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新仕宦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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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體仁: 禦史毛九華劾體仁居家時,以抑買商人物,為商人所訴,賂崔呈秀以免。

     弋陽官陂之碓磨: 正統八年十二月戊戌,吏部聽選官胡秉賢言:臣原籍江西弋陽縣,有官陂二所,民田三萬餘畝,借其灌溉。

    近年被沿陂豪強之人,私創碓磨,走洩水利,稍有旱暵,民皆失望。

     西湖菱芡之利: 杭州西湖傍近,編竹節水,可專菱芡之利,而惟時有勢力者可得之。

    故杭人有俗謠雲:十裡湖光十裡笆,編笆都是富豪家,待他十載功名盡,隻見湖光不見笆! 順德之占沙搶割,陳邦彥《中興政要書·保民篇》第三《禁侵漁》: 臣鄉田多近海,或數十年辄有浮生。

    勢豪之家,以承饷為名,而影占他人已成之稅田,認為己物,業戶畏之而不敢争,官司聞之而不能直,此所謂占沙也。

    及至秋稼将登,豪家召募打手,駕使大船,列刃張旗,以争新占之業。

    其後轉相摹仿,雖夙昔無因者,亦皆席卷而有之,耕者之少不敵搶者之多,或殺越折傷而不能問,此所謂搶割也。

    斯二者小民積怨深怒,皆歸怒于鄉紳&hellip&hellip去冬寇犯彬、桂,民言至有願寇之來與鄉紳俱斃者。

     “時日曷喪,予與汝偕亡。

    ”這兩句話正可做明代農民對鄉紳的怨恨的注腳。

     第九是淫虐殺人,無惡不作。

    例如楊稷: 楊士奇子稷居鄉,嘗橫暴殺人,言官交劾。

    朝廷不加法,以其章示士奇。

    又有人發稷橫虐數十事,乃下之理。

     梁次摅: 梁儲子次摅為錦衣百戶。

    居家與富民楊端争民田,端殺田主,次摅遂滅端家二百餘人。

    武宗以儲故,僅發邊衛立功。

     這兩個都是閣臣的兒子,在家當鄉紳,前一個到楊士奇死後才正法,後一個則僅發邊衛充軍了事。

    又如衍聖公案: 成化丙戌(1466年)三月癸卯,衍聖公孔弘緒坐奸樂婦四十餘人,殺無辜四人,法當斬,以宣聖故,削爵為民,以弟洪泰代官。

     同一年的張真人案: 四月戊午,正一嗣教大真人張元吉坐僭用器物,擅易制書,強奪子女,先後殺平人四十餘人,至有一家三人者。

    法當淩遲處死,下獄禁锢。

    尋杖一百戍鐵嶺,而子亥慶得襲。

    元吉竟以母老放歸。

     這一對又因為是孔子和張道陵的子孫,是幾千年來的老牌鄉紳,雖然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也竟可以逍遙法外,并且其地位還許其子弟承襲!又如程峋至公開和地方士民相殺,彭孫贻記: 永平薦紳程峋蓄蒼頭健兒數百,為害裡黨。

    士民揭竿與角,相殺亡算。

     甚至以理學自命的正人君子,也私法殺人: 羅倫裡居,立鄉約以整頓風俗,其法甚嚴,莫敢不遵,獨有強梁二人不服,且屢違教令,乃命其徒共執投水中。

     此外如王應熊任首輔,其弟王應熙在鄉作惡的罪狀至四百八十餘條,贓一百七十餘萬。

    溫體仁、唐世濟的族人,甚至作盜,為盜奧主。

    湯一泰倚從子湯賓尹之勢,強奪已字之女,逼之至死。

    文學家茅坤的家人也倚仗主勢,橫行鄉裡。

    陳于泰、陳于鼎的兄弟在鄉作惡,緻引起民變。

     國法不論是非,但論社會階級,議親則裙帶,議貴則家族,有錢有勢有地位的都可無所不為,無惡不作,農民無所控訴,隻好造反: 白蓮賊徐鴻儒薄勝縣,民什九從亂。

    知縣姬文允徒步叫号,驅吏卒登陴不滿三百,望賊辄走,存者才數十。

    問何故從賊,曰:禍由董二。

    董二者,故延綏巡撫董國光子也,居鄉貪暴,民不聊生,故從賊。

     替鄉紳作惡的爪牙是豪奴悍仆。

    奴仆的來源,一是價買,例如楊繼盛遺囑所說: 曲钺他若守分,到日後與他地二十畝,村宅一小所。

    若是生事,心裡想回去,你就令你兩個丈人商議告着他&hellip&hellip原是四兩銀子買的他,放債一年,銀一兩得利六錢,按著年問他要,不可饒他,恐怕小厮們照樣行,你就難管。

