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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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幾小時以前，還在外國式的香港，轉眼就到了重慶，這比鄉下坐轎子進城還要來得快些。
初到重慶的那一晚上，我都恍恍惚惚地像在香港。
&rdquo亞男笑道：&ldquo我們沒坐過飛機的人，沒領略過這滋味，隻好讓你誇嘴了。
&rdquo 擡二小姐的轎夫忽然插嘴道：&ldquo坐飛機，沒有坐滑竿這樣安逸吧？&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你不要看飛機飛在半天裡，人坐在飛機上，像睡在床上一樣。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真是所差有限。
&rdquo轎夫卻不肯輸這口氣，他道：&ldquo坐飛機有危險咯！在滑竿上睡着了，也沒得危險，我們今天都是小小心心地擡。
坐了我們的滑竿，别個擡的滑竿，你就不想坐。
二天由鄉下進城，太太，你還叫我們擡嗎！我叫李老幺，你到鄉場上停滑竿的地方吼一聲就是了。
&rdquo 亞男笑道：&ldquo我們真愛花錢，幾塊錢買一張公共汽車票不幹，要花幾十塊錢坐滑竿。
&rdquo轎夫道：&ldquo坐滑竿安逸得很！汽車好擠呦！你們這皮鞋值幾百塊一隻，讓人踩一腳，那不是去了多的嗎？不要說擡一趟，得到幾十塊錢，我們擡半個月的滑竿，也不夠買一隻皮鞋的錢。
我們苦人真是苦在十八層地獄裡，你們天上飛來飛去的人，哪裡曉得！說是五十塊錢一趟，聽聽真不少，兩個人分，一個得二十五元，今天吃一天的夥食，明天還有大半天，才攏得到場上，一個人剩到好多錢嗎？二三十塊錢，現在能做啥子？乘客要體諒我們苦人才好咯！&rdquo 亞男聽到這裡有些不耐了，因道：&ldquo我們一路說話，你們一路哭窮，真煩人！你們這樣啰嗦，擡到重慶，我一個錢也不多給你。
&rdquo擡西門太太的轎夫，便答應道：&ldquo是是！李老幺再不要說啥子了，擡攏了，小姐會多給我們幾個錢的，别個坐飛機的人，不會在我們苦人頭上打算盤。
&rdquo亞男笑道：&ldquo這些人，真是教人家哭笑不得。
老是說想加錢，不睬他，他再要說了，我們就不給他一個錢，看他怎麼樣？&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在重慶坐了兩年轎子，家裡用的轎班也罷，街上的轎夫也罷，他們都是不好惹的。
你不要看他們苦，一塊錢一口的大煙，他們還是照樣得吸。
&rdquo那些擡滑竿的，聽了她倆人的口音，并非都是飛來的，不大好惹，就不敢多提了。
在當日大半下午，轎子擡到了牛角沱。
坐滑竿的人，也覺得曲着身子太久了，筋骨不大舒服，便命令轎夫停下。
西門太太在一路上就想好了，這一筆短程旅費，未免太多，自己不能強去會東，因之下滑竿的時候，故意閃開一邊，牽扯牽扯自己的衣襟，然後去清理滑竿後身的箱籃，亞男已是拿出那一百五十元法币來，向那李老幺道：&ldquo你們在路上支用了二十元，算我們請你吃點心了，力錢我們還是照原議付給你們。
&rdquo那李老幺沒想到錢是由這位小姐手上付出，她可不是飛來的人，便滿臉堆出笑容來，彎曲了腰道：&ldquo呵呦！道謝一下子嗎！我們今天回去趕不攏了&rdquo，說着向二小姐道：&ldquo這位行善的太太，我們道謝一下子嗎！&rdquo二小姐見亞男代付了一百五十元，便在轎夫手上取回，另打開皮包取了二百元法币交給李老幺道：&ldquo好了好了，拿去吧。
&rdquo說着，把那一百五十元依舊還了亞男。
&rdquo 那李老幺向同夥道：&ldquo路上二十塊沒有扣，這裡是二百塊。
