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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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縣宰陳履常相見。

     陳公悄悄的報個喜信與他,賈涉感激不盡,對陳公說,要見新生的孩兒一面。

    陳公教丫鬟去請胡氏立于簾内,丫鬟抱出小孩子,遞與賈涉。

    賈涉抱了孩兒,心中雖然歡喜,觑着簾内,不覺堕下淚來。

    兩下隔簾說了幾句心腹話兒,胡氏教丫鬟接了孩子進去,賈涉自回。

    自此背地裡不時送些錢鈔與胡氏買東買西,阖家通知,隻瞞過唐氏一人。

     光陰荏苒,不覺二載有餘。

    那縣宰任滿升遷,要赴臨安,賈涉隻得将情告知唐氏,要領他母子回家。

    唐氏聽說,一時亂将起來,咶噪個不住,連縣宰的奶奶,也被他“奉承”了幾句。

    亂到後面,定要丈夫将胡氏嫁出,方許把小孩子領回。

     賈涉聽說嫁出胡氏一件,到也罷了;單隻怕領回兒子,被唐氏故意謀害,或是絕其乳食,心下懷疑不決。

     正在兩難之際,忽然門上報道:“台州有人相訪。

    ”賈涉忙去迎時,原來是親兄賈濡。

    他為朝廷妙擇良家女子,養育宮中,以備東宮嫔嫱之眩女兒賈氏玉華,已選入數内。

    賈濡思量要打劉八太尉的關節,扶持女兒上去,因此特到兄弟任所,與他商議。

    賈涉在臨安聽選時,賃的正是劉八太尉的房子,所以有舊。

    賈涉見了哥哥,心下想道:“此來十分湊巧。

    ” 便将娶妾生子,并唐氏嫉妒事情,細細與賈濡說了。

    “如今陳公将次離任,把這小孩子沒送一頭處。

    哥哥若念賈門宗嗣,領他去養育成人,感恩非淺。

    ”賈濡道:“我今尚無子息,同氣連枝,不是我領去,教誰看管?”賈涉大喜,私下雇了奶娘,問宰衙要了孩子,交付奶娘。

    囑咐哥哥好生撫養。

    就寫了劉八太尉書信一封,赍發些路費送哥哥賈濡起身。

    胡氏托與陳公領去,任從改嫁。

    那賈涉、胡氏雖然兩不相舍,也是無可奈何。

     唐孺人聽見丈夫說子母都發開,十分象意了。

    隻是苦了胡氏,又去了小孩子,又離了丈夫,跟随陳縣宰的上路,好生凄慘,一路隻是悲哭,奶奶也勸解他不住,陳履常也厭煩起來。

    行至維揚,分付水手,就地方喚個媒婆,教他尋個主兒,把胡氏嫁去,隻要對頭老實忠厚,一分财禮也不要。

    你說白送人老婆,那一個不肯上樁?不多時,媒婆領一個漢子到來,說是個細工石匠,誇他許多志誠老實。

    你說偌大一個維揚,難道尋不出個好對頭?偏隻有這石匠?是有個緣故。

    常言道:“三姑六婆,嫌少争多。

    ”那媒婆最是愛錢的,多許了他幾貫謝禮就玉成其事了。

    石匠見了陳縣宰,磕了四個頭,站在一邊。

    陳履常看他衣衫濟楚,年力少壯,又是從不曾婚娶的,且有手藝,養得老婆過活,便将胡氏許他。

    石匠真個不費一錢,白白裡領了胡氏去,成其夫婦,不在話下。

     再說賈涉自從胡氏母子兩頭分散,終日悶悶不樂。

    忽一日,唐孺人染病上床,服藥不痊,嗚呼哀哉死了。

    賈涉買棺入殓已畢,棄官扶柩而回。

    到了故鄉,一喜一悲:喜者是見那小孩子比前長大,悲者是胡氏嫁與他人,不得一見。

    正是: 花開遭雨打,雨止又花殘。

     世間無全美,看花幾個歡? 卻說賈家小孩子長成七歲,聰明過人,讀書過目成誦。

    父親取名似道,表字師憲。

    賈似道到十五歲,無書不讀,下筆成文。

    不幸父親賈涉、伯伯賈濡,相繼得病而亡。

    殡葬已過,自此無人拘管,恣意曠蕩,呼盧六博,鬥雞走馬,飲酒宿娼,無所不至。

    不勾四五年,把兩分家私蕩荊初時聽得家中說道:嫡母胡氏嫁在維揚,為石匠之妻;姐姐賈玉華,選入宮中。

    思量:“維揚路遠,又且石匠手藝沒甚出産。

    聞得姐姐選入沂王府中,今沂王做了皇帝,寵一個妃子姓賈,不知是姐姐不是?且到京師,觀其動靜。

    ”此時理宗端平初年,也是賈似道時運将至,合當發迹。

    将家中剩下家火,變賣幾賞錢鈔,收拾行李,徑往臨安。

     那臨安是天子建都之地,人山人海;況賈似道初到,并無半個相識,沒處讨個消息,鎮日隻在湖上遊蕩,閑時未免又在賭博場中頑耍,也不免平康巷中走走。

    不勾幾日,行囊一空,衣衫藍縷,隻在西湖幫閑趁食。

     一日醉倦,小憩于栖霞嶺下,遇一個道人,布袍羽扇,從嶺下經過。

    見了賈似道,站定腳頭,瞪目看了半晌,說道:“官人可自愛重,将來功名不在韓魏公之下。

    ”那個韓魏公是韓蕲王諱世忠的,他位兼将相,夷夏欽仰,是何等樣功名,古今有幾個人及得他!賈似道聞此言,隻道是戲侮之談,全不準信。

    那道人自去了。

     過了數日,賈似道在平康巷趙二媽家,酒後與人賭博相争,失足跌于階下,磕損其額,血流滿面。

    雖然沒事,額上結下一個瘢痕。

    一日在酒肆中,又遇了前日的道人,頓足而歎,說道:“可惜,可惜!天堂破損,雖然功名蓋世,不得善終矣!”賈似道扯住道人衣服,問道:“我果有功名之分,若得一日稱心滿意,就死何恨。