     一是投靠,如顧公燮所記: 明季搢紳,豪奴悍仆,倚勢橫行,裡黨不能安居,而市井小民,計惟投身門下,得與此輩水乳交融,且可憑為城狐社鼠,由是一鄉一邑之地,挂名僮仆者十有二三。

     尤其是一般小農,稍有田産,僅可生活,經不起苛稅和裡役的剝削,唯一的辦法是投靠鄉紳之門為奴,借以逃避對國家的負擔。

    徐階是嘉靖朝的名相,家人多至數千,大半都是由投靠而來。

    于慎行說: 華亭家人多至數千,有一籍記之,半系假借。

    海(瑞)至相君第,請其籍削之,僅留數百以供役使,相君無以難也。

     二者都立有身契,世世子孫不能改,奴倚主以避稅避役,橫行作惡;主則利用奴作爪牙,作敲詐的工具,如明後期婁東情形: 婁風俗極重主仆,男子入富家為奴,即立身契,終身不敢雁行立。

    有役呼之,不敢失尺寸,而子孫累世不得脫籍,間有富厚者以多金之,即名贖而終不得與等肩,此制馭人奴之律令也。

    然其人任事,得因緣上下,累累起家為富翁,最下者亦足免饑寒,更借托聲勢,外人不得輕相呵,即有犯者,主人必極力衛捍,此其食主恩之大略也。

     如黃尊素所記宛劉氏事: 宛有劉氏者登戊戌第,其先世濟惡。

    父以一日殺太平夫婦三人系獄,子登第得脫。

    劉自戊午自上江道罷秩,即蓄仆從數百人,養陸博酒徒數十輩,田宅之美者,子女之少者皆鈎緻之,以罄其所有,或把其陰事,或因其怨家,名謂投獻。

    以是膏腴厭豐國中,民間百舍中産無不失業。

    訴于道府,置不為理。

     和平民不同的是不許讀書應試和通婚。

    謝肇淛說: 長樂(奴庶)之禁甚厲。

    為人奴者,子孫不許讀書應試,違者必群擊之。

    及之新安,見其俗不禁出仕而禁婚姻。

     主奴的關系純由金錢造成,用法律保障。

    一到社會局面改變的時候,秩序擾亂,法律無靈。

    17世紀中葉,遂發生普遍的奴變。

     六、生活與文化 這時代這一階級的生活,除了極少數的例外,可以用“驕奢淫逸”四字書之。

    風行草偃,以這階級作重心的社會,也整個地被濡染在風氣中。

    由這種生活和風氣所産生的文化,當然也是多餘的,消費的,頹廢的。

     驕奢淫逸的生活,在明代前期即已有人具體地指出,以當時的首都京師&mdash&mdash北京作代表,一事佛,二營喪,三服食,四倡優,五賭博: 正統十三年(1448年)八月己卯,巡按直隸監察禦史陳鑒言:今風俗澆浮,京師為甚。

