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鄭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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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一年,闆橋已五十四歲了。

    他離開了範縣,被調到濰縣當縣令。

     像在範縣那樣,闆橋常常穿着便衣到濰縣四鄉去訪察民情,關心着民間疾苦,且能秉公辦事。

    有一次他夜裡出門,聽到茅屋裡傳來琅琅讀書聲,一問原來是有個名叫韓夢周的,家裡很窮,闆橋就用自己的薪金幫助他,使韓攻讀中舉,成了進士。

    韓夢周後與闆橋結為知己。

     濰縣地處渤海邊,盛産海鹽,鹽商很多。

    大鹽商有錢也有勢,經營官鹽,往往倚勢欺壓小本經營的私鹽小販。

    闆橋遇到這樣的訴訟案,總是“右窭子而左富商”,保障了私鹽小販的利益。

     闆橋對自己施政的失誤也是敢于正視的。

    當時濰縣地方每到冬天,偷盜搶劫的事很多,為了維護社會治安,闆橋就招集當地人編成小隊,專事巡查,防範和緝捕罪犯。

    這本來是好意,不料隊裡有些不純分子濫用職權,對無辜農民進行敲詐勒索,而對坐地分贓的罪犯卻放縱不管,弄得百姓怨聲載道。

    ①《鄭闆橋集·喝道》、《範縣姚太守》。

     ①《興化縣志》卷8。

     闆橋發覺後,一面派人暗中調查處理,一面沉痛地檢讨說:“殊令我愧對子民也!”立即把小隊解散了。

    ②闆橋在濰縣共住了七年。

    這七年中最大的功績就是救濟災民。

     乾隆十一、十二年,山東濰縣等地連年災荒,發生了“人相食”的慘事。

    闆橋目睹現狀,痛心異常,決定開倉借貸。

    當時不少官吏怕出事,阻止他這樣做,或是勸他先向上司呈報請示。

    闆橋激動地說:“此何時?俟輾轉申報,民無孑遺矣!有譴我任之。

    ”随即撥出一批谷子,叫百姓寫領條借給,救活了萬人的生命。

    秋後仍無收成,闆橋便把借條當衆燒掉了。

    他還沉痛地寫下了《逃荒行》、《還家行》、《思歸行》等反映災民悲慘命運的詩篇。

     由于“闆橋性疏放不羁,以進士選範縣令,日事詩酒;及調濰縣,又如故,為上官所斥”①。

    他秉性耿直,十二年官場生活,兩袖清風,從不送禮孝敬上司,在處理訴訟案中,也不袒護地方富豪。

    尤其是在災荒之年,以救民為要而開官倉,沒把上司放在眼中,又令城内大戶設廠煮粥,救濟難民。

    這就更直接侵犯了豪商富賈的利益,為大官富商所不容。

    所以在乾隆十八年春,闆橋六十一歲時,竟因“以請赈忤大吏”,又被誣告有貪污中飽之嫌,而被撤職罷官了。

     闆橋早就不想當這知縣官了,“人皆以做官為樂,我今反以做官為苦”②。

    十二年的官場生活,使他目睹了社會的黑暗和民間的疾苦。

    他雖有“補天”之心,但并不是輕易能夠“得志加之于民”的。

    他的宏圖無法實現,他的才智無處施展,對現實極端不滿,想改革時弊又困難重重。

    他隻能以嬉笑怒罵之态,詩詞書畫之筆,既佯狂又隐晦地表露自己的思想。

    他于五十七歲時編定了《鄭闆橋全集》一書。

    後因健康狀況欠佳,“決計告病乞休”,且一辭再辭三辭,但“苦衷不為上峰見諒”。

    他多次提出要求告老還鄉,總不得批準,最後竟落個如此結局,這實在是一起冤案。

    當他含冤離開濰縣時,“止用驢子三頭,其一闆橋自乘,墊以鋪陳;其一馱兩書夾闆,上橫擔阮弦一具;其一則小皂隸而娈童者騎以前導。

    闆橋則岚帽氈衣,出大堂揖新令尹,據鞍而告之曰:&lsquo我鄭燮以婪敗,今日歸裝若是其輕而且簡,諸君子力鋸清流,雅操相尚,行見上遊器重,指顧莺遷,倘異日去濰之際,其無亡鄭大之泊也”①。

