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雷蒙·塞邦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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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德斯說是亮光;色諾克拉特和埃及人說是一種流動的線;迦勒底人說是一種沒有固定形狀的美德。

     體内一種維持生機的氣質,希臘人稱為&ldquo和諧&rdquo[178]。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不要忘記亞裡士多德,也說靈魂是使身體自然移動的力量,他名之謂&ldquo隐德來希&rdquo(enteleChia,意謂&ldquo完成&rdquo),這又是跟其他一樣冷冰冰的發明,因為他既不談靈魂的本質、起源和天性,但隻是注意到靈魂的效果。

    拉克坦希厄斯、塞涅卡和獨斷派的精英人物都承認他們不知道靈魂是什麼。

    羅列了這些看法以後,西塞羅說:&ldquo這些看法中哪個是對的,隻有神才能說了[179]。

    &rdquo聖貝爾納說:&ldquo我切身經驗認為上帝是多麼不可理解,既然我自己身上的各部分我也沒法理解。

    &rdquo赫拉克利特雖然主張一切東西都有靈魂和精靈,還是認為對靈魂的認識是沒有窮盡的,因為靈魂的本質實在太深奧了。

     至于靈魂長在哪裡,這方面的分歧和争論也不見得稍少。

    希波克勒蒂茲和希羅菲呂斯說在腦室;德谟克利特和亞裡士多德說遍布全身。

     猶如人常說身體健康,健康并不是健康的人身上的一部分[180]。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伊壁鸠魯說在胃部。

     人感到恐懼和害怕時,感到高興激動時,那裡就會跳動[181]。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斯多葛派說在心的四周和中央;埃勒西斯特勒塔斯說在帽狀腱膜連接處;恩培多克勒說在血裡;摩西也這樣認為,這說明為什麼他禁止喝野獸的血,裡面有它們的靈魂;蓋倫認為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有靈魂;斯特拉托認為在兩條眉毛之間。

    西塞羅說:&ldquo靈魂的外表是怎樣的,靈魂長在哪裡,這些不應該深究[182]。

    &rdquo我願意讓這個人用他的原話。

    我怎麼敢損害他的辯才呢?他的想法不常聽到,不很嚴格,卻很出名,偷梁換柱是不會得到多少好處的。

     但是克裡西波斯和他的學派中的其他人,認為靈魂在心的四周,這個道理倒不應該忽視,他說:&ldquo這是因為我們要保證某件事時,我們把手放在胃部;當我們要說(希臘文)&lsquo我&rsquo時,我們把下颌骨朝向胃部。

    &rdquo聽了這段話沒法不看到這位大人物愚不可及。

    不說這些看法本身是多麼淺薄,後面那個論點也隻能叫希臘人信服他們的靈魂長在那個部位。

    人的見解不論如何髙明,總有閃失的時候。

    柏拉圖對人就有這樣看法。

     我們有什麼怕說的呢?斯多葛派是人類智慧的父親,他們認為一個人壓在一堆廢墟下,他的靈魂不可能脫身,隻會長時間掙紮着要往外鑽,像跌入陷阱的老鼠。

     有的人認為,創世紀的初期是無物質性的,後來精神犯了罪,失去了原始的純潔,于是創造了世界,讓精神借托形體在世上滌罪。

    根據距離自己的精神狀态遠或近,人的形體有輕盈與粗俗之分。

    這說明創造物也是不可勝數的。

    但是靈魂為了贖罪而寄居在太陽下的形體中,那是一種罕見和特殊的淪落。

     我們探索到了極端都是不知所雲,普魯塔克在談到曆史起源時說,就像地圖上接壤地帶都是沼澤地、密林、沙漠和不毛之地。

    這說明為什麼對待事物愈是究根刨底的人,陷入好奇和自命不凡時,愈是不着邊際,想入非非。

    學問太淺與太深都蠢得不相上下。

    且看柏拉圖寫詩時騰雲駕霧,裡面的神也說切口和隐語。

    當他說人是無毛的兩足動物時,他決沒想到會成為一些存心嘲弄他的人的笑柄:他們把一隻活雞的毛拔掉,稱為柏拉圖的人。

     伊壁鸠魯學派呢?他們幼稚地首先想到原子創造了世界,原子據他們說是某種有重量自然下墜的物體。

    直到後來經過他們的對手提醒才想起,原子的墜落是垂直的,形成平行的直線,這樣說來原子就不可能結合一起,這樣,他們不得不補充說,還有一種偶然性的斜線運動,再給原子加上尖而彎的尾巴,讓它們可以相互緊緊勾住。