    冠攘竊發,畿甸為多。

    此愚者以為迂緩不急之務,而知者所深慮也。

    臣推其故有五:其一軍民之家,事佛過盛,供養布施,傾赀不吝。

    其二營辦喪事,率至破家,唯誇觀視之美,實非送死之益。

    其三服食靡麗,侈用傷财。

    其四倡優為蠢,淫敗無極。

    其五賭博破産,十凡八九。

    凡此數者,前此未嘗不禁,但禁之不嚴,齊之無禮,日滋月熾,害治非細。

    請下有司申明國初條例,參以前代禮制,務使其簡而易知,畏而不犯,則盜賊可以消弭,而風俗可以還淳。

    禮部尚書胡等以為所言者已嘗屢有禁令,無庸别作施行。

    事遂止。

     五十年後,周玺上疏說出當時奢侈的生活: 中外臣僚士庶之家,靡麗侈華,彼此相尚,而借貸費用,習以為常。

    居室則一概雕畫,首飾則濫用金寶,倡優下賤以绫緞為袴,市井光棍以錦繡緣襪,工匠厮役之人任意制造,殊不畏憚。

    雖朝廷禁止之诏屢下,而奢靡僭用之習自如。

     又過五十年,嘉靖時(1522&mdash1566)錢薇則以為弘治間(1488&mdash1505)侈在勳戚,正德間(1506&mdash1521)奢乃在士大夫。

    他說: 黨藍田昔遊京師,在弘治間,士大夫彬彬以禮自饬,諸勳戚乃有侈而泰者。

    正德時奢乃在士大夫,石齊閣老與甯、堂輩序約兄弟,每飲,賞庖役白金多或至二百,噫!宴勞之濫,自此始矣。

     到世宗朝嚴氏父子當國,窮奢極欲的風氣,遂達頂點。

    例如嚴家子孫的生活: 嚴嵩孫嚴紹庚、嚴鹄等嘗對人言,一年盡費二萬金,尚苦多藏無可用處。

    于是競相窮奢極欲。

     嚴嵩門下鄒懋卿的生活: 恃嚴嵩之勢,總理兩浙、兩淮、長蘆、河東鹽政。

    性奢侈,至以文錦被廁,白金飾溺器。

    其按部嘗與妻偕行,制五彩輿,令十二女子舁之,道路傾駭。

     朱國桢把這時代和永樂時代比較說: 永樂時閣臣子弟至附舟潛行,蓋國初規制如此。

    即大臣不敢過分,何況子弟?餘入京見閣臣子弟駕驿舟極宏麗,氣勢烜赫,所司趨奉不暇,鄉裡親戚皆緣為市。

    其風大約起于嚴氏父子,後遂不能禁,且尤而效之也。

     萬曆初年名相張居正奉旨歸葬時,沿途地方官挖空心思趨奉: 一真定守錢普創為坐輿,前輿後室,旁有兩虎,各立一童子供使令,凡用舁夫三十二人。

    所過牙盤上食味逾百品,猶以為無下箸處。

     鬧闊的風氣,也影響到民間婚姻,索重聘,陪厚嫁,有類唐代的賣婚。

    徐渭記浙東情形: 吾鄉(山陰)近世嫁娶之俗浸薄,嫁女者以富厚相高。

    歸之日,擔負舟載,絡繹于水陸之塗,繡袱冒箱笥如鱗,往往傾竭其家。

    而有女者益自矜高,閉門拱手以要重聘。

    取一第若被一命,有女雖在襁褓,則受富家子聘,多至五七百金,中家半之,下此者人輕之,談多不及也,相率以為常。

     崇祯十二年(1639年)楊嗣昌上疏說: 海内士大夫自神皇末年相習奢侈,凡宮室車馬衣服器用之屬,無不崇飾華麗,邁越等倫。

    即或清高自命,宦橐無多,亦稱貸母錢,締構園亭卉木,耽娛山水詩文,以是優遊卒歲為快。

    其親串朋好,偶逢吉慶生辰,相率斂錢,造杯制帳,更疊酬贈,以為固然。

    臣等身在流俗之中,沿染至今,皆不能免。

     堵允錫上疏斥奢淫之習說: 冠裳之輩,怡堂成習,厝火忘危。

    膏梁文繡厭于口體,宮室妻妾昏于志慮,一簋之費數金,一日之供中産,聲伎優樂,日緣而盛。

    夫搢紳者士民之表,表之不戒,尤以成風。

    于是有纨绔子弟,益侈豪華之志,以先其父兄。

    溫飽少年,亦競習裘馬之容,以破其家業,挾彈垆頭,呼盧伎室,意氣已驕,心神俱潰,賢者喪志,不肖傾身,此士人之蠹也。

    于是又有遊手之輩,習諧媚以蠱良家子,市井之徒,恣兇谲以行無賴事,白日思群,昏夜伏莽,不耕不獲,生涯問諸傥來,非士非商,身業寄于亡命,狐面狼心,冶服盜質,此庶人之蠢也。

