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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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一年,可她再也沒出這間小屋,也沒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并非身在英格蘭。

     有時候,她問克萊頓夜裡哪兒來的這些奇怪的叫聲;還問他,仆人和朋友們都上哪兒去了,為什麼她屋裡的家具這樣陌生、這樣粗糙。

    盡管他不想隐瞞真情,她也還是沒法兒理解他所做的那些解釋到底意味着什麼。

     可是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她又相當理智。

    擁有一個小兒子的快樂和幸福,以及丈夫對她忠貞的愛和關心,使得這一年對于她成了很幸福的一年,是她年輕的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克萊頓明白,如果她的神志完全清楚,就會因焦急和憂慮加倍地煩惱。

    因此,看見她這副樣子,他雖然十分痛苦,但有時候也不由得有幾分高興。

    因為這樣一來,她免受了許多痛苦。

     對于得救,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除非完全出于偶然。

    于是,他以不懈的熱情,美化那間小屋。

     他在地闆上鋪了獅子皮和豹子皮。

    靠牆一溜擺着櫥櫃和舊書架。

    他還自己制作了幾個古怪的花瓶,裡面插着熱帶地區生長的美麗的花兒。

    又用竹子和茅草編成簾子遮擋窗戶。

    最艱苦的工作是他用極其簡陋的工具,把木頭加工成木條,将牆壁和天花闆鑲嵌一新,還在小屋鋪上光滑的地闆。

     他常常驚奇自己的一雙手居然可以适應如此陌生而又繁重的勞動。

    但他很高興,因為這是為她和那個給他們帶來歡樂和鼓舞的小生命而工作。

    盡管兒子的誕生給他增加了百倍的責任,也愈發顯示出他們處境的險惡。

     第二年,克萊頓又被那些巨猿襲擊了幾次。

    現在,它們似乎經常出沒在這間小屋周圍。

    不過,克萊頓總是随身攜帶着步槍和手槍,并不太懼怕這些野獸。

     他又加固了窗戶,還在門上安裝了獨一無二的木鎖,這樣,在打野味、采野果的時候——為了生存,經常需要出去——就用不着擔心有野獸闖進小屋。

     起初,他從小屋的窗口就可以打到不少野味。

    後來,那些動物也懂得了他的步槍會從這個奇怪的小屋爆發出吓人的、雷鳴般的響聲。

     空閑的時候,克萊頓就從搬進新家的藏書中選書閱讀,還經常給妻子大聲念。

    他的藏書中有許多幼兒讀物——畫冊、識字課本、讀本。

    因為他們先前就知道,他們的小孩兒在回到英格蘭之前,就該長到讀書識字的年齡了。

     别的時間,克萊頓就記日記。

    他一直習慣于用法語記,在日記裡,把他們奇特的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記了下來。

    這個本子鎖在一個小鐵盒子裡面。

     一天夜裡,阿麗絲夫人在她的小兒子出生一年之後,很平靜地去世了。

    她死得那麼安靜,克萊頓過了好長時間,才真正意識到妻子已經離開人世。

     對于眼前處境的恐懼之感非常緩慢地襲上克萊頓的心頭。

    甚至很難說清,他是否充分認識到了自己巨大的痛苦和落到肩蔔的可怕的責任。

    他得照頓孩子——那個小東西他還是個吃奶的嬰兒! 他的最後一篇日記是在妻子死後第二天早晨記的。

    他用一種十巴巴的筆調詳細叙述了那些悲慘的細節,越發增添了一種悲怆哀婉。

    因為它散發着一股由長期的痛苦與絕望而生的早已倦怠了的冷漠。

    甚至如此殘酷的打擊也幾乎不能喚起新的痛苦。

    他寫道: “我的小兒子正在因為饑餓而啼哭。

    哦,阿麗絲,阿麗絲,我該怎麼辦?” 約翰·克萊頓寫最後這幾個字的時候,那隻手便注定要永遠握着這支筆了。

    他胳膊伸直放在桌上,腦袋極其疲倦地枕在上面。

    這張桌子是為她做的,而她正一動不動地、渾身冰涼地躺在他旁邊那張床上。

     好久,除了那個小男嬰引人哀憐的悲啼,沒有别的聲音打破正午林莽中死一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