     盡管這樣,持有另一種看法的人還是找他們的麻煩。

    如果原子可以任意組合成各種形狀,為什麼就是沒有見過它們組成一幢房子,一隻鞋子?同樣為什麼大家不相信把無數的希臘字母放到市場上去,也可寫成《伊利亞特》呢? 芝諾說,能用理智比不能用理智好,什麼地方也比不上宇宙好,因而宇宙是有理智的。

    科達運用同樣的論證,把宇宙說成是數學家,還用芝諾的另一個論證,把宇宙說成是音樂家,豎琴家:整體要大于部分;我們能用智慧,我們是宇宙的一部分,因而宇宙是有智慧的。

     這類例子真是說不盡道不完的,論證不但錯誤,而且不倫不類,不能自圓其說,說明創造者愚蠢更多于無知,從這些哲學家因意見不合和門戶之見而相互攻讦來看可見一斑。

    誰把人類有欠審慎的謬論捜集起來,真是一部奇書。

     我很樂意把這些看法彙編成冊,從另一方面來看,這跟健康和穩重的看法同樣使人得益匪淺。

    從中可以對人及其感覺和理智作出評判,既然這些大人物躊躇滿志時,表現出那麼多明顯嚴重的缺點。

    而我甯可相信他們隻是偶爾涉獵學問,好似信手拿起一隻玩具,對待理智就像對待一把随便撥弄的樂器,什麼荒謬絕倫的想法都可提出來,有時盛氣淩人,有時不堪一擊。

    同是這位柏拉圖,他把人比作母雞,又在什麼地方跟着蘇恪拉底說,他實在不知道人是什麼,人是宇宙中最難了解的一個零件。

    他們自己的意見紛纭不一,卻要指引我們,無須明說也隻會是一場無結果的結果。

    他們表達自己的看法時并不坦誠明白,這已成為習慣;他們把自己的真面目有時隐藏在詩的濃霧後面,有時掩蓋在另一副面具下;因為人的不完美還包含這一點:我們的胃并不總是适合吃生肉。

    應該把生肉晾幹,煮熟,燒透。

    他們有時把明明白白的看法和判斷,弄得不明不白,再根據大衆需要僞裝一番。

    為了不緻吓着孩子,他們不願意坦然承認人的理智是無知和愚蠢的;而是讓我們在混亂和反複無常的學問的表面下看到足夠的理智。

     在意大利,我勸一個結結巴巴說意大利語的人說,他若隻要人家聽懂而不求精通,可以想到什麼字就說什麼字,拉丁語、法語、西班牙語,或加斯科涅語都可以,隻是加上意大利語的詞尾;他總會碰上意大利境内托斯卡納、羅馬、威尼斯、皮埃蒙特或那不勒斯的方言,跟這個詞是吻合的。

    我對哲學也可講這句話:哲學家有那麼多不同的面貌,說過那麼多不同的話,我們一切希奇古怪的想法都可在那裡找到。

    人想象中的好事壞事,裡面無不具備。

    &ldquo說話再蠢,也蠢不過某些哲學家說過的話[183]。

    &rdquo我在人前坦陳我的念頭,雖然這些念頭沒有師承,完全從我的頭腦裡鑽出來的,但是我知道跟古人的想法會不謀而合,那時就有人說:&ldquo他不就是從哪兒抄來的麼!&rdquo 我的生活方式是自然的生活方式;我不需要摹仿古人而去形成。

    但是不論我的生活方式多麼微不足道,一旦我想向誰提起,為了在人前表現得文雅一點,我有責任把這些方式配上箴言和範例,有時我自己看到也不禁感到吃驚,跟許多哲學家的範例和言論何其相似。