&rdquo說着，将手上的鈔票舉了一舉。
其餘五位轎夫一看，這位飛來的太太，手筆确是大，大家互相看了一下，便由一個年紀大些的向二小姐彎了腰道：&ldquo太太，再道謝你二十塊錢吧。
二百塊錢，我們六個不好分。
&rdquo其餘的轎夫，也都圍攏了來，一連串地道謝道謝。
他們站了一個圈圈，包圍攏着二小姐。
這些轎夫穿着單的褂子，臉色黃黃的，額角上冒着汗珠子，手伸出來，黑瘦的像雞爪子似的，各掀起一片衣襟去擦抹額角上的汗，一陣陣的汗臭氣，向人鼻子裡送來。
二小姐打開手提皮包取出兩張十元鈔票，作了一個卷，向李老幺手上一丢，皺了眉道：&ldquo現在你們好分了，還有什麼話說？&rdquo轎夫們笑嘻嘻地點了頭，齊聲道謝。
二小姐擠出了他們的重圍，亞男和西門太太也随了走來。
二小姐回頭笑道：&ldquo不是說句造孽的話，這樣大半天的滑竿，把我也坐得疲倦了，我們走兩步，松動松動筋骨吧。
&rdquo亞男是決不怕走路的人，自落的贊同。
西門太太又是和二小姐很客氣的，自是一同地走着。
約摸走了半裡路，二小姐向亞男道：&ldquo到溫公館那個地方還有多少路？&rdquo亞男道：&ldquo新修的馬路可通，至多一裡路。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還有兩小件行李在那裡，必須先去一趟拿來，到人家去走得氣喘籲籲的，也是不好，我們還是坐車子去吧。
&rdquo她說着擡手招了一招路邊停的人力車子，那車夫架腿坐在停的車踏闆上，看了她們一眼，并沒起身，問道：&ldquo到哪裡嗎？&rdquo二小姐說了地點，他依然坐着道：&ldquo五塊錢咯！&rdquo 二小姐又打開皮包先取出兩張十元法币來向他們晃了一晃，因道：&ldquo我沒有零錢，二十塊錢三部車子，要車子幹淨的。
哪個來拉我們去？&rdquo作車夫的，卻也少遇見這種主顧，連那個閑躺在車上看人的車夫在内共，有四五個車夫，拖着車子過來。
其中一個，直拉車子拖到二小姐面前，因笑道：&ldquo太太還加我們一塊錢，要不要得？三七二十一，我們也好分。
&rdquo二小姐道：&ldquo因為沒有零錢，我才出二十塊錢坐三部車子，你拉不拉？&rdquo面前幾個車夫都連說着&ldquo就是嗎&rdquo，伸手作個要扯人的樣子。
三人坐了車子，車夫自是特别賣力，拉得飛快。
那溫公館所在地，是一幢新建築的西式樓房，樓下有一畝地大的花圃，鐵欄杆門敞開着，汽車水泥跑道，直通到樓下門廊外，那裡正停着一輛汽車。
西門太太一看這份排場，心裡就想着，這年月住這樣闊的房子的主人翁，不是銀行界的，就是什麼公司老闆，這種朋友，于今認得兩個，總是有益無損的事。
心裡這樣羨慕着，可是立時也起了另外一種感覺。
那個拉二小姐的車夫飛跑向前，二小姐說了一聲就是這裡，他便将車子拉進了大門，順着水泥跑道在洋樓下停着。
其餘兩輛車子，自然是跟着。
二小姐下得車來，掏出兩張十元鈔票交給面前站的車夫道：&ldquo你們拿去分。
&rdquo西門太太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衣服，顯然是比着二小姐落伍太多，到闊人家裡去，是有點相形見绌的，她情不自禁地就退後了兩步。
二小姐并未介意，徑直地朝前走。
亞男居次，西門太太最後。
那裡門房認得，有一位是和主婦由香港同機來的，便迎向前垂手立着。
二小姐道：&ldquo二奶奶在家嗎？&rdquo他答道：&ldquo在家，請進吧！&rdquo大家轉進屋子的門廊，橫列的夾道，左角敞着兩扇雕格白漆花門，那是大客廳，裡面是中西合參的陳設，紫皮沙發，品字形的三套列着，紫檀雕花格子和紫檀的琴台，各陳設了大小的古董，屋角兩架大穿衣鏡，高過人。
在下江，這陳設也算不了什麼，可是在抗戰首都裡，全是鼻子擠着眼睛的房屋，用的都是些粗糙木器，哪裡見過這個？大家還沒有坐下，一個穿着新陰丹士林長衫的少年女仆，鞠躬迎着說，請裡面坐。
