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灰燼之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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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聲,上面躺着的人猛然一沉。

     “唉喲!”不堪重負的床居然塌了,床上的人大叫了一聲,身體如同一隻大蝦米一樣蜷了起來,隻痛得臉都皺在了一起,“天殺的……疼死老子了!” “快别動!”外間的女子搶步進來,将一隻碗放在了榻邊,一把按住了被子裡亂動的人,“來,把身體伸直!——大夫說身子老佝偻着,容易讓傷口粘連,将來連紗布都揭不下來呢。

    九爺快别這樣了。

    ” 然而,任憑她萬般勸阻,被子底下的那個男人還是蜷曲着身子,賴着死活不肯伸直,嘴裡哼哼唧唧:“疼!” “哎,怎麼像個孩子一樣,”傅壽苦笑起來,無可奈何,“九爺不是号稱大丈夫大豪傑麼?也會像個孩子一樣怕疼?” “大丈夫又怎麼了?他娘的,任、任憑是誰,被砍了十刀八刀難道就不會疼麼?”清歡縮在被子裡,嘶嘶地倒吸着冷氣,一邊呻吟,“天殺的龍!把老子砍成這樣……唉喲!” 傅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縮在被子裡罵人,眼裡卻滿是憐惜,連忙将藥碗端起,湊到了他的嘴邊,殷勤勸說:“來,快把藥喝了——這可是我一早上重金去城南懸壺醫館裡求來的生肌止血藥,九爺快服了。

    ” “咳咳……這種酸湯貓尿,有啥用處?”清歡嘀咕着,卻不過情人的面子,勉力擡起頭就着她的手裡喝了幾口。

    然而半碗還沒喝完,又猛烈地咳嗽起來,一口血噴出,居然濺得整個藥碗裡一片殷紅! “九爺!”傅壽失聲驚呼,連忙扔了藥碗将他扶住,然而胖子手一揮,将她撥拉到了一邊,握着自己的胸口猛咳一氣。

    隻聽“啪”的一聲輕響,似是什麼被戳破了。

    清歡一口氣立刻頓在了咽喉裡,忽然沒了聲息,隻對着傅壽點頭,眼神直直地看着關着的窗口。

     傅壽會意,連忙撲過去将窗戶推開。

    同一個瞬間,榻上的病人忽然站起,一個踉跄沖到了窗口,張開嘴。

    噗的一聲,一道血箭從他咽喉裡直沖出來,在屋檐上居然射了三尺遠,将瓦染得一道血紅,沿着溝槽直流了下去! “九……九爺!”傅壽驚得呆了,癱倒在了床上,停頓了片刻才臉色蒼白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他哭出了聲音來,“你怎麼了?九爺?别吓我呀!” 然而一口血吐出之後,清歡整個人卻彷佛反而輕松多了,劇烈地喘息着,用手肘抵着窗台回過身體來,伸手挽住了她的腰,口裡一邊喘,一邊斷斷續續地道:“哎喲……我、我的小心肝,投懷送抱也别那麼急嘛!爺的傷還沒好全,你……你想要了爺的半條命麼?咳咳!” 傅壽跌到了他懷裡,一時間怔住了,“九爺,你……” “嘿,跟你說過,死不了!”清歡嘴角還殘留着血絲,然而說話的氣脈已經開始連貫,他豪氣萬丈地拍了拍情人的臉頰,“爺是劍聖傳人……剛才那一口是被我逼出的瘀血,現在…現在爺十成裡已經好了七成,沒大礙了。

    ” “真的?”傅壽歡喜萬分,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當然,九爺……咳咳,九爺啥時候騙過你?”胖子揪了揪她的鼻子,又低頭看了看身上耷拉下來的衣服,啧啧了幾聲,“得,因禍得福,這次老子非一下子瘦了二三十斤不可!——壽兒,你就等着看九爺回複年輕時代的英俊潇灑摸樣吧!” 眼見這個人又能開始耍貧嘴毒舌,傅壽臉上還挂着淚水,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九爺是恢複英俊潇灑了,隻可惜壽兒卻已經人老珠黃。

    ” 清歡湊過去,涎着臉道:“沒啥,最多我陪你一起老,我陪你一起黃……” 他說得老大不正經,傅壽卻心裡猛然一跳,紅了雙頰。

     六天前,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爺忽然又人間蒸發,出人意料地留給了自己一大筆金铢,說是給她做贖身之用,然後就此消失——不告而别也罷了,這些年他來去一貫飄忽不定。

    但留金這一舉動卻有些反常,令她心裡日夜不安,猜測着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忽然留了那麼一大筆錢,顯然是為自己的日後考慮。

     可是,他做出這樣的安排,難道是覺得下半輩子都可能無法相見了麼? 那兩天,她焦急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本來想找殷夜來商量一下,然而星海雲亭旋即被抄,殷夜來被強迫入宮,連唯一能和九爺相關的線索也中斷了。

     在這樣日夜的煎熬裡過了兩天,她在短短的幾天裡消瘦了許多,頭發開始大把的掉落。

    然而,在某一夜,在她就要梳妝入睡的時候,忽然窗外響起了沉重的叩聲——“誰?”她提心吊膽地推開窗,一個巨大肥碩的身軀便壓了下來,仰面将她撞倒在地。

     一時間,她的視線和鼻端,到處充滿了血的豔紅和腥味。

     “九爺?!”她半是震驚、半是狂喜地低呼。

     “壽、壽兒,我、我說過會回來找你的……”那個胖子躺在地上,看着她,口齒不清地喃喃,“九爺……九爺說話算話吧!嘿嘿……” 他還沒說完那一句就失去了知覺。

    那一刻,她眼裡的淚水長劃而落,撐起了身子,将那個滿身是血的胖子抱在了懷裡。

     是的,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富人,千金買笑,從不留情,而自己不過是一個人老珠黃的青樓女子,這些年他能一年來一次已經算是不忘舊情,而此刻,他分明是已經山窮水盡、垂死掙紮,卻還不忘要回紅袖樓裡對自己說這一句。

     ——光憑這一點,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她沒有問他到底去了哪裡,又如何弄成這樣,隻是迅速地連夜将他轉移到了這個八井坊的破舊房子裡,又到處為他找來名醫看診——幸虧他留給她的錢足夠多,多到在葉城這個隻認錢不認人的地方裡,幾乎無所不能。

     一直過了三天,他才蘇醒過來。

    一醒過來就嚷着肚子餓,打發她去買酒買肉,全然不奇怪自己到了哪裡,她又為何半夜服侍在榻邊。

    一說傷口還沒好不能吃,他就大發脾氣,幾乎把藥碗都給摔了——她隻能連夜下樓去街上沽酒。

     十一月的冷風吹來,又冷又困,然而她卻忍不住歡喜得淚流滿面。

     是的……他畢竟活下來了!她的九爺活下來了! 隻此一次,她便明白了自己日後決不能再失去他。

    她當機立斷地拿出了多年來積攢的所有珠寶,放在了床頭,算是向老鸨贖了身,從此後便做了退出青樓、畢生跟随他浪迹天涯的決定。

     畢竟是體質壯碩,恢複得極快。

    再過了幾天,九爺差不多便能下地了,她看到他胸腹間的有幾處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