    我的生活屬于哪一類,隻有對我的生活探索和實踐後,才會知道。

    新型人物:一位信口開河、客串的哲學家! 還是回到我們的靈魂問題。

    柏拉圖認為理智來自頭腦,憤怒來自心,貪婪來自肝,這更像是在闡述靈魂的活動,而不像他願意做的那樣在剖析靈魂,好似在把身體區分成了許多肢體。

    他們中間最接近真理的看法,那是把靈魂看作一個整體,它的功能是推論、回憶、理解、判斷、欲望,通過身體的不同器官進行其他一切操作(猶如舵手根據他的經驗駕駛船隻,有時拉緊或放松繩索,有時升高帆桁或搖動船槳,用一種力量掌握不同效應),靈魂來自頭腦,這由于頭腦受到傷害和意外後,靈魂的功能必然受損;從頭腦再轉移到身體的其餘部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福玻斯一路上從不偏離天空中央,然而到處有他的光芒[184]。

     &mdash&mdash克洛迪安 宛若太陽從天空把光芒和力量傳播到宇宙的四面八方: 靈魂的另一部分散布到全身,一動一靜完全遵照精神的意圖和刺激[185]。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有的人說有一個大靈魂,如同一個大身體,許多小靈魂都是從大靈魂中衍生的,然後又回到那裡跟這個宇宙物質相結合, 上帝遍布星球大地,海洋空間,雲天深處;不論大小牲畜、野獸和人,在出生時汲取生命的精華,一切生命在變态以後都回到他那裡,死亡是不存在的[186]。

     &mdash&mdash維吉爾 有的說這些小靈魂僅僅是回到那裡,依附在那裡;有的說它們是神聖物體生成的;有的說是由天使用火和空氣創造的。

    有的說自古就有,有的說需要時才有。

    有的說是從月輪上來,回月輪上去。

    一般古人認為小靈魂跟其他自然物一樣是代代相傳的,品質與生成過程都相差無幾,孩子跟父母相像就是這個道理, 父親的美德随着生命遺傳給你[187]。

     勇敢和有美德的父親生出勇敢的孩子[188]。

     &mdash&mdash賀拉斯 父親遺傳給孩子,不止是身體特征,還有脾氣、表情和癖好: 為什麼獅子的兇暴遺傳給小獅子?狐狸的狡猾,鹿的疾馳都是由它們的父親遺傳的。

    祖傳的恐懼使它們的肢體發顫;原因是每個物種都有一定的靈魂,随着身體成長[189]。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這方面建立上帝的公正,父親的缺點報應在孩子身上;同樣,父輩的罪惡也在孩子的靈魂中得到反映,父輩的驕奢淫逸也感染到孩子。

     還有人說,如果靈魂不是來自自然的衍續,而來自身體外的其他物體,它們會記起原始的本質,因為讨論、推理和記憶是它們的天然性能: 如果靈魂在出生時鑽入體内,為什麼我們對前世沒有一點記憶?為什麼我們過去的行為沒有一點痕迹[190]?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如果按照我們的意願那樣去發揮,應該認為靈魂在自然的純潔狀态時是非常聰明的,它們在進入肉體以前沒有桎梏,我們也希望它們在擺脫肉體以後也是如此。

    以此來說,靈魂在肉體内時還是應該有記憶的,像柏拉圖說的我們學到的東西其實隻是對從前認識的東西的回憶。

    每個人從自身經驗來看都知道這樣說是錯的。

    首先,我們學到的恰是我們回憶不起來的東西,如果記憶隻起單純的記憶作用,至少記憶還涉及到一些學習以外的東西。

    其次,靈魂處于純潔狀态時具有神聖的理解力,了解到的是實在的東西,學習到的東西是真正的學問,到了世上,如果教的是謊言和罪惡,學到的也是謊言和罪惡!這方面靈魂不能使用回憶,因為這種形象和觀念從來沒有在靈魂中存在過。

    這就是說,肉體的桎措窒息了原始的性能,并使它們全部消亡,這種說法首先與另一種信念是背道而馳的。

    那種信念承認原始性能的力量是那麼強大,人在今生中運用得那麼出色,從而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種神聖性在過去是存在的,在今後也是不朽的: 如果靈魂的功能遭到徹底破壞,以緻對過去沒有一點回憶,我的意見是這種狀态離死亡也不遠了[191]。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此外,應該在這裡,在我們的體内,而不是其他地方,去考慮靈魂的力量和效果;其他什麼完美性都是虛的和無益的。