西門太太看她還穿着皮鞋，帶着金戒指呢，把亞男比寒酸了。
心想，這人家好闊，未免放緩了步子。
可是向旁邊穿衣鏡裡一看，有個婦人退退縮縮的樣子，正是走在後面的自己，現着不大自然，便連忙振作起來。
轉過了這大客廳，是一個小過道，便是這小過道裡，也有紫檀雕花桌椅配着。
對過一個小些的客廳，遠遠望着，又是花紅柳綠的，布置得非常繁華。
還沒有仔細看去，卻看到外面走廊上走來一個少婦，約莫三十歲，穿一身寶藍海鵝絨的旗袍，卻梳了個橫愛絲髻，頭發攏得溜光，在額角邊斜插了一枝珍珠壓發，真是光彩射人。
她笑嘻嘻地迎着人，倒不帶什麼高傲之氣，等着二小姐介紹過這是西門博士夫人時，她是十分客氣，伸手和西門太太握着，笑道：&ldquo久仰，久仰！&rdquo二小姐介紹着這是溫二奶奶，她們同機飛來的。
二奶奶笑道：&ldquo怎麼說這話，在香港的時候，我們難道不認得嗎？怎麼一下鄉去，就是這多久？其實有警報也不怕，我們家裡有鋼骨水泥的洞子，非常保險。
你不願躲洞子，也不要緊，我們家裡有幾個人，總是臨時下鄉的，等到挂了球，坐我們的車子下鄉去，從從容容地走，準來得及。
&rdquo她說時一面走，一面引客繞過走廊，踏了鋪着厚地毯的扶梯，走上樓去。
一路上遇到衣服穿得整潔的丫頭老媽子，她們全垂手站立在一邊。
那一份兒規矩，卻是在重慶很少見過的。
溫二奶奶引着她們到樓上小客室裡坐着，這裡算是摩登一點，有了立體沙發和立體式的幾桌，外國花紙糊裱的牆壁上，卻有一樣特殊的東西，照射人的眼睛，乃是一架尺多長的玻璃像框子，裡面配着尺來長的半身人像，是位瘦削面孔的老頭子，雖然鼻子下面隻有一撮小胡子，看那年紀已在五十上下了。
西門太太看看這地勢已經鄰近二奶奶的内室，這像片上的人是誰，已不言而喻。
二奶奶不超過三十，她的先生卻是這樣年老。
西門太太正在這樣想着，二小姐卻問道：&ldquo五爺回來了嗎？&rdquo二奶奶抿嘴笑道：&ldquo我剛剛從香港回來，這兩天無論他怎樣忙，他也要回來的。
請坐，請坐。
&rdquo大家落了座，她又笑向二小姐道：&ldquo我料着你該來了，已經吩咐廚子給你預備下幾樣菜。
&rdquo二小
初到重慶的那一晚上，我都恍恍惚惚地像在香港。
&rdquo亞男笑道：&ldquo我們沒坐過飛機的人，沒領略過這滋味，隻好讓你誇嘴了。
&rdquo 擡二小姐的轎夫忽然插嘴道：&ldquo坐飛機，沒有坐滑竿這樣安逸吧？&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你不要看飛機飛在半天裡，人坐在飛機上，像睡在床上一樣。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真是所差有限。
&rdquo轎夫卻不肯輸這口氣，他道：&ldquo坐飛機有危險咯！在滑竿上睡着了，也沒得危險，我們今天都是小小心心地擡。
坐了我們的滑竿，别個擡的滑竿，你就不想坐。
二天由鄉下進城，太太，你還叫我們擡嗎！我叫李老幺，你到鄉場上停滑竿的地方吼一聲就是了。
&rdquo 亞男笑道：&ldquo我們真愛花錢，幾塊錢買一張公共汽車票不幹，要花幾十塊錢坐滑竿。
&rdquo轎夫道：&ldquo坐滑竿安逸得很！汽車好擠呦！你們這皮鞋值幾百塊一隻，讓人踩一腳，那不是去了多的嗎？不要說擡一趟，得到幾十塊錢，我們擡半個月的滑竿，也不夠買一隻皮鞋的錢。
我們苦人真是苦在十八層地獄裡，你們天上飛來飛去的人，哪裡曉得！說是五十塊錢一趟，聽聽真不少，兩個人分，一個得二十五元，今天吃一天的夥食，明天還有大半天，才攏得到場上，一個人剩到好多錢嗎？二三十塊錢，現在能做啥子？乘客要體諒我們苦人才好咯！&rdquo 亞男聽到這裡有些不耐了，因道：&ldquo我們一路說話，你們一路哭窮，真煩人！你們這樣啰嗦，擡到重慶，我一個錢也不多給你。
&rdquo擡西門太太的轎夫，便答應道：&ldquo是是！李老幺再不要說啥子了，擡攏了，小姐會多給我們幾個錢的，别個坐飛機的人，不會在我們苦人頭上打算盤。
