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種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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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老夫妻兩人倒着實感慨系之。

     一會子工夫,大奶奶和劉嫂先後回來。

    劉嫂在籃子面上,放了一串鮮肉,大奶奶在籃子面上卻放了一串紅苕(番薯也)。

    劉嫂由天井裡走着,笑道:&ldquo我們在鄉下吃紅苕吃多了,一輩子也不想吃,多了的紅苕喂豬。

    &rdquo大奶奶笑道:&ldquo這女人太不會說話。

    &rdquo劉嫂回想着明白過來,羞得跑了。

    老太爺倒不怎麼介意,隻是拿一張報看。

     半下午,郵差到門,直交了一封信到手上。

    他戴上老花眼鏡,拆開看着,不由&ldquo呀&rdquo的一聲詫異起來。

    老太太由廚房裡也搶出來,問道:&ldquo是有家信來了嗎?&rdquo老太爺摘下老花眼鏡,和信一齊交給老太太,歎口氣道:&ldquo你去看吧,少年人好大閑氣。

    &rdquo老太太戴上眼鏡,将信看時,上寫: 雙親大人膝下,接此信,請勿怪兒,兒已往漁洞溪矣。

    此間盛出土産,負販疏建區出售,足可糊口,有人曾如此做半年,已積資數千元,另辟小肆作老闆。

    兒見有軌道可循,遂來一試,至于資本,因朋友有着穿不下的新皮鞋一雙,送與兒穿,兒當即出售,已得二百元。

    又在衣袋中摸得前年放下的自來水筆一枝,亦售得百元。

    合此三百元,當破釜沉舟幹上一番。

    以後遇有發展,當随時寫信報告。

    請勿念。

     兒 亞英拜禀 區老太太看了這信,心裡就像刀挖了一樣,眼角裡淚水汪汪的像要流出眼淚來似的,望了老太爺道:你看,這件事怎麼辦?這裡到漁洞溪多少路,我親自去把他找了回來吧!老太爺倒是很鎮定坐着,吸了兩袋旱煙,嘴裡銜了煙袋嘴子,向老太太道:&ldquo不要緊的。

    小孩子們讓他吃吃苦,鍛煉鍛煉身體,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rdquo老太太道:&ldquo據他這信上說,販着土産去賣,少不得是自挑自背,這未免太苦了,怎能夠不去理會他呢!&rdquo 老太爺還不曾對她這話加以答複,半空裡嗚嗚的發出警報器的悲号聲。

    他們家到防空洞還有相當的一截路,老太爺便搶着收拾了屋子裡零碎,将各房門鎖了,率領着在家中的人向防空洞跑去。

    老太太一手提着一隻小旅行袋,一手提着一隻舊熱水瓶,顫巍巍地在老太爺後面跟了,因道:&ldquo我們亞男滿街跑着,也不知道這時到了城裡哪裡?找得着洞子沒有?&rdquo老太爺道:&ldquo她會比我們機警,你不用挂念。

    &rdquo老太太道:&ldquo亞雄若是回到機關裡,自不成問題,若在江北沒回來呢,他可向來不愛躲洞子。

    亞傑該開着車子走了吧?亞英這孩子在鄉下,我倒不挂念他了。

    &rdquo老太爺固然煩厭着她這一番啰唆,可是也無法勸阻她不說。

    這裡雖是極偏僻的幾條小路,一望路上的人,成串的走着,奔向防空洞所在地。

    這種情形可以預想到防空洞内的擁擠。

    老太爺怕所帶的老小會沒有安頓,益發不敢停留,到了洞口以後,正因為自己一行全是老弱,那站在洞口的防護團與憲兵,盡先的讓他們一家入洞。

     早上下着雲一般的霧,空氣中的水份重了,都沉到了地面。

    這時,天空反而碧淨無雲。

    深秋的太陽,照得十分明亮。

    由亮處向暗處走來,洞裡雖挂了兩盞昏昏的菜油燈,照得人影烏黑一片。

    老太爺慢慢探着步子,在人叢中擠着,走到洞子深處,手扶了洞壁,慢慢地坐在矮闆凳上,家中老小,也貼着他坐下。

     這時,那人進洞的聲浪,已突然停止,耳根立刻沉寂下來,但聽到人語喁喁的,說敵機臨空了,敵機臨空了。

    區老太爺的兩肘,撐住了彎着的膝蓋,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颏,雖是在黑洞中,也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猛然間一陣大風,由洞口擁入,菜油燈撲滅,洞外轟轟的響聲和洞裡的驚呼聲,也随着哄然一陣,人浪向裡一倒。

