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匮書後集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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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震孟、姚希孟列傳 文震孟,直隸長洲人,字文起,号湛持;宋文丞相裔也。

    曾祖征明,祖彭。

    震孟生而嶷岐,面長盈尺,劍眉插鬓。

    二十一,舉于鄉。

    初名從鼎;有兄從龍者好任俠,以盜敗;震孟為之百計援救,幾累革籍;更今名。

    為賢書三十年,蕭然四壁,閉戶讀書。

    少工臨池,求書者接踵至。

     天啟壬戌,始舉禮部,為廷對第一人,授修撰。

    本年十月,見婦寺用事,主柄下移;遂伏阙上疏曰:『為國步綦艱、聖衷宜啟,敬陳勤政講學之實,以裨治本、杜亂原事。

    職聞古語有謂「厝火積薪以為安者,可為痛哭」!乃今日之勢,豈惟厝火,幾于燎原矣。

    邊塞兇氛正熾,朝廷隐禍方深。

    徐、淮一震,則江北、江南将為蹂躏之地;黔、滇不守,則東楚、西楚且虞恇擾之憂。

    蹙地喪師,無歲不有;敗軍殺将,所在相聞。

    此誠大小臣工嘗膽卧薪之日,而因循格套,粉飾虛文。

    即皇上具為堯、為舜之資,亦毫無啟心、沃心之助。

    将使祖宗金瓯無缺之宇宙,日銷月削,勢将瓦解;東支西潰,又同河決。

    此皆諸臣誤國,以至于此。

    今日非皇上獨奮精明、大破常格,以鼓舞豪傑之心、發舒忠義之氣,天下事固未知所終也。

    蓋常人之情,激于震發;則富貴之士,皆可引于功名、安于頹靡;即道德之士,未免流于朽腐。

    皇上昧爽視朝,寒暑靡辍,于政非不勤矣;而勤政之實未見也。

    鴻胪引奏,跪拜起立,第如傀儡之登場,了無生意;則皇上之聰明,何由開暢!職意祖宗之制:唱六科,則六科必當以次白事;唱西台,則西台必當以次白事;奉旨「某部知道」,則某部之正卿、亞卿又必當以次白事。

    職糾彈者糾彈,職條奏者條奏:剖析機宜,獻替可否。

    皇上馮而聽焉,與輔弼大臣面商而裁決焉;雷厲風行,斷不踰頃。

    不惟聖智日以明習練達,即在廷諸臣亦且可以征其氣節、可以試其倉卒。

    當事者日精思于職守之内,而無有轶志;事外者亦興起于景色之新,而各有奮心。

    若僅僅揭帖之紙,長跪一諾、北面一揖,周旋進反,祗畢朝儀;安取此鴛行豸繡、橫玉腰金者為也!經筵日講,臨禦有期,于學非不講矣;而講學之實未見也。

    史臣進講,鋪叙文辭,第如蒙師之誦說,無少開悟;則皇上之睿智,何自周通?職聞祖宗之朝,君臣相對如家人父子;軍國重事、闾閻隐微,無不咨詢,無不洞達。

    故雖深居九重,而情形畢照。

    若僅尊嚴若神,上下拱手,精神不振、提醒不靈:恭默之容,或久而生倦;疲倚之衆,亦怠而欲休也。

    皇上之神情,既與群臣不相浃洽;則退入内廷,而耳目所觸發、德性所熏蒸,自不越于中涓、常侍之口頰。

    夫大君臨照之體段、帝王宏遠之規模,又豈若輩之所能解乎!于是無名濫予,而藩封之踰額,屢煩中旨之傳宣。

    且以一藩之越禮,籲咈盈庭;以緻諸藩之停封,恩膏久壅。

    國典、家範,盡蔑之為弁耄:此何禮也!有罪不誅,而失機之成案,更來衆喙之紛纭。

    恣羅織者,既引繩而批根;護善類者,複因枝而惜葉。

    國憲刑章,悉付之于葛藤:此何法也!危如山海,而閣臣一出,共偷安于無事,全虛廟算;何以張撻伐之威!慘如黔圍,而撫臣坐視,竟嚴譴之莫施,每事優柔;何以成臂指之勢!乃近日中朝舉動,則更有可異者:空人國以庇私黨,幾似濁流之投;詈道學以逐名賢,有甚「僞學」之禁。

    唐、宋末季,可為永鑒!去者為榮,則仕者不貴。

    職史官也,本無言責。

    但念世受國恩,更蒙寵拔,目擊時事阽危、人心玩愒,每當食長歎,中宵涕零;故不避譴诃,胪陳時弊。

    倘蒙睿覽,稍見施行,職雖坐妄言生事之罪,所甘心矣』!十八日疏入,适有皇女之慶,未入禦覽;而群小側目切齒。

    二十五日,宮中喜宴,為偶人之戲;宴畢,魏忠賢進曰:『前新狀元文書中所稱傀儡,即此偶人也;以比萬歲,殆不可赦』!上曰:『何故比我』?忠賢對曰:『渠見萬歲身材短小,奴輩朝夕扶持上金台,遂以相比。

    不殺之,無以示天下』!二十八日,講筵畢,忠賢傳上語:『新進士文震孟出位妄言,藐視朕躬,與杖八十』!輔臣韓爌應曰:『皇上首取文震孟冠多士,海内方慶得人;豈宜遽加摧折』?忠賢雲:『既是皇上首取士,便當盡忠;何得放肆如此』?爌雲:『新進書生,不谙事體,直以此為盡忠耳』。

    忠賢雲:『比至尊于傀儡,可謂忠乎』?爌雲:『疏中語意自明,何敢指拟皇上』!忠賢聲色愈厲。

    爌雲:『此大事,諸講官俱來一言』。

    講官鄭以偉進雲:『文震孟家世忠孝,即宋文丞相之裔;甯敢指拟皇上』!忠賢曰:『誰為文丞相?非今三忠祠神耶』?衆曰:『然』。

    講官盛以弘慷慨雲:『爾來新政,惟首取得士,差快人意。

    今必欲處之,即朝廷亦非吉祥善事;我輩尚當面奏力請』。

    忠賢雲:『若更面奏,便着錦衣衛拿了』!比上複出,衆遂不敢言而退。

    疏到閣,止票拟「罰俸一年」;中旨改批「切責」!遂罷職回籍。

    忠賢蓄恨,必欲殺之。

    丙演三月,逮周順昌,有擊殺缇騎事。

    诘門更端究主使,閣票所拟「巨魁」,蓋明指震孟也;徼幸獲免。

    至冬,複有顧同寅事;馬牛不及,煉成獄,廁及震孟名。

    已傳旨逮問,又徼幸中止,僅予削奪。

    群小猶指震孟名,語忠賢曰:『此人非可留者』!忠賢乃大書其名,揭于坐屏。

    丁卯六月,忠賢欲興大獄,籍海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