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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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劄上可以得着一點消息,那究竟差得很遠。

    未知令親帶來的藥品,有重慶最缺少的東西沒有?亞英笑道:兄弟離開醫藥界,也很久了,重慶市現在最缺少些什麼藥品,我倒不知道。

    &rdquo這位胡經理就在玻璃闆下,取出一張紙單,交給亞英,笑道:&ldquo上面這些藥,就是最缺少的了。

    &rdquo亞英接過來看時,中英文字倒開了二三十樣藥品。

    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德國藥。

    第一行就開的是治腦膜炎與治白喉的血清,他點點頭道;&ldquo這上面的藥品,的确是不多的藥。

    敝親帶來的,大概也隻有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

    &rdquo胡孔元聽了這話,表示着很得意,将頭擺成了半個圈圈,笑道:&ldquo我們都保存了一部分。

    &rdquo說着将手邊一架玻璃櫥子的門打開,向裡面指着道:&ldquo這實在不多。

    我們鄉下堆棧裡,還預備得有一部分,你看如何?&rdquo 亞英看櫥裡面紅紅綠綠裝潢的藥瓶,藥盒子,層層疊疊,堆了不知多少,就笑着點了幾點頭。

    胡孔元就在裡面取出了一個藍色扁紙盒子,晃了一晃,笑道:&ldquo這是白喉血清,我們就有好幾盒。

    在重慶西藥業中,許多人是辦不到的。

    &rdquo亞英看他那得意的樣子,正也不知怎樣去答複是好。

     就在這時,那玻璃房門砰砰的有人敲了兩下。

    胡經理還不曾答複出一句話,那門一推,閃進一個年輕女人來;她穿了紅花綢袍子,搽了滿臉的胭脂粉,蓬松的頭發,頂上堆得很高,又長長的披了下來,将根大紅絲辮束了。

    看那情形不像是個正經人。

    她并不理會這裡面有客,站在桌子橫頭,向胡經理笑道:&ldquo到了鐘點了,去不去?&rdquo她将染紅了的指甲的手按在桌沿上,腳在地下連連地點頭,腳後跟點的地皮嘚嘚作響。

     胡經理笑道:&ldquo有客在這裡,你也應當讓我辦班正經事,看電影你一個人去就是了。

    &rdquo他雖然是拒絕這女人的請求,卻還嘻嘻地笑着。

    亞英看了她這種樣子,本想站起來打招呼,可是胡經理并不介紹,究竟不知道她什麼身份,隻好望望她不作聲。

    她也并不管亞英是生人是熟客,隻瞧了他一眼,依然向胡孔元笑道:&ldquo你不陪我去看電影就拉倒,你把款子交給我吧。

    &rdquo那胡孔元猶疑了一會子,看到亞英正帶着面孔相對的坐着,臉色沉了一下,便在身上掏出一張支票,向她手上一塞。

    她拿着看了一看,嗤的一聲笑着,扭轉身子就走了。

     她去後,胡經理并不介意,向亞英笑道:&ldquo我雖然存有這樣多的貨,但是有貨新到,還願意陸續的收買。

    &rdquo亞英道:&ldquo好的,讓我回去和敝親商量看,是怎樣的供給。

    &rdquo 胡經理微笑了一笑,嘴張動着,正有一句話要想說出來,卻聽到門外邊有人發出很沉着的聲音道:&ldquo說沒有就沒有,盡管追問着幹什麼?&rdquo胡經理便拉開玻璃門走到櫃房裡來問話。