    靈魂的不朽性應該在目前的狀态下得到承認和體現,也隻有這樣對人的一生才是有價值的。

    但是因而否定靈魂的禀性和威力,剝奪它的神功,在它處于肉體的桎梏下萎靡不振、無可奈何時,而對它作出評論,貶得永世不見天日,這是不公正的。

    考慮到這段時間非常短促,最短隻有一兩小時,最大不過一個世紀,對于無窮無盡來說隻是一瞬間;以一瞬間來安排和決定不盡的未來,這也是不公正的。

    根據這麼短暫的一生作出永生永世的賞罰,豈不是極大的失衡行為。

     柏拉圖為了彌補這個缺點,要讓未來的賞罰不超過一百年,這跟目前的人的壽命是相适應的;我們也有一些基督徒主張給予時間限制的。

     伊壁鸠魯和德谟克利特在這方面的意見擁有信徒最多,他們認為靈魂的成長跟人間萬物的成長遵循同樣的條件,種種迹象表明,肉體能夠接受靈魂時靈魂就出生了;靈魂的力量也像肉體的力量那樣增長;童年時代幼弱,随着歲月強壯成熟,然後衰退,老邁,最後消亡, 我們覺得靈魂随着肉體誕生,跟肉體同時長大衰老[192]。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他們看到靈魂也有各種情欲,因受折磨而激動,陷入厭倦和痛苦;也會感情變化,歡欣,消沉和頹唐;也會像胃或腳那樣患病受傷; 我們看到人的精神也像病體那樣,通過藥物治療得到痊愈和康複[193]。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也會因不勝酒力而喪失神志,因發高燒而茫然失措;服了有的藥昏迷不醒,服了有的藥精神抖擻: 靈魂的本質必然是跟肉體相連的,因為肉體受到打擊折磨,靈魂也感到打擊折磨的痛苦[194]。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人們看到,被病犬咬上一口,靈魂的全部功能會衰退和混亂;沒有了果斷思想,沒有了傲氣,沒有了美德,沒有了哲學決心,沒有了力量積蓄,無法使靈魂免受事故之累;一條瘦狗的口水淌到蘇格拉底的手掌上,他的智慧和曠世奇才都發生動搖,導緻他的天禀聰穎全面崩潰。

     靈魂的力量受到了打擊&hellip&hellip毒性發作使靈魂分崩離析[195]。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他的靈魂對付毒素不比四歲孩童的靈魂更有抵抗力;如果把哲學比拟為人的話,毒素也會使哲學憤怒發瘋;加圖可以對死亡和命運不屑一顧,但是他受到瘋狗的感染,患上了醫生所說的恐水症,看到一面鏡子或一潭水都會驚慌失措受不了: 毒性蔓延到四肢,來勢兇猛,攪得靈魂慌慌張張,猶如勁風吹來,白沫浪花滾動在海灘上[196]。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在這方面,哲學家倒使人得到了武裝,去忍受所有其他意外事故;如果痛苦不堪忍受的話,也會面對不可避免的失敗排斥一切感情;但是這種态度适合一顆有主見、有魄力、善于思考和推理的靈魂,但是當一位哲學家的靈魂變得瘋瘋癫癫、混亂失常時,就做不到這一點。

    在許多情況下,會産生一種過度的激動;靈魂在強烈刺激下會在身體的某一部分造成一個創傷,或者在胃部出現一種氣體,使我們神志不清,暈頭轉向。

     肉體生病時,神志不清,悠悠忽忽;病人思維混亂,說胡話;有時昏昏入睡再也醒不過來;眼睛緊閉,腦袋耷拉[197]。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我覺得哲學家還沒有去碰這根弦的。

     也沒有去碰重要性相似的另一根弦。

    他們為了安慰我們這些會腐朽的人,嘴裡老是提到這個難題:&ldquo靈魂既是腐朽的,也是不朽的。

    因是腐朽的,它将會毫無痛苦,因是不朽的,它就會不斷改善。

    &rdquo他們從來不接觸另一種說法:&ldquo那麼要是靈魂不斷惡化呢?&rdquo而讓詩人去描繪今後的苦難。

    但是他們給自己留下的是一份美差。

    在他們的讨論中這是我發現的兩大漏洞。

    我回頭再提第一個漏洞。

     斯多葛派的主導思想一成不變,這樣的靈魂對它是不感興趣的。

    我們美麗的智慧在這些領域必須繳械投降。

    然而,出于人的理智的虛妄性,哲學家也認為,把腐朽的肉體與不朽的靈魂兩個如此不同的東西湊在一起是不可想象的: 肯定的,把腐朽與不朽結合一起,以為它們有共同的感情,共同的功能,這是瘋狂。

