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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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炸豬排,好吃不好吃呢?&rdquo亞雄将叉子舉了一舉,笑道:&ldquo你又要笑我說漏底的話了。

    我總有兩年沒吃過西餐,今日難得嘗上一回,怎麼能說不好吃的話。

    &rdquo亞英道:&ldquo假如你天天吃西餐,你覺得是西餐好吃呢?還是中國飯好吃呢!&rdquo亞雄笑道:&ldquo雖然偶爾嘗一回西餐,口味還不算壞,但是天天吃這玩意,恐怕不适合于中國人的胃口吧。

    &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這個答複就很對了。

    天天吃西餐,豈有不膩之理?他們每日到這裡來,鬼混一陣,其實不吃什麼,另外到川菜、蘇菜、粵菜館子裡去足吃足喝。

    到這裡來,隻是應酬而已。

    可是中國菜館子裡,不是一樣應酬嗎?但沒有這樣歐化,也沒有這樣方便,更沒有這裡快活。

    這裡是個大敞廳,所有幹着國難生意經的人,容易碰頭。

    遇到人多,可以吃上十客八客西餐。

    遇到人少,喝一點真正的咖啡,或威士忌蘇打都可以。

    不像進中餐館子,非吃飯不可。

    而且這裡有摩登女性,有一班專找暴發戶的小姐,在這裡進進出出。

    他們也可以談談那種不正常的戀愛,有了這些原故,所以說他們在這裡也是取樂,也是應酬了。

    &rdquo 亞雄端起大玻璃杯喝了一口,笑道:&ldquo這就是和普通商人上茶館講盤子的情形一樣了。

    然而所謂吃一碗沱茶,那個價目,和這就有分别了。

    拿普通商人吃沱茶的事來比,就可見國難商人的身份是怎樣的高。

    他們每日在這種大餐館裡鬼混,一個月總要花上萬吧?&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真夠外行。

    他們是為了生意,所以必須在這個地方,一次就可以花好幾萬。

    &rdquo亞雄道:&ldquo那怎麼花得了?&rdquo亞英端起玻璃杯來喝了一口,微微地笑着。

     就在這個時候,隻見那李狗子匆匆忙忙地跑來了,臉上帶了幾分笑容,彎了腰,伸着頭低聲向亞英道:&ldquo就在這裡開一張支票。

    &rdquo這句話首先教亞雄吃上一驚。

    記得在南京的時候,他拿着新的十元鈔票,還要請教人,問問是哪家銀行的,更不用問他什麼是支票了。

    如今是居然會開支票了。

    他幾時識得許多字,又幾時學會了開支票。

    其實李狗子是無日不開支票的,他并沒有理會到有人對他這行為感到奇怪。

    他擠着和亞英坐下,在西裝袋裡先掏出一本支票簿子來,然後又在小口袋上拔起一支自來水筆,伏在桌上寫了一個五萬元的數目,然後在戶頭名下簽了&ldquo李福記&rdquo三個字,再由身上摸出一個圖章盒子,取了一方小牙章,在名字下蓋上了印鑒。

    看他的字雖寫得很不好,但是筆畫清楚,至少他把支票上這幾個字已寫得很純熟了。

     亞雄如此想着,就不免注意着李狗子的态度,李狗子偶然一擡頭,卻誤會了亞雄的意思,笑道:&ldquo大先生覺得這數目不小嗎?這一種事是難說的。

    有時候兩三倍這樣的數目還不夠,生意人有生意人的打算。

    有道是暗中去,明中來。

    &rdquo亞雄知道這話是江南人勸人作慈善事業的言語,便道;&ldquo你倒是大手筆,這是向哪個大機關捐上這樣一筆錢?&rdquo李狗子笑道:捐錢?哪裡有這樣大的事,要我捐五萬。

    上次飛機募捐,我也隻捐了五十元。

    &rdquo他一面說話,一面将自來水筆、圖章盒、支票簿子陸續的向身上收着,笑道:&ldquo我還要到那邊去坐坐,也好把這件事辦完。

    二位在這裡再坐一會,我還有事要請教呢!&rdquo說着在身上掏出一隻銀制的紙煙盒子,打開來,将支票收在裡面,手裡捏着盒子,笑嘻嘻地走了。

     亞雄問道:&ldquo他真有錢,帶了支票簿子在外面跑,一提筆就是五萬。

    我看他寫着五萬元的數目,一點也不動聲色,分明是滿不在乎。

    &rdquo亞英道:&ldquo作生意的人,在要下本錢的時候,五百萬,五千萬,也是大大方方的拿出來,動什麼聲色。

    作生意怕下本錢,那還能發财嗎?&rdquo他說到這裡,正好茶房來收盤子,聽了這話,微微地笑了。

    亞雄道:&ldquo可是聽他那話,暗中去,明中來,并非是下本錢呀!&rdquo亞英等茶房走了,低聲道:&ldquo這就是所謂&lsquo開包袱&rsquo了。

    不是直接下本錢,也不是間接下本錢。

    &rdquo亞雄道:&ldquo什麼叫&lsquo開包袱&rsquo?&rdquo亞英笑道:&ldquo大庭廣衆之中,你老問這種事作什麼?喝酒吧!&rdquo說着把玻璃杯子舉了起來,眼睛望着哥哥,眼光由杯子口上射了過來。

