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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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颉剛案語 案:四年前得《二馀集》,已詫為意外之獲,孰料去年洪煨蓮先生又從燕京大學圖書館破書堆中檢得是集,為東壁之稿本,且容有一部分為東壁所手書者,其可矜寶為何如!展卷之初,幾不信為實事,亦幾疑東壁先生於冥冥之中呵護百年而特以授我輩者。

    世間之事乃有巧遇如此者乎?是知人苦不求耳,否則精誠所至,鬼神來告,固非異事也。

     東壁《自訂全集目》,列《知非集》三卷於《文集正編》中,固志在刊行者。

    其後陳履和刻《無聞集》而未及此,或绌於赀,或困於病,皆未可知;而定本三卷則即以陳君之沒而散失。

    此本為未定之稿,觀其有原編,有續入,有再續可知。

    且《霧樹》詩為東壁所欣欣自喜者,乃不見於此,亦可證也。

     吾侪於《考信錄》,見其理知之銳;於此集,見其情感之強。

    如《負薪行》、《秋夜獨坐》、《寄酬韓州》諸篇,牢騷抑郁,殆不可堪。

    至《心緒》一篇,其聲更哀厲欲絕;末雲:“若非黃卷能寬解,此日多應到夜台”,則彼之受生活壓迫,不至自殺者幾希,其坎坷之實事雖不可知,然觀《水調歌頭》雲:“一日風塵失足,幾處交遊下石,惟恐死灰燃。

    袖手看成敗,相較尚為賢。

    ”於世途險之情言之深切如此,知固飽受人侮矣。

     東壁伉俪能詩,故多倡和之作。

    《霧樹》詩之相和,《序》中已道之。

    《白燕》兩詩,題同韻同,成孺人錄入《繡馀吟》,則是州結後作,不知誰倡與誰和也。

    孺人《九日贈良人》雲:“今朝且醉菊花叢。

    ”而此集《将至館舍得句》亦有“猶堪下酒菊叢花”之語,是亦互酬之作也。

    此集《水調歌頭》雲:“多少不平事,撫劍沖冠。

    ”又雲,“時勢一朝變,霜翮起秋天。

    ”而孺人《贈君子》詩雲:“一朝飛騰遂厥志,平盡人間不平事。

    ”則用其言以慰之也。

    此集《答細君寄衣》詩雲:“明年準拟攀喬木,款語妝台莫怆神,”然竟不第,孺人贈之詩雲:“豈必上林無樹借,知君性本愛山巒。

    ”則反其言以慰之也。

    當其任縣令於閩,夫婦年六十矣,東壁以事離邑,孺人為詩以寄之雲:“老去更添恩愛重。

    ”又雲:“暫時小别還成憶。

    ”其敦笃猶如此。

    嗟乎,彼之所以窮厄颠連而不死者,豈僅得黃卷之寬解耶! 集中如《牛女行》之辟神仙故事,《隻當行》之辟渾沌思想,《金縷曲》之辟荒渺古迹皆與《考信錄》諸文異曲同工,可作《考信錄》之補充材料者也。

     ──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七日,顧颉剛記。

     ○《弱弄集》舊序 士人有真性情而後有真學問;有真學問而後有真文章。

    詩與文胥此道,而求之近今則尤難。

     自《三百》亡而《離騷》歇,七言濫觞於《柏梁》,五古權輿於蘇、李,要皆慷慨悲歌,各言其志,非不歡而笑,不痛而哭,徒為風容色澤已也。

     唐以帖括取士,而李、杜擅場千古;然其上薄《風》、《騷》,下該沈,宋,壯浪恣肆擺脫拘束者,往往見於樂府歌行長篇大作之内。

    說者謂“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豈區區在近體繩尺中哉! 昌黎韓子、東坡髯公,學博力厚,識超氣雄,為能高挹群言,俯瞰一切,遠紹衣缽,不墜宗風。

    究其所以骀宕排,光怪陸離者,必有真氣以行乎其間。

     後世士不嗜古,往往以一生精力沉埋於四橛八股之中;即間有安章妥韻,自号風雅者,率攻近體學邯鄲之步而效西施之颦,所謂不歡而笑,不痛而哭,徒為風月露之辭章而已,惡睹所謂真性情,真學問,萬丈光焰者耶? 東壁先生,天雄名士也。

    妙齡馳譽,二陸齊名。

    餘私心竊慕之,而恨未即觏。

    丙戌春仲,乃識荊州於都下,見其伯仲翩翩,真是神仙中人,蓋自是彌殷饑渴矣。

    歲戊子,餘與東壁俱館於武,相得甚歡,時或杯酒相往來,索其所為古文者,首出《封建論》二,《治漳策》一:纟麗々數千言,如海如潮,具征實濟,深服其為古文聖手。

    最後出詩稿一冊,五七言,長短句?古體居多。

    餘讀之,如望衡山之,如觀滄海之水,缈冥變幻,不可名狀。

    既乃喟然曰:“雕蟲小技,壯夫不為,吾乃知東壁之不薄今而愛古者有故矣!” 以東壁之才情豪邁,豈六韻八韻所能拘;天馬行空,知不可以羁勺絷也。

    以東壁之識議卓越,豈平平仄仄之所能縛;神龍變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