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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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他說着,就取出紙煙來吸。

    青萍并不答複他這一問,卻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互相搓挪了兩下,表示着向他要紙煙。

    亞英立刻伸手到懷裡去取出煙盒子來,她又搖了兩搖頭。

    亞英會意,就把嘴裡吸殘的紙煙取下來,交給了她,她猛可吸了兩口,向外噴着煙,箭似的向前直射,她又不吸了,依然把三個指頭鉗着殘煙向亞英一伸,什麼話也不說。

    亞英站在她面前接過了煙,看那支煙的尾端,深深地印了個紅圈圈。

    那自是唇膏的香印了,他送到口裡吸了,仿佛這裡面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秘香味,自然随着也笑了。

     青萍道:&ldquo你笑什麼?&rdquo亞英道:&ldquo你也開口了,我看你疲倦得話都懶說,既是這樣,你為什麼還要請客?不會好好的回溫公館去休息嗎?&rdquo青萍看了他一眼道:&ldquo你還不了解我,以為我很願意到溫公館去休息嗎?而且我也不能事先料到,今天下午有這樣子疲倦,這是在你當面,我可以随便,若是在别人面前,我就是要倒下地去,我也會勉強支持起來,像好人一樣。

    &rdquo亞英道:&ldquo我了解你,你是不得已的。

    但是你不這樣作,也可以的,你為什麼這樣子作踐自己的身體?&rdquo青萍向他瞅了一眼道:&ldquo你難道忘記了我上次對你說的話?我在一天沒有跳出火坑以前,我就不得不出賣我的靈魂。

    &rdquo亞英搖了兩搖頭道:&ldquo我始終以為你這話不對,&lsquo火坑&rsquo兩個字,用的固然普通,可是通常對于女子環境的形容,那都是十分不高明的。

    &rdquo青萍突然地坐起來,望了他道:&ldquo你覺得我環境高明麼?最近我讀到一本《茶花女遺事》,我很可憐這個女子,我覺得我有走上這條路的可能,唉!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意志薄弱,盡管追求物質的享受,以緻成了這樣一個人!&rdquo她說着,身子又向後一仰,頭枕在椅子靠背上,在身上取出一塊花手帕蒙住了自己的臉。

     亞英坐在她對面,倒是呆了。

    可以疑心她在哭,也可以疑心她在笑,或者是她難為情。

    這一些雖都可以去揣測,而究竟她是屬于哪一種态度,卻還不可知,于是沉默了幾分鐘,向她笑道:&ldquo我且不問你這話是拟不于倫,我倒要問你,假如現在真有這麼一位馬克,誰是年老的公爵?誰是讨厭的伯爵?誰是那&hellip&hellip那&hellip&hellip&rdquo青萍将手一拉遮臉的手帕坐起來,問道:&ldquo你說是多情的亞猛。

    &rdquo他點了頭道:&ldquo我是要這樣問,可是我想公爵可能有的,伯爵道路人物重慶自是更多。

    &rdquo一面取出紙煙盒子來,又慢慢地擦火柴吸紙煙,隻管望了她,心想看你怎樣回答。

     她笑道:&ldquo難道你不自居是個亞猛?正好你的名字也有那麼一個亞字,你說是不是?&rdquo亞英笑着,略略地偏了頭,将眼珠斜向她溜着,亞英道:&ldquo我是實話,我心裡決沒有把你比馬克。

    你既不是馬克,我若自比亞猛,那就是充分的侮辱了。

    &rdquo青萍笑道:&ldquo你不是實話,我也不必追究你的話實在不實在,假如說&hellip&hellip&rdquo 她端起蓋碗來呷了一口茶,慢慢地放下了碗,正色道:&ldquo亞英,我實說,我還沒有和你發生愛情。

    可是我認為你可以作我一個極好的朋友。

    我現在終日和一群魔鬼混在一處,也實在需要你這樣一個朋友。

    &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這話有點兒兜圈子。

    你要我這樣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是存在着的,你還說什麼?&rdquo青萍笑道:&ldquo傻孩子!&rdquo說着兩手又端起茶碗來喝茶。

    她兩隻烏眼珠由茶碗蓋上射過來。

    亞英雖然不看見她的笑容,在她兩道微彎的眉毛向旁邊伸着,而兩片粉腮又印下去兩個酒窩的時候,是可以看到她心中很高興的。

    隻是她這話很不容易了解,仿佛說自己是她的好朋友,又仿佛說,還不夠作她一個好朋友。

    自己在無可措詞的時候,掏出挂表來看了一看,因沉吟着道:&ldquo宏業他夫妻兩個還沒有來。

    &rdquo青萍這時又斜靠在椅子背上了,淡淡地道:&ldquo他們不來,也不要緊,我們慢慢地可以談談。

    &rdquo說到這裡,她突然噗嗤一聲的笑了起來。

    亞英道:&ldquo你笑什麼,笑我嗎?&rdquo她笑道:&ldquo那天我們下鄉,遇到一個被車子撞下來的人,搭着我們的小座車,同了一截路,你記得這件事嗎?&rdquo亞英道:&ldquo記得,你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人?&rdquo青萍笑道:&ldquo我笑的就是這件事。