    亞英不便呆坐在經理室裡,也跟了出來。

    看時,櫃台外站立着一位蒼白頭發的人,嘴上蓄有八字須,身上穿了件灰布袍子,胸襟上挂了一塊證章,似乎是個年老的公務員。

    他将兩隻枯瘦的手扶了櫃台沿,皺了眉道:&ldquo這是大夫開的藥單子,他說貴藥房裡有這樣的針藥,那決不會假。

    先生這是性命交關的事情,你們慈悲為本,救救我的孩子吧!說着把兩隻手拱了拳頭,連連地作了幾個揖。

    胡經理先不答複他的話,拿起那藥單子,看了一看,便淡笑了一聲道:好藥的價錢都開在上面了。

    我們這裡沒有這樣便宜的藥。

    &rdquo那蒼白頭發的老頭子,在身上掏出一卷大大小小,篇幅不同的鈔票,完全放在櫃上,又抱着拳頭作了幾個揖,皺了眉道:&ldquo我就是這多錢,都奉上了,請你幫幫忙吧。

    &rdquo胡孔元笑道:&ldquo老人家你錯了。

    我們這裡并不是救濟機關,我們作的是生意。

    有貨就賣,沒有貨,你和我拚命,我也沒有法子呀。

    &rdquo 亞英站在櫃台裡面,雖不便說什麼,可是當他看到那老頭子那樣作揖打拱的時候,良心上實在有些不忍,便向胡孔元道:&ldquo我來看他這單子。

    &rdquo說時已伸出手來。

    這在胡經理自不便拒絕,笑着将單子交給他道:&ldquo你看,作大夫的兼作社會局長,把藥價都限定了。

    &rdquo亞英看那藥單時,乃是白喉血清,單子下層,大夫批了幾個中國字,乃是約值一千元。

    在這個時候白喉血清每針藥約值兩千元,亞英是知道的。

    大夫所開的單子,不但沒有讓藥房多掙錢,而且替他打了個對折。

    胡經理對這個病家,并沒有絲毫的交情,那也就怪不得他說沒有貨了。

    他沉吟了一會子,便向那老人道:&ldquo老人家,你出來買藥,也沒有打聽打聽行市嗎?&rdquo老人道:&ldquo醫生也告訴過我的,說是這種藥不多,讓我多打聽兩家。

    我也走訪過幾家,他們一句話不問,搖着頭就說是沒有。

    我到這裡是第五家了。

    因為醫生說九州藥房大概有,所以抱着一線希望到這裡來,現在這裡也沒有,我這孩子大概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rdquo他說到最後,嗓音簡直的僵硬了,有話再說不出來。

    亞英問道:&ldquo你的孩子多大?&rdquo老人道:十歲了,我唯一的一個兒子。

    先生,我五十六歲了,我是個又窮又老的公務員,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個孩子,假如他出了什麼事,我這條老命留不住,我内人那條老命也留不住。

    換一句話說,我是一家全完!&rdquo他說到&ldquo全完&rdquo兩個字,将兩隻手分開來揚着,抖個不住,同時兩行眼淚,也都随着挂在臉上了。

    那位胡經理瞪了眼道:&ldquo這個老頭子真是胡鬧,我說沒有就沒有,盡管在人家這裡糾纏,怪喪氣的。

    &rdquo說着一扭轉身子走進他的經理室裡去了。

    亞英怔怔地站在櫃台裡,心裡很覺難過,回想到胡孔元拿出整盒的藥針給人看,一轉眼,他又說沒有,那是如何說得出口?再看那個買藥的老頭子時,他的手抖顫得像彈琵琶一樣,把櫃台裡的鈔票連抓了十幾下,方才一把抓住,然後塞到衣袋裡去,擡起另隻手,将袖頭子擦着眼角,就垂着頭走了。

     亞英看了他那後影,還有些颠倒不定的樣子,也顧不得向胡經理告辭了,立刻追着出店去,大聲叫道:&ldquo那位老先生,來來來,我有話和你說!&rdquo口裡說着,也就徑直的追向前去,那老人回轉身來,立住腳問道:&ldquo先生,我沒有拿你們寶号裡什麼呀。

    &rdquo亞英本來想笑,看到他那種凄慘苦惱的樣子,那要湧上臉來的笑意,立刻又收了回去,便道:&ldquo我也不是這藥房的人,我看你這份着急的樣子,很感同情,假如你可以等一小時的話,我可以奉送你一點藥,不,這時間關系很大,半小時吧。