    但目今流落無依,怎得個遭際? 富貴從何而來?”道人又看了氣色,便道:“滞色已開,隻在三日内自有奇遇,平步登天。

    但官人得意之日,休與秀才作對,切記切記。

    ”說罷,道人自去了。

    賈似道半信不信。

     看看捱到第三日,隻見賭博場中的陳二郎來尋賈似道,對他說道:“朝廷近日冊立了賈貴妃,十分寵愛,言無不從。

    賈貴妃自言家住台州,特差劉八太尉往台州訪問親族。

    你時常說有個姐姐在宮中,莫非正是貴妃?特此報知。

    果有瓜葛,可去投劉八太尉,定有好處。

    ”賈似道聞言,如夢初覺,想道:“我父親存日,常說曾在劉八太尉家作寓,往來甚厚;姐姐入宮近禦,也虧劉八大尉扶持。

    一到臨安,就該投奔他才是,卻閑蕩過許多日子,豈不好笑!雖然如此,我身上藍縷,怎好去見劉八太尉?”心生一計:在典鋪裡賃件新鮮衣服穿了,折一頂新頭巾,大模大樣,搖擺在劉八太尉府中去,自稱故人之子台州姓賈的,有話求見。

     劉八太尉正待打點動身,往台州訪問賈貴妃親族。

    聞知此言,又隻怕是冒名而來的。

    喚個心腹親随,先叩來曆分明,方準相見。

     不一時,親随回話道:“是賈涉之子賈似道。

    ”劉八太尉道:“快請進。

    ”原來内相衙門,規矩最大。

    尋常隻是呼喚而已,那個“請”字,也不容易說的,此乃是貴妃面上。

    當時賈似道見了劉八太尉,慌忙下拜。

    太尉雖然答禮,心下尚然懷疑。

    細細盤問,方知是實。

    留了茶飯,送在書館中安宿。

     次早入宮,報與賈貴妃知道。

    貴妃向理宗皇帝說了,宣似道入宮,與貴妃相見。

    說起家常,姐弟二人,抱頭而哭。

    貴妃引賈似道就在宮中見駕,哭道:“妾隻有這個兄弟,無家無室,伏乞聖恩重瞳看觑。

    ”理宗禦筆,除授籍田令。

    即命劉八太尉在臨安城中,撥置甲第一區;又選宮中美女十人,賜為妻妾;黃金三千兩,白金十萬兩,以備家資。

     似道謝恩已畢,同劉八太尉出宮去了。

    似道叮囑劉八太尉道:“蒙聖恩賜我住宅,必須近西湖一帶,方稱下懷。

    ”此時劉八太尉在貴妃面上,巴不得奉承賈似道,隻揀湖上大宅院,自賠錢鈔,倍價買來,與他做第宅,奴仆器用,色色皆備。

    次日,宮中發出美女十名,貴妃又私贈金銀寶玩器皿,共十餘車。

    似道一朝富貴,将百金賞了陳二郎,謝了報信之故;又将百金賞賜典鋪中,償其賃衣。

    典鋪中那裡敢受?反備盛禮來賀喜。

    自此賈貴妃不時宣召似道入宮相會,聖駕遊湖,也時常幸其私第,或同飲博遊戲,相待如家人一般,恩幸無比。

     似道恃着椒房之寵,全然不惜體面,每日或轎或馬,出入諸名妓家。

    遇着中意時,不拘一五一十,總拉到西湖上與賓客乘舟遊玩。

    若賓客衆多,分船并進。

    另有小艇往來,載酒肴不絕。

    你說賈似道起自寒微,有甚賓客?有句古詩說得好,道是:“貧賤親戚離,富貴他人合。

    ”賈似道做了國戚,朝廷恩寵日隆,那一個不趨奉他?隻要一人進身,轉相薦引,自然其門如市了。

    文人如廖瑩中、翁應龍、趙分如等,武臣如夏貴、孫虎臣等,這都是門客中出色有名的,其餘不可盡述也。

     一日,理宗皇帝遊苑,登鳳皇山,至夜望見西湖内燈火輝煌,一片光明。

    向左右說道:“此必賈似道也。

    ”命飛騎探聽,果然是似道遊湖。

    天子對貴妃說了,又将金帛一車,贈為酒資。

    以此似道愈加肆意,全無忌憚。

    詩曰:天子偷安無遠猷,縱容貴戚恣遨遊。

     問他無賽西湖景,可是安邊第一籌? 那時宋朝仗蒙古兵力,滅了金人。

    又聽了趙範、趙葵之計,與蒙古構難,要守河據關,收複三京。

    蒙古引兵入寇,責我敗盟,準漢騷動,天子憂惶。

    賈似道自思無功受寵,怎能勾超官進爵?又恐被人彈議。

    要立個蓋世功名,以取大位,除非是安邊蕩寇,方是目前第一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