    這兩個物質,一個是會消亡的,另一個是會長存的,還有什麼比它們兩者更加不同、懸殊和不協調,我們怎麼能夠以為它們能夠共同抗禦暴風驟雨呢[198]?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此外,他們覺得靈魂也像肉體會走向死亡, 它被歲月的重擔壓垮了[199]。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據芝諾說,我們睡眠的情景足以說明這點;因為他認為,這是靈魂和肉體同時的一次沉淪:&ldquo他相信靈魂在收縮,也可說向下滑落[200]。

    &rdquo在有的人身上看到靈魂的精力維持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們把這點歸結為病的不同,猶如我們看到臨終時有的人保持這一種感覺,有的人保持另一種感覺,有的是聽覺或嗔覺絲毫不見減弱;他們不會全身功能衰退,總還有某些部位保存着生命力: 猶如一名病人患了腳疾而腦袋依然無恙[201]。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亞裡士多德說,我們的判斷力看到的真理,就像貓頭鷹眼睛裡看到的陽光。

    在強烈的陽光下看到的是一片茫然,我們又如何用來說服别人呢? 對靈魂的不朽首先提出相反看法的,據西塞羅說,至少根據古籍提供的證據來看,是塔勒斯國王時代的佩雷西德斯(也有人說是泰利斯,也有人說是其他人),這是人文科學中存在最大的保留和懷疑的部分。

    這方面,最堅決的獨斷主義者也不得不主要隐蔽在學院派的迷霧後面。

    沒有人知道亞裡士多德持什麼樣的觀點,古人一般是怎樣想的;古人的提法模棱兩可:&ldquo那些人提出的許諾非常悅耳,他們不證實什麼,卻讓人有所盼望[202]。

    &rdquo亞裡士多德的語言暖昧難懂,他躲在這層雲霧後面,讓他的信徒對靈魂本身和他對靈魂的看法一起争論不已。

     有兩件事使他們對這樣的看法抱有好感:第一,如果靈魂不是不朽的,榮譽就會失去基礎,大家不會有什麼期望,榮譽對世界的贊美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

    第二,據柏拉圖的說法,這是一種非常有益的印象:人類的正義有疏漏和不明确的時刻,當罪惡逃過它的制裁時,就落入了神的制裁,神會追逐有罪之人,甚至在他們死亡以後也不停止。

     人一心一意要延長自己的存在;他會用盡一切方法去追求這個目的。

    保存肉體的是墳墓,保存名聲的是榮譽。

     人對自己的命運不滿意,就千方百計去編造故事,重新塑造自己和支撐自己。

    靈魂由于自身的彷徨和軟弱,不可能有立足點,它就要到異地去依附和紮根,到處尋求安慰、希望和基礎;不論編造的東西如何無聊荒唐,靈魂還是得到了更為安全的依托,也就更加樂意沉溺其中。

     靈魂不滅是那麼合情合理和明白,但是對這種說法最執迷不悟的人也充滿了疑惑,因為他們要以人的力量去證實則顯得束手無策。

    一位古人說,&ldquo這是一個祈願者的夢想,而不是教育者的實證[203]。

    &rdquo從這條見證來說,人可以認出他個人發現的真理完全是出于偶然和僥幸,因為當真理落到他的手裡時,他還無法抓住和掌握,他的理智也沒有力量承受。

    我們的理性創造的任何東西,正确的與虛假的皆有,都可以對它們表示懷疑和展開讨論。

    這是針對我們的驕傲和自負,我們的卑微和無能,上帝創造了巴别古塔,引起混亂和差錯。

    我們沒有上帝的襄助所做的任何事,我們沒有上帝恩惠的明燈所看到的東西,隻是虛妄和瘋狂。

    真理的本質是一緻和恒久的,當命運賜給我們機會掌握它時,我們也會由于自己的軟弱而把它糟蹋和玷污了。

    人自身不論怎麼做,上帝總是讓他陷入同樣的混亂;上帝打擊尼祿不可一世的氣焰,破壞了他建造巴别塔這個狂妄自大的計劃,這個罪有應得的懲罰生動地說明這件事:&ldquo我要滅絕智慧人的智慧,廢棄聰明人的聰明[204]。

