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百年事業三更夢,萬裡江山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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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要旨類似,《三國演義》的開篇是一首詠史詩,為全書的國際紛争定下基調。

    《臨江仙》全詩如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許多人誤以為這首詞的作者是羅貫中。

    其實,它出自楊慎品評曆史的彈詞《二十一史》。

    毛宗崗批《三國演義》時,把這首詞放在小說正文的前面,後來成為小說的一部分。

    楊慎(1488-1559)是明大學士楊廷和之子,博學多才,24歲中狀元。

    楊慎是一個典型的儒者,耿直敢言,因忤逆明世宗被充軍雲南永昌(今保山)。

    他的《臨江仙》表達了中國傳統文人對曆史的一般看法,《臨江仙》被廣為傳唱已足以證明。

     中國古代文人大都喜歡寫懷古詩詞,懷古時又多時光不再、英雄往矣、萬法皆空的感慨,在英雄豪情中不免藏着淡淡哀傷。

    其中多有名詩、名詞。

    比如,《金陵懷古》是一個常用的題目。

    王安石(1021-1086)在晚年不得意時填《桂枝香?金陵懷古》。

    其下阕是:“念往昔、豪華競逐。

    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

    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王安石曾是一位強勢、強硬的宰相,也難免對時間的流逝表露出脆弱的一面。

    與王安石同時代而年紀較輕的蘇轼(1037-1101)填《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轼和楊慎的詞出現了意思相近的“談笑”和“笑談”。

    周公瑾談笑間,曹操大軍“樯橹灰飛煙滅”;白發漁樵笑談間,“古今多少事”灰飛煙滅。

    沉重的曆史在回顧中變得輕松了。

    上引的這首詞也屬于這一類,它的通俗名聲很大。

    《三國演義》是關于國際關系和國際戰争的一部小說。

    雖然魏、蜀、吳的三角關系是在中國領土的大框架内,但現代國際關系中争鬥的要素那時都已經有了。

    因此,我們也可以把這首詞看作中國傳統文化對國際關系的基本看法。

    中國的這一類懷古詩往往都流于傷感,在“笑談”之中似乎放棄了努力。

    今天,我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發展社會(不是國家),但如果以為人類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塑造曆史,那就大錯特錯了,必然會吃盡苦頭。

     風水輪流轉。

    大國崛起又衰落。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

    與國家相比,個人的價值更珍貴,文明的傳承更持久。

    中華文明生生不息,自強不息,多次被異族入侵打斷卻又頑強地延續下來了。

    與以往不同的是,在20世紀中,中華文明先是受到外來優勢文明的沖擊,然後又受到國内政權的摧殘。

    這種内外夾擊的情況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後果最為悲慘。

    其實,隻要我們能夠維持中華文明的正常生長,給予她足夠的養料,一切足矣。

    這些養料不需要官方的夢想,不需要刻意制造——這些很可能是有毒的。

    一個更加自由、更加開放的社會自然會給文明添加營養。

    在自由之中,中華文明的傳人将做出更加偉大的創造。

     世界正在經曆一場大的變局,一盤新的棋局就要開始。

    我們恰逢其時。

    刻意追求世界地位不符合中國的利益,以“平常心”對待中國的發展是最好的辦法。

    将來的中國應當彰顯文明、維護和平、促進貿易……強大的軍事力量隻是這一切的必要保障,不是國家興盛之目的。

    國家的強盛不是刻意追求來的。

    很多時候,越是刻意追求一個目标,越容易适得其反。

    帝國和強國的産生是偶然的,無常的,是天意和個人決定共同作用的産物,而這些個人決定常常是“由一些政治上根本沒有合法性的人做出的”。

    赫爾弗裡德?明克勒:《統治世界的邏輯》,8頁,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

    國家需要留給那些“沒有合法性的人”以機遇。

    這些人如同機遇一樣可遇不可求。

    因此,個人自由對國家的擴張必不可少。

    明克勒在考察各帝國曆史之後說:“差不多每一個帝國都是在一個‘心不在焉的時刻’産生的。

    ”《統治世界的邏輯》。

    “心不在焉的時刻”(inafitofabsenceofmind)是英國曆史學家JohnRobertSeely在1883年說的,由明克勒轉引自尼爾?弗格森名噪一時的《帝國》。

    這個表達與北京土話中故作潇灑的“一不留神就……”不同。

    “心不在焉的時刻”隻是成功時刻到來時的“心不在焉”。

    它要求的做事态度是認真的,隻是把精力集中在過程中,不刻意追求某個宏大目标。

     以上說了這麼多,對标題實在有“過度诠釋”之嫌,而且标題所出的詩很可能不是順治帝所作。

    地理因素極大地影響着國家的命運,但棋局與夢境經常難以分别。

    比地理更重要的因素是人。

    沒有人的地緣政治學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請記住劉禹錫《金陵懷古》中的一句詩: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金陵懷古》全詩:“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

    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

    ”冶城、蔡洲、幕府都是金陵(南京)的地名。

    對比“山川空地形”和“鐘山何處有龍盤”,可知僅有好的地理條件是不夠的。

     切記!切記!言歸正傳,請讀者諸君開始閱讀本書的正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