&rdquo亞男笑道：&ldquo這些人，真是教人家哭笑不得。
老是說想加錢，不睬他，他再要說了，我們就不給他一個錢，看他怎麼樣？&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在重慶坐了兩年轎子，家裡用的轎班也罷，街上的轎夫也罷，他們都是不好惹的。
你不要看他們苦，一塊錢一口的大煙，他們還是照樣得吸。
&rdquo那些擡滑竿的，聽了她倆人的口音，并非都是飛來的，不大好惹，就不敢多提了。
在當日大半下午，轎子擡到了牛角沱。
坐滑竿的人，也覺得曲着身子太久了，筋骨不大舒服，便命令轎夫停下。
西門太太在一路上就想好了，這一筆短程旅費，未免太多，自己不能強去會東，因之下滑竿的時候，故意閃開一邊，牽扯牽扯自己的衣襟，然後去清理滑竿後身的箱籃，亞男已是拿出那一百五十元法币來，向那李老幺道：&ldquo你們在路上支用了二十元，算我們請你吃點心了，力錢我們還是照原議付給你們。
&rdquo那李老幺沒想到錢是由這位小姐手上付出，她可不是飛來的人，便滿臉堆出笑容來，彎曲了腰道：&ldquo呵呦！道謝一下子嗎！我們今天回去趕不攏了&rdquo，說着向二小姐道：&ldquo這位行善的太太，我們道謝一下子嗎！&rdquo二小姐見亞男代付了一百五十元，便在轎夫手上取回，另打開皮包取了二百元法币交給李老幺道：&ldquo好了好了，拿去吧。
&rdquo說着，把那一百五十元依舊還了亞男。
&rdquo 那李老幺向同夥道：&ldquo路上二十塊沒有扣，這裡是二百塊。
&rdquo說着，将手上的鈔票舉了一舉。
其餘五位轎夫一看，這位飛來的太太，手筆确是大，大家互相看了一下，便由一個年紀大些的向二小姐彎了腰道：&ldquo太太，再道謝你二十塊錢吧。
二百塊錢，我們六個不好分。
&rdquo其餘的轎夫，也都圍攏了來，一連串地道謝道謝。
他們站了一個圈圈，包圍攏着二小姐。
這些轎夫穿着單的褂子，臉色黃黃的，額角上冒着汗珠子，手伸出來，黑瘦的像雞爪子似的，各掀起一片衣襟去擦抹額角上的汗，一陣陣的汗臭氣，向人鼻子裡送來。
二小姐打開手提皮包取出兩張十元鈔票，作了一個卷，向李老幺手上一丢，皺了眉道：&ldquo現在你們好分了，還有什麼話說？&rdquo轎夫們笑嘻嘻地點了頭，齊聲道謝。
二小姐擠出了他們的重圍，亞男和西門太太也随了走來。
二小姐回頭笑道：&ldquo不是說句造孽的話，這樣大半天的滑竿，把我也坐得疲倦了，我們走兩步，松動松動筋骨吧。
&rdquo亞男是決不怕走路的人，自落的贊同。
西門太太又是和二小姐很客氣的，自是一同地走着。
約摸走了半裡路，二小姐向亞男道：&ldquo到溫公館那個地方還有多少路？&rdquo亞男道：&ldquo新修的馬路可通，至多一裡路。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還有兩小件行李在那裡，必須先去一趟拿來，到人家去走得氣喘籲籲的，也是不好，我們還是坐車子去吧。
&rdquo她說着擡手招了一招路邊停的人力車子，那車夫架腿坐在停的車踏闆上，看了她們一眼，并沒起身，問道：&ldquo到哪裡嗎？&rdquo二小姐說了地點，他依然坐着道：&ldquo五塊錢咯！&rdquo 二小姐又打開皮包先取出兩張十元法币來向他們晃了一晃，因道：&ldquo我沒有零錢，二十塊錢三部車子，要車子幹淨的。
哪個來拉我們去？&rdquo作車夫的，卻也少遇見這種主顧，連那個閑躺在車上看人的車夫在内共，有四五個車夫，拖着車子過來。
其中一個，直拉車子拖到二小姐面前，因笑道：&ldquo太太還加我們一塊錢，要不要得？三七二十一，我們也好分。
&rdquo二小姐道：&ldquo因為沒有零錢，我才出二十塊錢坐三部車子，你拉不拉？&rdquo面前幾個車夫都連說着&ldquo就是嗎&rdquo，伸手作個要扯人的樣子。
