屋都被火焚了,瓦礫成堆,無人收拾,止剩得廳房三問,将土牆隔斷。

    左一間老婆婆做個卧房,右一間放些破家夥,中間雖則空下,傍邊供兩個靈位,開寫着長兒蘇雲,次兒蘇雨。

    廳側邊是個耳房,一個老婢在内燒火。

    老婆婆請小官人于中間坐下,自己陪坐。

    喚老婢潑出一盞熱騰騰的茶,将托盤托将出來道:“小官人吃茶。

    ”老婆婆看着小官人,目不轉睛,不覺兩淚交流。

    徐繼祖怪而問之。

    老婆婆道:“者身七十八歲了,就說錯了句言語,料想郎君不怪。

    ”徐繼祖道:“有活但說,何怪之有!”老婆婆道:“官人尊姓?青春幾歲廣徐繼祖叙出姓名,年方一十五歲,個科僥幸中學,赴京會試。

    老婆婆屈拾暗數了一回,撲飯狡淚珠滾一個下住。

    徐繼祖也不覺慘然道:“婆婆如此哀楚,必有傷心之事!”老婆婆道:“老身有兩個兒子,長予蘇雲,叨中進士,職受蘭溪縣尹,十五年前,同着媳婦赴任,一去杏然。

    者身又遣次男蘇雨來往任所體探,連蘇雨也下回來。

    後來聞人傳說,大小兒喪千江盜之手,次兒沒于蘭溪。

    老身痛苦無伸,又被鄰家夫人,延燒卧室。

    老身和這婢子兩口,權住這幾間屋内,坐以待死。

    适才偶見郎君面貌與蘇雲無二,又剛是十五歲,所以老身感傷下已。

    今日大色已晚,郎君若下嫌貧賤,在草舍權住一晚,吃老身一召素飯。

    ”說罷又哭。

    徐繼祖是個慈善的人,也是天性自然感動,心啊到可憐這婆婆,也不忍别去,就含住了。

    老婆婆宰雞煮煩,管待徐繼祖。

    叙了二三更的後,就留在中間歇息。

     次早,老婆婆起身,又留吃了早飯,臨去時依依不舍,在破箱子内取出一件不曾開折的羅杉出來相贈,說道:“這衫是老身親手做的,男女衫各做一件,卻是一般花樣。

    女衫把與兒婦穿去了,男衫因打括時被燈煤落下,燒廠領上一個孔。

    老身嫌不吉利,下曾把與亡兒穿,至今老身收着。

    今日老身見了郎君,就如見我蘇雲一般。

    郎君受了這件衣服,倘念老身衰暮之景,來年春鬧得第,衣錦還鄉,是必相煩,差人于蘭溪縣打聽蘇雲、蘇雨一個實信見報,老身死亦瞑目。

    ”說罷放聲痛哭。

    徐繼沮役來由,不覺也掉下淚來。

    老婆婆送了徐繼祖上馬,哭進屋去了。

     徐繼祖不勝傷感。

    到了京師,連科中了二甲進士,除授中書。

    朝中大小官員,見他少年老成,諸事曆練,甚相敬重。

    也有打聽他未娶,情願賠了錢,送女兒與他做親。

    徐繼祖為不曾莫命父親,堅意推辭。

    在京二年,為急缺風憲事,選授監字禦史,差往南京刷卷,就便回家省親歸娶,剛好一十九歲。

    徐能此時已做了大爺,在家中耀武揚威,甚是得志。

    正合着古人丙句:常将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再說部氏夫人在慈湖尼庵,一住十九年,不曾出門。

    一日照鏡,覺得龐兒非舊,潛然淚下。

    想道:“殺夫之仇未報,孩兒又不知生死,就是那時有人收留,也不知落在誰手?住居何鄉?我如今容貌樵瘦,又是道姑打扮,料無入認得。

    況且吃了這幾年安逸茶飯,定吝庵中,心中過意不去。

    如今不免出外托缽,一來也幫貼庵中,二來往儀真一路去,順便打聽孩兒消息。

    常言‘大海洋萍,也有相逢之日’,或者無可憐,有近處人家拾得,撫養在波,母子相會,對他說出根由,教他做個報仇之人,卻不了卻心願!”當下與老尼商議停妥,托了缽盂,出庵而去。

     一路抄化,到于當塗縣内,隻見沿街搭彩,迎接刷卷禦史徐爺。

    鄭夫人到一家化齋,其家乃是裡正,辭道:“我家力接”自一·事,甚是匆忙,改日來布施罷!”卻有間壁一個人家,有女眷閑立在門前觀看搭彩,看這道姑,生得十分精緻,年也卻不甚長,見化不得齋,便去叫喚他。

    鄭氏聞喚,到彼問訊過了。

    那女眷便延進中堂,将素齋款待,間其來曆。

    鄭氏料非賊黨,想道:”我若隐忍下說,到底終無結未。

    ”遂将十九年前苦情,數一緻二,告訴出來。

    誰知屏後那女眷的家長伏着,聽了半日,心懷下平,轉身出來,叫道姑:“你受恁般冤苦,見今刷卷禦史到任,如何不去告狀申理?”鄭氏道:“小道是女流,幼未識字,寫不得狀詞。