    如是而風俗不緻頹壞,士民不緻饑寒,盜賊不緻風起者,未之有也。

     大聲疾呼,無人理睬,流賊起而明遂亡。

     從上文所引的從正統到崇祯的史料看,可見這是一個時代的風氣,也是造成這時代的這一階級的風氣。

     這一階級的生活趣味,全部建築在金錢上。

    一生的前半期耗費在科舉上,等到登科入仕以後,八股文固束之高閣,即切身的現實的如何做事,如何從政,國家的、民族的、社會的問題都一概不管。

    卻用全副精神來講求物質的享受,一般地說,都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隻刻意謀生活的舒适,納姬妾,營居室,築園亭,侈飲食,備仆役,再進而召伎女,養優伶,事博弈。

    雅緻一點或附庸風雅的更提倡玩古董,講版刻,組文會,究音律。

    這一階級人的生活風趣影響是文學、美術、建築學、金石學、戲曲、版本學&hellip&hellip使之具有特殊的時代的面目。

     八股家幸而遭遇機緣,得了科名時,第一步是先起一個别号,如什麼齋什麼甫庵之類,以便于官場和同一階級人的稱呼。

    顧起元引王丹丘說,以為此風自嘉靖以後始盛。

    他說: 正德中士大夫有号者十有四五,雖有号,然多呼字。

    嘉靖年來,束發時即有号,末年奴仆輿隸俳優無不有之。

     第二步是娶一個姨太太,沈德符說: 搢紳羁宦都下,及士子卒業辟雍,久客無聊,多買本京婦女,以伴寂寥。

     王崇簡也說: 明末習尚,士人登第後,多易号娶妾。

    故京師諺雲:改個号,娶個小。

     第三步是建築适合身份的居室,做大官的邸舍之多,往往駭人聽聞。

    例如嚴嵩得罪籍沒時的家産清單,光是第宅房屋一項,在江西原籍共有六千七百零四間,在北京的共一千七百餘間。

    陸炳用事時,營别宅至十餘所。

    鄭芝龍在唐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下,秉政數月,增置倉莊至五百餘所。

    顧起元說: 正德以前,房屋矮小,廳堂多在後面。

    或有好事者,畫以羅本,皆樸素渾堅不淫。

    嘉靖末年,士大夫家不必言。

    至于百姓有三間客斤費千金者,金碧輝煌,高聳過倍,往往重檐獸脊如官衙然。

    園囿僭拟公侯。

    下至勾欄之中,亦多畫屋矣。

     仕宦階級經構園亭風氣之盛,大概也是嘉靖以後的事。

    陶奭齡說: 少時越中絕無園亭,近亦多有。

    然其間亦有人已之辨菜徑棘籬,林木蓊蘙,内有清池數畝,修竹數千,洞房素闼,具體而微,北牖延風,南榮賓日,身可休老,子孫可誦讀,親朋過從,亦可觞詠,為己者也。

    岩夫雕闌绮榭,傑觀危樓,修廊引帶其間,花徑彙緣而入,标奇踞勝,帶霓飲雲,使夫望之者欲就,就之者欲迷,主人有應接之煩,無燕處之适,此為人者也。

     奭齡是萬曆時人。

    可見在嘉隆以前,即素稱繁庶的越中,仕宦階級尚未有經營園亭的風氣。

    園亭的締構,除自己出資建置外,大抵多出于門生故吏的報效,顧公燮說: 前明搢紳雖素負清名者,其華屋園亭,佳城南畝,無不攬名勝,連阡陌。

    推原其故,皆系門生故吏代為經營,非盡出己資也。

     王世貞記南京名園,王公貴戚有太傅園,西園,魏公南園、西園,錦衣東園,萬竹園,西園,徐錦衣家園,金盤李園,徐九宅園,莫愁湖園,同春園,鳳台園,武定侯園;士人則有市隐園,武氏園,正貢士杞園,遯園,逸園,爾祝園,吳孝廉園,何參知露園,蔔太學味齋園,許典客長卿園,李象先茂才園,許長卿新園,無射園,湯太守熙台園,陸文學園,方太學園,張保禦園,李民小園,武文學園,太複新園,華林園等園。