    在某一個場合,遇到這位先生了。

    他約略知道我一點身份,竟追求起我來了。

    &rdquo亞英道:&ldquo那他也太魯莽一點。

    &rdquo青萍瞅了他一眼笑道:&ldquo你外行不是,求戀有時是需要魯莽的。

    然而看什麼人,至于像我這樣在人海裡翻過筋鬥的人,什麼手段都不能向我進攻,除非我願意。

    &rdquo亞英笑道:&ldquo好一個倒裝文法的詞令。

    在沒有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心裡冷了大半截。

    &rdquo青萍伸出右手,将食指疊在中指上,壓住大拇指,猛可的一彈,啪的一聲響,望了他笑道:&ldquo這孩子學壞了。

    &rdquo亞英坐着伸出兩腿,兩手提起西服褲腳管來,又把兩手互相搓挪了兩下,笑道:&ldquo你不是說需要魯莽一點麼?&rdquo青萍道:&ldquo現在且把你自己放到一邊,你和我參謀一下,我怎樣對付這個家夥?&rdquo亞英道:&ldquo你還用得着我來作參謀嗎?你已說過了,什麼人也不能向你進攻。

    &rdquo青萍道:&ldquo然而你要知道,他是一個發了财的投機商人。

    他發财是發财了,還在公司裡充當平凡的職員,遮掩别人的耳目。

    &rdquo亞英道:&ldquo這是他為人,與他對你的那份企圖,以及你如何應付他的手段,有什麼關系?&rdquo青萍笑道:&ldquo當然是有,他若不是一個發國難财的人,他會曉得黃小姐不是一個窮小子所能接近的人。

    &rdquo亞英皺眉道:&ldquo青萍,你何苦這樣損自己。

    你把這話對我說不要緊,我已十分的了解你。

    若是讓别人聽到。

    以為你是一個惟利是圖的女子,那成什麼話?窮小子真不能接近你麼?我就是一個窮小子。

    &rdquo青萍笑道:&ldquo你是個例外呀,你愛惜我的名譽,比我自己還要懇切些。

    然而我即不能争這口氣。

    &rdquo亞英兩手同搖着道:&ldquo又來了。

    &rdquo 青萍站了起來,掀開門簾子一角,向外面探望了一下,依然回到沙發上,掏出懷裡的一條綢手絹,在大腿上折疊着,眼睛皮垂了下來,直射在自己大腿上,不向旁邊斜溜一下,她把手絹折疊的成了一小塊,卻把右手巴掌伸直了,隻管在上面當熨鬥撫摸着。

    亞英料着她有什麼話要說,可是在她未開口之先,不便問她的話,隻得取出紙煙盒子又來吸煙。

     青萍不擡頭,隻撩着眼皮,看了他一下,笑道:&ldquo他們不來,我們繼續把話談下去吧,這種人我打算教訓教訓他,你覺得我這個辦法對嗎?&rdquo亞英道:&ldquo我看着,都是有點&lsquo那個&rsquo的。

    &rdquo青萍擡起頭來,向他嫣然一笑道:&ldquo&lsquo那個&rsquo這一名詞,怎樣的解釋?&rdquo亞英道:&ldquo随便你怎樣解釋都可以,你不說我接近你是一個例外嗎?憑這個例外,我就有點那個。

    &rdquo青萍将手裡折疊的手絹捏成個團團,向他懷裡一扔笑道,&ldquo好孩子!說話越來越乖巧。

    &rdquo亞英笑道:&ldquo雖然如此,但是你又說,我們終于不過是一個朋友。

    &rdquo說時,他把那手絹拿在手上播弄了幾下,送到鼻子尖上嗅着。

     青萍笑道:&ldquo這個問題,我們作為懸案吧。

    四川人說的話,懲他一下子。

    &rdquo亞英道:&ldquo你怎麼樣子懲他呢?&rdquo亞英是毫不加以思索的把這話說出來了。

    可是他說出來了之後,腦子裡立刻轉了一個念頭,懲他一下子,是把他弄得丢丢面子呢,還是敲他幾文?關于前者,那無所謂。

    關于後者,那或者有些不便之處。

    他的面色随着他心裡這一分沉吟,有點兒變動。

    青萍笑道:&ldquo你有什麼考慮嗎?&rdquo亞英道:&ldquo我考慮什麼?這個人又不和我沾親帶故。

    &rdquo青萍笑道:&ldquo好的,你聽候我的錦囊妙計吧。

    不過有一層,這件事,你無論如何,不能告訴宏業夫妻。

    你聽,他們來了。

    &rdquo随着這話,果然是這對夫妻來了。

     黃小姐這一頓飯,專門是為這三位客人請的,并沒有另請别個,辦了一桌很豐盛的菜,款待得客人不便全走。

    宏業隻好留下二小姐,自己單獨去赴另一個約會。

    這裡散的時候,大家同散。

    青萍說的那個錦囊妙計,也依然沒有宣布,亞英隻好悶在心裡。

    當晚亞英回到旅館,就沒有再向别處去,一人在屋子裡靜靜地想着,黃小姐對自己的态度,漸漸地公開起來,到了什麼話都可說的程度。

    然而同時她又坦率地說,彼此談不到愛情,其實男女之間相處得這樣好,不算愛情,也算是愛情了。

    她那三分帶真,七分帶玩笑的樣子,頗像是玩弄男子,莫非她有意玩弄自己?不然的話,以她那樣什麼社會都混過,什麼男子都接近過的人,何以會像外國電影故事似的,一見傾心呢?他放了一盒紙煙在手邊,坐在陳舊的沙發上,隻管吸煙出神。

    他繼續想着黃小姐是不是玩弄男子的人,她不是有個計劃,要開始玩弄一個發國難财的商人麼?聽她的話,好像是要讓那人蒙着一筆巨大的損失,一個有身份的小姐肯做這樣的事嗎?想到這裡,他擡起頭來看到一樣東西,使他有些警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