    &rdquo上帝讓他們用不同的口音,說不同的語言,阻止了這項工程,豈不就是在看法和理性上這種永無休止的争論和不協調,時時刻刻阻礙人在學問上有所建樹,很有效地制造了混亂。

    如果我們有了一點智慧,還有什麼能夠阻止我們呢?我愛聽那位聖人的話:&ldquo看不到自己的長處,這可以培養我們謙虛,抑止我們驕傲[205]。

    &rdquo我們盲目和愚蠢又會引起如何的傲慢無禮! 但是回到我的話題,我們皈依上帝,仰仗上帝的恩惠和那麼值得信任的真理,是很有道理的,因為隻是由于上帝的慷慨寬容,我們才獲得不朽的果實,享受永久的幸福。

     我們必須坦然承認,信仰隻有靠上帝賜給我們,信仰不是自然和理智能教導我們的。

    誰若不憑借神的啟發,對自己的本質和力量作幾次内心和外界的考驗,誰若對人有實事求是的看法,就可看到人的才能和天賦無不最終歸于死亡和塵土。

    我們愈要向上帝奉獻感激和答謝,我們愈要在行動中做個基督徒。

     這位斯多葛哲學家說,他從民衆呼聲中偶然得到的信念,不是更加深他從上帝那裡得到的信念嗎?&ldquo當我們議論靈魂的不朽時,那些害怕或崇拜陰界鬼神的人一緻贊同,這提供給我們一個有分量的論據。

    我很好利用了這個普遍信念[206]。

    &rdquo 然而,為了證明我們今後是如何不朽的,人在這條看法以後還添加了那些荒誕不經的情景,這反而說明了人在這個問題上提出的論據的軟弱性。

    斯多葛派認為靈魂在今世以後還有來世,但是這個來世是有限的:&ldquo他們認為我們像烏鴉那麼長壽;他們聲稱靈魂生命長久,但不會生命永久[207]。

    &rdquo 最為大衆普遍接受,并在許多地方繼續流傳的看法,據說是畢達哥拉斯的看法,他不是第一個提出的人,但由于得到他的權威性認可,就更有分量和深入人心。

    這個看法是靈魂脫離我們以後,從一個身體投到另一個身體,從一頭獅子投到另一匹馬,從一匹馬投到一位國王,這樣無休止地挨家挨戶投生。

     畢達哥拉斯說他記得起從前是埃達裡德斯,後來是歐福布斯,埃爾穆蒂缪斯,最後又從皮洛士成為畢達哥拉斯,根據記憶共曆時二百零六年。

    有的人還說,這些靈魂有的升天以後再降凡的: 哦,我的天父!我們該不該相信有的靈魂從塵世升天以後,還盼望回到那個笨重的軀體?為什麼這些可憐的靈魂那麼渴望見到光明[208]? &mdash&mdash維吉爾 奧裡詹認為靈魂永遠在福地與苦海之間穿梭,瓦羅提出這樣的看法,靈魂每隔四百四十年一個輪回,回到最初的軀體。

    克裡西波斯則認為中間相隔一段不确定的時間後再發生的。

     柏拉圖說他是從平德爾和其他古代詩人那裡得到這個信念,靈魂經曆永無窮盡的接續嬗變,在這個過程中靈魂得到洗滌,在另一個世界中的苦難和報償隻是暫時的,因為它在這個世界的生命也是暫時的,因而得出結論說靈魂本身熟知天堂、地獄和人間的事務,因為它來回逗留了好幾次:問題在于回憶。

     以下還是他的靈魂轉生的說法:&ldquo他一生做好事,他回到他命定的星宿;他一生做壞事,他變成女人;如果他還不知悔改,他再變成畜生,其品性跟他的惡行是一緻的;他若不棄邪歸正,通過理智的力量改掉身上的粗魯、愚蠢和原始的本質,恢複原有的性情,他的懲罰就不會結束。