    婁東(太倉)一邑有田氏園,安氏園,王錫爵園,楊氏日涉園,吳氏園,季氏園,嘗氏杜家橋園,王世貞弇州園,王士骐約園,琅玡離薋園,王敬美澹園等數十園。

    北京則有米仲诏湛園,勺園,漫園,宣家園,清華園等名園。

    全國名都大邑,都競相建築,園亭建築學由之盛極一代,西洋教士東來後,将東方建築意境帶回歐洲,大大地影響了十七八世紀時代的歐洲園亭建築。

    園中多鑿水疊假山,郎瑛記: 近日富貴家之疊假山,是山之成也,自不能如真山之有生氣,春夏且多蛇虺,而月夜不可樂也。

     張南垣至以疊石成名,為當時人造風景、園亭藝術專家,黃宗羲說: 三吳大家名園皆出其手。

    其後東至于越,北至于燕,召之者無虛日。

     對于飲食衣服,尤刻意求精,互相侈尚。

    正德時大臣宴會,賞赍庖役動至數百金。

    萬曆時張居正牙盤上食味逾百品,猶以為無下箸處。

    陶奭齡說: 近來人食酒席,專事華侈,非數日治具,水陸畢集,不敢輕易速客。

    湯餌者簌,源源而來,非惟口不給嘗,兼亦目不周視,一筵之費,少亦數金。

     “一簋之費數金,一日之供中産。

    ”平居則“耽耽逐逐,日為以腹謀”。

    張岱自述: 越中清饞,無過餘者。

    喜啖方物。

    北京則蘋婆果,黃巤,馬牙松。

    山東則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甜子。

    福建則福橘,福橘餅,牛皮糖,紅腐乳。

    江西則青根,豐城脯。

    山西則天花菜。

    蘇州則帶骨鮑螺,山査丁,山查糕,松子糖,白圓,橄榄脯。

    嘉興則馬交魚脯,陶莊黃雀。

    南京則套櫻桃,桃門棗,地栗團,窩筍團,山查糖。

    杭州則西瓜,雞豆子,花下藕,韭芽,元筍,塘栖蜜橘。

    蕭山則楊梅,莼菜,鸠鳥,青鲫,方柿。

    諸暨則香狸,櫻桃,虎栗。

    嵊則蕨粉,細榧,龍遊糖。

    臨海則枕頭瓜。

    台州則瓦楞蚶,江瑤柱。

    浦江則火肉。

    東陽則南棗。

    山陰則破塘筍,謝橘,獨山菱,河蟹,三江屯蛭,白蛤,江魚,鲥魚,裡河鰦。

    遠則歲緻之,近則月緻之,日緻之。

     “家常宴會,但留心烹饪。

    庖廚之精,遂甲江左。

    ”争奇鬥巧,普通的作法不足以标新立異,于是别出蹊徑,慘殺物命: 京師&hellip宰殺牲畜,多以慘酷取味,鵝鴨之屬,皆以鐵籠罩之,炙之以火,飲以椒漿,毛盡脫落,未死而肉已熟矣。