    &rdquo老人想不到有這種意外的收獲,睜了眼向他望着道:&ldquo先生,你這話是真的?&rdquo亞英道:&ldquo你現在是什麼情緒,我還能和你開玩笑嗎?&rdquo老人聽了這話,立刻取下頭上的那頂帽子,垂直了兩手,深深地向亞英鞠了一個躬,接着又兩手捧了帽子,亂作了幾個揖。

    亞英更是受到感動。

    林宏業托他經售的一批西藥,正是剛拿了來,放在旅館裡。

    老人跟了前去,于是不到半小時,就把這事情辦妥了。

    這時亞英的心情簡直比賺了十萬元還要輕松愉快。

    拿出表來一看,已到黃小姐請客的時候,林氏夫妻已有不赴約的表示,自己若是去晚了,倒會教黃小姐久等,于是整整衣冠,便向酒館子裡來。

    剛到那門首,恰好看到黃小姐,由一輛漂亮的小座車上下來。

    她反身轉來,帶攏了車門,含笑向車子上點了兩點頭。

    亞英是很諒解黃小姐有這種交際的,若是立刻搶向前去,是會給黃小姐一種難堪的,因之站在路上呆了一呆。

     青萍卻是老遠的看到了他,連連招了兩下手,手擡着比頭頂還高。

    亞英含着笑跑了過去,笑道:&ldquo巧了巧了,早來一步都不行。

    &rdquo青萍将兩三個雪白的牙齒,咬着下面的紅嘴唇,将那滴溜溜的烏眼珠,向他周身上下很快地掃射一眼,微笑着點了兩點頭。

    亞英問道;&ldquo你覺得這件大衣我穿着完全合适嗎?&rdquo青萍笑道:我是很能處理自己的,同時我也能代别人處理一切。

    &rdquo亞英聽了這話,卻不解所謂,望了她微笑着。

    青萍伸過一隻手來,挽了他的手臂笑道:&ldquo你還有什麼不了解的?你真不了解,我們吃着喝着再談。

    &rdquo于是被她挽進了一間精緻的雅座。

    她将手上拿的皮包向茶幾上一抛,大衣也來不及脫,一歪身子坐在沙發上,将右手捏了個小拳頭在額角上輕輕地捶着。

    亞英坐在她對面椅子上看了這情形,就問道:&ldquo怎麼了,頭有點發暈嗎?&rdquo 青萍原是含着微笑向他望着的,經他一問之後,她反是微閉了眼睛,簇擁了一道長睫毛,似乎是很軟弱的神氣。

    那一隻捏拳頭的手,已不再移動,隻是放在額角上。

    亞英對了她看着出神,很有心走向前去握着她的手慰問兩句話,但剛有這個意思,茶房将茶盤托着兩蓋碗茶送了進來,茶碗送到她面前茶幾上放着,她隻是微睜開眼來看了一看,依然閉着。

    茶房去了。

    亞英兩手捧起茶碗來喝兩口茶,眼光依然是向她身上射着。

    這樣的約摸有五分鐘,亞英慢慢地喝完了茶,慢慢地撫摸了自己的頭發,而黃小姐始終是那樣的坐着,好像是睡着了,亞英心裡想着,勇敢一點吧,向前握着她的手好好的問候問候她。

    于是站起身來,輕輕地移步走向那沙發椅邊,正待一彎腰,而她又微微地睜開眼了。

    她那邊上的茶幾上,正放着一個紙煙灰瓷缸,上面插了一盒火柴。

    亞英立刻改變了計劃,将那火柴拿過來。

    她倒并不理會這個,向他微笑道:&ldquo我睡着了嗎?我真是倦得很。

    &rdquo說着眼珠向他一轉,微微地一笑。

    亞英拿了火柴回來坐着,望了她笑道:&ldquo你今天下午打了牌了,有什麼要緊的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