三人坐了車子，車夫自是特别賣力，拉得飛快。
那溫公館所在地，是一幢新建築的西式樓房，樓下有一畝地大的花圃，鐵欄杆門敞開着，汽車水泥跑道，直通到樓下門廊外，那裡正停着一輛汽車。
西門太太一看這份排場，心裡就想着，這年月住這樣闊的房子的主人翁，不是銀行界的，就是什麼公司老闆，這種朋友，于今認得兩個，總是有益無損的事。
心裡這樣羨慕着，可是立時也起了另外一種感覺。
那個拉二小姐的車夫飛跑向前，二小姐說了一聲就是這裡，他便将車子拉進了大門，順着水泥跑道在洋樓下停着。
其餘兩輛車子，自然是跟着。
二小姐下得車來，掏出兩張十元鈔票交給面前站的車夫道：&ldquo你們拿去分。
&rdquo西門太太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衣服，顯然是比着二小姐落伍太多，到闊人家裡去，是有點相形見绌的，她情不自禁地就退後了兩步。
二小姐并未介意，徑直地朝前走。
亞男居次，西門太太最後。
那裡門房認得，有一位是和主婦由香港同機來的，便迎向前垂手立着。
二小姐道：&ldquo二奶奶在家嗎？&rdquo他答道：&ldquo在家，請進吧！&rdquo大家轉進屋子的門廊，橫列的夾道，左角敞着兩扇雕格白漆花門，那是大客廳，裡面是中西合參的陳設，紫皮沙發，品字形的三套列着，紫檀雕花格子和紫檀的琴台，各陳設了大小的古董，屋角兩架大穿衣鏡，高過人。
在下江，這陳設也算不了什麼，可是在抗戰首都裡，全是鼻子擠着眼睛的房屋，用的都是些粗糙木器，哪裡見過這個？大家還沒有坐下，一個穿着新陰丹士林長衫的少年女仆，鞠躬迎着說，請裡面坐。
西門太太看她還穿着皮鞋，帶着金戒指呢，把亞男比寒酸了。
心想，這人家好闊，未免放緩了步子。
可是向旁邊穿衣鏡裡一看，有個婦人退退縮縮的樣子，正是走在後面的自己，現着不大自然，便連忙振作起來。
轉過了這大客廳，是一個小過道，便是這小過道裡，也有紫檀雕花桌椅配着。
對過一個小些的客廳，遠遠望着，又是花紅柳綠的，布置得非常繁華。
還沒有仔細看去，卻看到外面走廊上走來一個少婦，約莫三十歲，穿一身寶藍海鵝絨的旗袍，卻梳了個橫愛絲髻，頭發攏得溜光，在額角邊斜插了一枝珍珠壓發，真是光彩射人。
她笑嘻嘻地迎着人，倒不帶什麼高傲之氣，等着二小姐介紹過這是西門博士夫人時，她是十分客氣，伸手和西門太太握着，笑道：&ldquo久仰，久仰！&rdquo二小姐介紹着這是溫二奶奶，她們同機飛來的。
二奶奶笑道：&ldquo怎麼說這話，在香港的時候，我們難道不認得嗎？怎麼一下鄉去，就是這多久？其實有警報也不怕，我們家裡有鋼骨水泥的洞子，非常保險。
你不願躲洞子，也不要緊，我們家裡有幾個人，總是臨時下鄉的，等到挂了球，坐我們的車子下鄉去，從從容容地走，準來得及。
&rdquo她說時一面走，一面引客繞過走廊，踏了鋪着厚地毯的扶梯，走上樓去。
一路上遇到衣服穿得整潔的丫頭老媽子，她們全垂手站立在一邊。
那一份兒規矩，卻是在重慶很少見過的。
溫二奶奶引着她們到樓上小客室裡坐着，這裡算是摩登一點，有了立體沙發和立體式的幾桌，外國花紙糊裱的牆壁上，卻有一樣特殊的東西，照射人的眼睛，乃是一架尺多長的玻璃像框子，裡面配着尺來長的半身人像，是位瘦削面孔的老頭子，雖然鼻子下面隻有一撮小胡子，看那年紀已在五十上下了。
西門太太看看這地勢已經鄰近二奶奶的内室，這像片上的人是誰，已不言而喻。
二奶奶不超過三十，她的先生卻是這樣年老。
西門太太正在這樣想着，二小姐卻問道：&ldquo五爺回來了嗎？&rdquo二奶奶抿嘴笑道：&ldquo我剛剛從香港回來，這兩天無論他怎樣忙，他也要回來的。
請坐，請坐。
&rdquo大家落了座，她又笑向二小姐道：&ldquo我料着你該來了，已經吩咐廚子給你預備下幾樣菜。
&rdquo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