    ”那家長道:“要告狀,我替你寫。

    ”便去買一張三尺三的綿紙,從頭至尾寫道: 告狀婦鄭氏,年四十二歲,系直隸琢州籍貫。

    夫蘇雲,由進士選授浙江蘭溪縣尹。

    于某年相随赴任,路經儀真,因船漏過載。

    豈期船戶積盜徐能,糾夥多人,中途劫夫财,謀夫命,叉欲好騙氏身。

    氏幸逃出,庵中潛躲,迄今一十九年,沉冤無雪。

    徐盜見在五壩街住。

    懇乞天台捕獲正法,生死銜恩,激切上告! 鄭氏收了狀子,作謝而出。

    走到接官亭,徐禦史正在甯大道周兵備船中答拜,船頭上一清如水。

    鄭氏不知利害,徑跄上船。

    管船的急忙攔阻,鄭氏便叫起屈來。

    徐爺在艙中聽見,也是一緣一會,偏覺得音聲凄修,叫巡浦官接進狀于,同周兵備觀看。

    不看猶可,看畢時,唬得徐臼史面如上色,屏去從人,私向周兵備請教:”這婦人所告,正是老父,學生欲侍不準他狀,又恐在别衙門告理。

    ”周兵備呵呵大笑道:“先生大人,正是青年,不知機變,此事亦有何難?可分付巡捕官帶那婦人明日孿院中審問。

    到那其間,一頓闆子,将那婦人敲死,可不絕了後患/徐禦史起身相謝道:“承教了/辭别周兵備,分付了巡捕官說話,押那告狀的婦人,明早帶進衙門面審。

    當下回察院中安歇,一夜不睡。

    想道:“我父親積年為盜,這婦人所告,或是真情。

    當先劫财殺命,今日又将婦人打死,卻不是冤上加冤1若是不打殺他時,又不是小可利害。

    ”摹然又想起三年前百州遇見老岖,說兒子蘇雲彼強人所算,想必就是此事了。

    又想道:“我父親劫掠了一生,不知造下許多冤業,有何陰德,積下兒子科第?我記得小時上學,學生中常笑我不是親生之子,正不知我此身從何而來?此事除非奶公姚大知其備細。

    、乙生一計,寫就一封家書,書中道:“到任忙促,不及回家,特地迎接父叔諸親,南京衙門相會。

    路上乏人伏侍,可先差奶公姚大來當塗千石驿,莫誤,莫誤!”次日開門,将家書分付承差,送到儀真五壩街上大爺親拆。

    巡捕官帶鄭氏進衙。

    徐繼祖見了那鄭氏,下由人心中慘然,略間了兒句言語,就間道:“那婦人有兒子沒有?如何自家出身告狀廣鄭氏眼中流淚,将庵中産兒,并羅衫包裹,和金包一股,留于大柳村中始未,又備細說了一遍,侍繼祖委決不下,分付鄭氏:“你且在庵中暫住,待我察訪強盜着實,再來喚你。

    ”鄭氏拜讨去了。

    徐繼祖起馬到千石驿住下,等得奶公姚大到來。

     日間無話,直至黃昏深後,喚姚大至于卧榻,将好言撫慰,間道:“我是誰人所生?姚大道:“是大爺生的。

    ”再三盤間,隻是如此。

    徐爺發怒道:“我是他生之子,備細都已知道。

    你若說得明白,念你妻子乳哺之恩,免你本身一刀。

    若下說之時,發你在本縣,先把你活活敲死!”姚大道。

    “實是大爺親生,小的不敢說謊。

    ”塗爺道:“黃夭蕩打劫蘇知縣一事,難道你不知,“大又不肯明言。

    徐爺大怒,便将憲票一幅,寫下姚大名字,上去當塗縣打一百讨氣絕繳。

    姚大見土了憲票,着了忙,連忙磕頭道/小的願說,隻求老爺莫在大爺面前洩漏。

    ”徐爺道:“凡享有我做主,你不須懼怕!”姚大遂将打劫蘇知縣分謀蘇奶奶為妻,及大柳樹下擡得小孩子回家,教老婆接奶,備細說了一遍。

    徐爺又問道:“當初裹身有羅衫一件,又有金鈕一股,如今可在/姚大道:“羅衫上染了血迹,洗下淨,至今和金包留在。

    ”此時徐爺心中已自了然,分付道:”此事隻你我二人知道,明早打發你口家,取了伊子、羅衫,星亡到南京衙門來見我。

    ”姚大領命自去。

    徐爺次早,一面差官,”将盤纏銀兩好生接取慈讕庵鄭道姑到京中來見我。

    ,一面發牌起程,往南京到任。

    正是:少年科第榮如錦,禦史威名猛似雷。

     且說蘇雲知縣在三家村教學,想起十九年前之事,老母在家,音信隔絕,妻房鄭氏懷孕在身,不知生死下落,日夜優惶。

    将此情告知陶公,欲到儀真尋訪消息。

    陽公苦勸安命,莫去惹事。

    蘇雲乘清明日各家出去掃墓,乃寫一謝帖留在學館之内,寄謝陶公,收拾了筆呈出門。

    一路賣字為生,行至常州烈帝廟,日晚投宿。

    夢見烈帝廟中,燈燭輝煌,自己拜禱求簽,簽語雲: 陸地安然水面兇,一林秋葉遇狂風。

     要知骨肉團圓日,隻在金陵府中。

     五更醒來,記得一字不忘,自家暗僅道:“江中被盜遼救,在山中住這幾年,首句‘陸地安然水面兇’已自應了。

    “一林秋時遏狂風’,應了骨肉分飛之象,難道還有團圓日子?金陵是南京地面,禦史衙門号為乏府。

    我如今不要往儀真,徑到南都禦史衙門告狀,或者有伸冤之日。

    ”天明起來,拜了神道,讨其一管,“若該往南京,乞賜聖管。

    ”擲下果然是個聖管。

    蘇公歡喜,出了廟門,直至南京,寫下一張詞狀,到操江禦史衙門去出告,狀雲。

     告狀人蘇雲,直隸環州人,乖中某科進士。

    初選蘭溪知縣,攜家赴任,行至儀真。

    禍因舟漏,重雇山東王尚書家船隻過載。

    豈期舟子徐能、徐用等,慣于江洋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