    驢羊之類,皆活割取其肉,有肉盡而未死者,冤楚之狀,令人不忍見聞&hellip&hellip巨珰富戚,轉相效尤,血海肉林,恬不為意。

     在這風氣之下,專講飲食烹調的食譜茶譜酒譜便成為這階級的流行著作,飲食口腹之學也成為專門之學了。

     同樣衣服也由布而?絹,由淺色而淡紅。

    隆萬時範濂說: 布袍乃儒家常服,迩年鄙為寒酸,貧者必用絹色衣,謂之薄華麗,而惡少且從典肆中覓舊殷舊服,翻改新起,與豪華公子列坐,亦一奇也。

    春元必穿大紅履,儒童年少者必穿淺紅道袍,上海生員冬必服絨道袍,暑必用鬃巾綠傘,雖貧如思丹,亦不能免。

    稍富則絨衣巾蓋益加盛矣。

     巾帽則變易更多,花樣翻新,不可究诘。

    範濂又記: 餘始為諸生時,見朋輩戴橋梁絨線巾,春元戴金線巾,搢紳戴忠靖巾。

    自後以為煩,俗易高士巾、素方巾,複變為唐巾、晉巾、漢巾、褊巾,丙午(1546年)以來,皆用不唐不晉之巾,兩邊玉屏花一對。

    而少年貌美者加犀玉奇簪貫發。

    綜巾始于丁卯(1567年)以後,其制漸高,今又漸易。

    盈紗巾為松江上産,志所載者,今又有馬尾羅巾、高淳羅巾,而馬尾羅者與綜巾似已亂真矣。

    童生用方包巾,自陳繼儒出,用兩飄帶束頂,邊亦去之,用吳門直羅頭法,而狷兒更覺雅俏。

    瓦楞綜帽在嘉靖初年唯生員始帶,至二十年外則富民用之,然亦僅見一二,價甚騰貴。

    皆尚羅帽、纻絲帽。

    故人稱絲羅必曰帽緞&hellip&hellip萬曆以來,不論貧富皆用綜,價亦甚賤,有四五錢七八錢者,又有朗素密結等名。

     此外又有玉壺巾、明道巾、折角巾、東坡巾、陽明巾等名色。

    婦女服飾,正德時多用璎珞: 正德元年(1506年)婦女多用珠結蓋頭,謂之璎珞。

     嘉靖以後則愈趨繁雜,範濂說: 婦人頭髻在隆慶初年,皆尚圓褊,頂用寶花,謂之挑心,兩邊用捧鬓,後用滿冠倒插,兩耳用寶嵌大環,年少者用頭箍,綴以圓花方塊。

    身穿裙襖,襖用大袖圓領,裙有銷金拖。

    自後翻出挑尖頂髻,鵝膽心髻,漸見長圓,并去前飾,皆尚雅裝,梳頭如男人直羅,不用分發鬓髻,髻皆後垂,又名墮馬髻,旁插金玉梅花一二對,前用金鉸絲燈籠簪,兩邊用西番蓮稍簪插兩三對,發眼中用犀玉大簪橫貫一二枝,後用點翠卷荷一朵,旁加翠花一朵大如手掌,裝綴明珠數顆,謂之鬓邊,花插兩鬓邊,又謂之飄枝花。

    耳用珠嵌金玉丁香。

    衣用三領窄袖,長三尺餘,如男人穿褶,僅露裙二三寸。

    梅條裙拖,膝褲拖初尚刻絲,又尚本色,尚畫,尚插繡,尚堆紗,近又尚大紅綠繡,如藕蓮裙之類,而披風便服并其梅條去之矣。

     髻則愈後愈高,董含說: 餘為諸生時,見婦人梳髻高三寸許,号為新樣。

    年來漸高至六七寸,蓬松光潤,謂之壯丹頭,皆用假發襯墊,其垂至不可舉首。

    又仕官家或辮發螺髻珠寶錯落,烏靴秃秃,貂皮抹額,閨閣風流,不堪過目,而彼自以為逢時之制也。

     生活上的窮奢極欲,再進一步便是狎妓。

    唐宋以來的官妓,到明初仍沿其制,劉玉記: (南京)江東門外,洪武間建輕煙、淡粉、梅妍、翠柳四樓,令官妓居之,以接四方貴客大賈,及士大夫休沐時往遊焉。

    後士大夫多耽酒悅色廢事,漸加制限。

     胡納亦記: 台、溫二郡,經方氏籍據之後,全乖人道。

    其地多倡家,中朝使者以事至,多挾倡飲,有司疲于供應。

    熊君鼎為浙佥事,下永嘉令籍倡家數千,悉械送之京。

     至宣德三年(1428年)左都禦史劉觀挾妓宴飲被斥,《明史》記: 時未有官妓之禁,宣德初臣僚宴樂,以奢相尚,歌妓滿前。

    觀私納賄賂,諸禦史亦貪縱無忌。

     次年複有蕭翔等挾妓廢事案: 七月丙寅,給事中賈諒、張居傑劾奏行在戶部郎中蕭翔等不理職務,日惟挾妓酣飲恣樂。

    命悉下之獄。

    上謂尚書夏原吉等曰:飲酒人之常情,朕未嘗禁。

    但君子當以廉恥相尚,倡優賤人,豈宜亵狎。

    近頗聞此風盛行,如劉觀輩尤甚,每趁人邀請,辄以妓自随,此輩仿效,若流而不返,豈不大壞禮俗。

    大臣者小臣之表也,卿當以朕此言偏谕之。

     一月後政府遂申令禁約,現任官不許狎妓: 八月丙申,上谕行在禮部尚書胡曰:祖宗時文武官之家,不得挾妓飲宴。

    近聞大小官私家飲酒,辄命妓歌唱,沈酣終日,怠廢政事,甚者留宿,敗壞禮俗。

    爾禮部揭榜禁約,再犯者必罰之。

     替代官妓的是變形男娼的小唱,沈德符說: 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