    意思是說:我鄭闆橋是因為“貪污”丢官的,我這行李又輕便又簡單,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貪污的銀錢放到哪裡去了。

    兩書夾闆,一具阮弦,就是他的全部财産,這對于那些誣告者,是一個絕妙的回答。

     闆橋去官之日,濰縣百姓遮道挽留,家家畫像以祀,并為建生祠。

    可見留在當時人民心目中的鄭闆橋,俨然是一位廉潔奉公的清官。

    自此後他與官場告别,再也沒有重新作官。

    但總的說來,他在山東任上期間,家庭生活是較以前“稍稍富貴”些了。

    以後則又“稍稍貧”,先回老家興化待了些日,然後來到闊别多年的揚州,開始了賣畫終老的生活。

     ①蔣寶齡:《墨林新話》。

     ②《鄭闆橋家書》。

     ①《小豆棚雜記》。

     第三節 賣畫終老 闆橋回到闊别十多年的揚州,雖說不上是窮途落拓,卻也決非衣錦還鄉。

    闆橋在未入仕途之前,靠畫竹賣文謀生,這次歸來,隻好重操舊業,依舊靠賣畫維持生活。

     回到揚州,闆橋第一幅畫就是畫墨竹,畫上題辭道:“二十年前載酒瓶,春風倚醉竹西亭;而今再種揚州竹,依舊淮南一片青。

    ”回想過去的生活,回顧大半生的經曆,憶昔撫今,感慨系之。

    數十年前,闆橋就在屋前栽竹,愛竹如命,不僅自己賞竹,還揮毫畫竹,以賣畫為生。

    “十載揚州作畫師,長将赭墨代胭脂;寫來竹柏無顔色,賣與東風不合時。

    ”①那時,闆橋窮愁潦倒,無路可走,賣畫糊口,實不得而已。

    後來,闆橋雖入仕途,但在範縣任上,已有以做官為苦的感歎,直視靴帽如桎梏,懊悔入了仕途。

    如今,闆橋在官場的激流中勇退,又回故鄉賣畫為生了,總算遂了他的心願,從此可以自由自在,不必再受官場瘴氣的熏染。

    然而,這次賣畫雖與上次賣畫一樣,都是以此為謀生手段,但闆橋在宦海浮沉中經曆了一番波折,親自體驗到了官場的黑暗、人生的辛酸,思想感情已有了變化,他對生活的感受也有所不同了。

    表現在闆橋的詩畫中,就愈益顯示出他那清勁挺拔的豪氣來。

     闆橋重返揚州賣畫,名氣已經很大,遠近官紳士民,都向闆橋索畫,使得他應接不暇。

    為了謀生,闆橋不能不收酬金,而且決不含糊,不讓那些想占便宜者得逞。

    晚年,闆橋年老體倦,更不願在賣畫酬金上與人糾纏,幹脆标定價格,并賦一詩,以詩謝客:“畫竹多于買作錢,紙高六尺價三千。

    任渠話舊論交接,隻當秋風過耳邊。

    ”②但是,闆橋卻不是見錢眼開,有求必應。

    “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

    ”他聲言:“凡吾畫蘭畫竹畫石,用以慰天下之窮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①當時有不少豪門富商,并不懂得闆橋的藝術,但為了故弄風雅,點綴廳堂,求畫于闆橋,闆橋卻置之不理。

    有些富商,為了求畫,竟幾費周折,迂回周旋,用計賺騙。

     闆橋所畫,多為蘭竹。

    闆橋自己曾和石濤作過比較:“石濤善畫,蓋有萬種,蘭竹其餘事也。

    闆橋專畫蘭竹,五十餘年,不畫他物。

    彼務博,我務專,安見專之不如博乎!”為什麼闆橋最愛畫蘭竹?闆橋在《題蘭竹石二十七則》說道:“四時花草最無窮,時到芬芳過便空。

    唯有山中蘭與竹,經春曆夏又秋冬。

    ”蘭竹不怕暴風驟雨、天寒地凍,這樣的本性最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