    區老太爺是相當鎮定的,雖然腳上被人踩了兩腳,身上被人壓着,他并不移動一點。

    洞裡本來就沒有什麼聲息,這時更格外沉寂。

    老太爺可以将并坐一個男子短促的呼吸聲,一下下聽得清楚。

    這樣有十來分鐘,外面上下的轟擊聲一齊都沒有了。

    覺得洞口上有個人說附近中彈了,于是洞裡人聲突起,人影亂動,又有着一陣小小的騷擾。

    有人輕輕喝着不許吵,似乎是彈壓軍警的聲音。

     但到了這時,緊張的空氣便松懈多了。

    黑暗中聽到區老太低聲問道:&ldquo不是我們家吧?&rdquo老太爺道:&ldquo這個時候問也無用,大可不管。

    &rdquo區老太雖依着他的話,沒有再去理會,可是嘴裡頭倒接連着念了幾聲佛。

    洞裡慢慢的有了說話聲,這緊張空氣越發松懈了。

    靜靜地坐着,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候,洞内外又是轟然一聲,但聽到有人大聲喊着解除了,立刻有幾處手電筒發着光芒,照見了大奶奶抱了小孩子縮做一團,坐在矮闆凳上。

    老太爺道:&ldquo現在解除了,更不用忙,可以慢慢走着回家,這一刻工夫也不會有人搶了我們家。

    &rdquo于是他們等洞裡人走空了,洞口放出一線白光來時,方才陸續的随在人後面出來。

    到了洞口,全家人不由得同時&ldquo呵喲&rdquo一聲,原來張眼一望,便看到自己家的房屋所在地,青煙夾着塵霧,騰躍起來,遮了半邊天;一排有七八幢房子,全倒塌了。

    遠遠看到若幹堵牆,秃立在空中,木料的屋架,七手八腳似的在煙塵裡堆着。

    至于自己所住的那幢房屋,大緻是在這排倒塌房屋的中間,情形如何,已是看不出來了。

    區老太對着這一叢煙焰,戰戰兢兢,隻是自言自語地道:&ldquo怎麼辦,怎麼辦!&rdquo大奶奶抱着孩子,一言不發,搶着直奔家門。

    老太爺也不說什麼,随着老太太後面走。

     到了家門口時,見那條路上紛紛的擁擠了人,救護隊拿了皮條向煙頭上注着水。

    軍警布了崗,彈壓着秩序。

    被難的老百姓,在倒塌的屋子裡搶運東西,地面橫倒的梁柱和零散的電線,糾纏成一團,攔住了去路。

    而且橡皮管子裡的水又撒了遍地,像下過大雨,真是寸步難行。

    區家住的屋子,雖未直接中彈,屋頂上的瓦,卻一片也沒有,隻有屋架子了。

    而且坍了兩堵牆,斜了一隻屋角,樓是整個坍了。

    上面的木器家具和梁柱樓闆,都壓到樓下來。

    在外面,已把屋子裡看得清清楚楚,裡面全是斷磚殘瓦,木頭竹屑,哪裡還看得到家裡的動用家具?大奶奶已由人叢中轉身回來,迎着二老頓了腳道:&ldquo怎麼辦?怎麼辦?全完了!&rdquo老太爺搖了兩搖頭,淡笑道:&ldquo這有什麼法子?完了也好,幹幹淨淨,隻剩了這條身子,也好另作打算。

    &rdquo說着話,大家走近了倒塌完了的大門前。

    大奶奶把小孩子放在老太太身邊,便在磚瓦堆上爬着鑽進木闆梁柱夾雜的縫裡去。

    老太爺雖然在後面竭力招手的叫喊着,她絕對不理會。

     就在這時,亞雄滿頭是汗,跑到面前來,先看到二老帶了孩子站在路邊,臉上還沒有什麼慘相,才喘着氣道:&ldquo您二位老人家受驚了!婉貞呢?&rdquo老太爺道:&ldquo她到屋子裡搶東西去了,我很怕屋子倒下來壓着她,可是又攔她不住。

    &rdquo亞雄道:&ldquo隻要老小安全,東西損失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

    &rdquo說着,他也站到破大門邊竭力喊着婉貞。

    于是大奶奶滾了滿身的灰塵,左手提了一隻搪瓷盆,右手脅下夾了一條被,在地面上拖了出來。

    亞雄跳上前去将她接着,因道:&ldquo東西要是毀了呢,也就毀了,若是不毀,明日慢慢掏取也還不遲。

    &rdquo大奶奶道:&ldquo被條和箱子、洗臉盆,非拿出來不可呀!今天晚上怎麼過呢?&rdquo亞雄舉起手來将頭發亂搔一頓,歎口氣道:&ldquo就是這樣不巧,我們正短着人手的日子,就正需要着人力。

    &rdquo大奶奶道:&ldquo今天晚上,我們還不知道在何處安身,這些磚瓦堆裡的東西,若不趁天色還早掏了出來,明天就難免更有損失了。

    &rdquo亞雄聽了這話,也就透着沒有了主張,站在倒塌了的短牆腳下,向内外兩面看着。

     這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