    亞雄看這情形,也就明白了一點。

    隻是那李狗子在這桌上開了一張支票就走了,這&ldquo開包袱&rdquo經過的手續,還是有些不懂。

    因為亞英不願說,也就算了。

     兩人已有微醉,吃過了幾道菜,面對着桌上的一杯咖啡,杯上騰起一道細微的清煙,香氣透進鼻孔,頗也耐坐。

    随便談了些家常,但看這大廳裡面電燈都照得雪亮,回頭看窗子外面,卻是一片漆黑。

    亞雄開始催着要走,卻見李狗子額角上冒了汗珠,臉上紅紅地,手上夾了大衣,拿着呢帽,匆匆地跑了來,笑道:&ldquo事情完了,事情妥了,有累二位久等。

    明天正午,請二位吃餐江蘇館,我們在那裡集合。

    &rdquo亞雄道:&ldquo這不必了。

    我想明天陪舍弟一路下鄉去一次。

    他自離開了家庭,家父家母都很惦記着。

    &rdquo李狗子道:&ldquo哎呀!我一直想去看老太爺,至今還抽不出工夫來,真荒唐,真荒唐!&rdquo說着卻又将另一隻空手,拍拍亞英的肩膀道:&ldquo我們要辦的那一件事,還沒有接頭,你怎麼可以離開呢?這并非十萬八萬的事,你不要不高興幹呀!&rdquo亞英笑道:&ldquo我倒并沒有打算在這上面發多大的财。

    &rdquo李狗子&ldquo哦喲&rdquo了一聲,又把手在他肩上連連地拍了幾下,笑道:&ldquo小夥子,不要說這話呀!不發小财,怎麼能發大财呢?你老大哥,到如今還不敢說這話呢!&rdquo 亞雄見他放出那不尊重的樣子,還自稱老大哥,實在讓人生氣。

    可是亞英對這樣一個稱呼,并沒有什麼感覺。

    亞雄雖然并沒有什麼頑固的想法,隻是想到李狗子在南京是個拉黃包車的,便覺得他今日衣冠楚楚,一擲萬金,令人發生一種極不愉快的情緒。

    因此他站了起來,将挂在壁間衣鈎上的那頂破呢帽子,取在手裡,身子走出座位以外,作個要走的樣子。

     李狗子現在是到處受人歡迎的一個小資本家,如何會想到有人讨厭他?便将拍亞英肩膀的手,伸到亞雄面前來。

    亞雄卻沒有那勇氣置之不理,也就和他伸手握着。

    他搖撼了亞雄的手,笑道:&ldquo我們自己兄弟,不必見外,明天中午,我到二哥旅館來等候吧。

    &rdquo亞雄手裡握着他那肥厚的手,但覺自己心裡熱烘烘地,握着一把粗糙的脂肪品。

    心裡本已想着,是多少肥魚大肉把這小子吃肥了。

    現在聽了他這一番親熱之詞,便又想着:&ldquo我們會成了自己弟兄的。

    亞英是他的二哥,總算給面子,沒有叫老二,也沒有叫二弟。

    &rdquo心裡有了這一番感想,臉上便也随着表示笑容出來。

     李狗子依然搖撼了他的手道:&ldquo說話算話,決不是空口人情,我明天十一點準到你旅館來奉邀的。

    &rdquo說着回轉臉來望了亞英。

    亞英點着頭笑道:&ldquo經理賞我們弟兄飯吃,我們還有不歡迎的嗎?&rdquo李狗子大笑,拍着亞英的肩膀道:&ldquo我們這位老弟,活潑得很!&rdquo說着把那肥大的巴掌,向空中一舉,作個告别的樣子,然後走了。

     亞雄望了他兄弟道:&ldquo你何必和他這樣親熱?一個目不識丁的粗人,現在又是個市儈,和他這樣要好!&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這種頑固的思想,在重慶市上如何混得出來?他雖是個粗人,還有三分爽氣,市面上那些鬼頭鬼腦、滿眼是錢的商人,我們不是一樣和他們在一處親熱着嗎?在若幹時候以前,我還不是個挑着擔子趕場的小販?是的,在早一些時,我是一個西醫的助手,仿佛身份比他高些;可是也就為了這狗屁的身份,幾乎餓死在這大都會裡了。

    &rdquo他原是站起來要走的,越說越興奮,又不覺坐了下去,手上端起那殘餘着的半杯咖啡,又喝了一口。

     亞雄笑道:&ldquo算我說錯了。

    我們自己的正經話還沒有談,可以走了。

    &rdquo亞英原也不能說兄長的話錯了,一個青年為了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