    &rdquo 但是我不願忽略伊壁鸠魯派對這種靈魂投生說的反對意見。

    這種異議是有趣的。

    他們問,如果死者要多于生者的話,會産生什麼樣的秩序呢。

    因為脫離肉體的靈魂要相互擁擠,看誰能夠第一個投入到新軀體裡去。

    等待新軀體準備就緒以前,那些靈魂如何打發它們的時間。

    再反過來說,如果出生的動物要超過死亡的動物,伊壁鸠魯派說它們的軀體在等待靈魂的投生時,會慢慢腐爛,以緻有的在有生命以前就已死亡了: 靈魂在伺機等待動物的交配和生産,無數的不朽之物對着腐朽的肉體虎視眈眈,然後你争我奪搶着投生到裡面;這種想法是可笑的[209]。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有的人說,人死後靈魂停留在體内,等待把生命傳給蛇、昆蟲和其他動物,據說這些動物是靠肉體腐爛、甚至變成塵土後而生成的。

    有的人把靈魂分為腐朽部分和不朽部分。

    有的人說它是有形_的,但是不朽的。

    有的人說它是不朽的,但是無知無覺。

    還有人認為有罪人的靈魂會變成魔鬼(我們基督徒中也有這樣的看法);普魯塔克相信得到拯救的靈魂變成了神;這位作家在許多問題上說話模棱兩可,這次也算是他難得在一樁事上說得那麼肯定。

    他說,&ldquo根據大自然和神的正義尺度評出有美德的人,他們的靈魂可以使人變成聖人,使聖人變成半神;而半神經過煉獄的補贖,得到完全的淨化和洗滌,擺脫了一切痛苦和歡樂,得到永生,他們才變成完全的和完美的神,享受永福和榮耀,這不是通過民間的法律,而是按照實情和理性的必然;我們應該堅決這樣相信才對。

    &rdquo 普魯塔克還是本學派中最克制、最溫和的哲學家,但是你要是願意看他在這個問題上如何大膽發表奇談怪論,我請你讀一讀他的文章《蘇格拉底的月亮和魔鬼》。

    書中比哪兒都明白無誤地表示,哲學的怪誕與詩的怪誕竟有那麼多的相像。

    之處,人對一切事物要問個水落石出,必然破壞自己的理解,猶如人來到漫漫的人生盡頭,精疲力竭,又回到孩提時代。

    &mdash&mdash以上才是我們在研究靈魂時應該汲取的有益和有用的教訓。

     人在研究身體部分時,其魯莽的程度也不見得稍減。

    讓我們選擇一兩個例子,不然我們會墜入醫學錯誤的大海中而迷失方向。

    我們必須知道至少在這點上大家是否一緻:人是用什麼材料制成的。

     至于最初的傳種接代,要追溯到洪荒時代,人對此當然已不甚了了。

    物理學家阿爾基萊厄斯&mdash&mdash據亞裡士多塞諾斯說蘇格拉底是他的得意門生&mdash&mdash說過人和動物是一種乳白色泥土利用地熱烘烤出來的。

     畢達哥拉斯說我們的種子是我們最純的血的泡沫。

    柏拉圖說是背脊的骨髓汁,他的論據是這個部位首先感到疲勞和辛苦;阿爾克米昂說是腦質的一部分,他說這話的道理是用腦過度會引起眼睛發花;德谟克利特說是全身提煉的一種物質;伊壁鸠魯說是靈魂和肉體的提煉物;亞裡士多德說是血的滋養物中提取的一種分泌物,最後遍布全身;其他有人說是由生殖器的熱量煮熟和消化的血,他們這樣說是因為人在最後關頭吐出來的滴滴是純血。

    這看起來倒有點相似,如果在衆說紛纭的看法中也能找出相似點的話。

     那麼,精液是怎樣繁殖的,這裡又有多少不同的看法?亞裡士多德和德谟克利特認為女人沒有精液,她們在性欲亢奮時排出的是一種汗,對于生育是毫無用處的。

    蓋倫則有相反的看法,他和他的信徒認為精液不交流是不會生育的。

     還有,醫生、哲學家、法學家、神學家紛紛跟我們的女人争論女人的妊娠期要多長。

    而我以我自己所知為例,支持那些認為妊娠期為十一個月的人。

    世界各國莫不如此:稍為有些知識的女人都可以對這些異議談出自己的看法,然而我們還是要争論不休。

     以上這些例子說明,人對自己的精神沒有懂得多少,對自己的肉體也沒有懂得多少。

    我們讓人來談人,讓理智來談理智,為了看一看它能給我們說些什麼。

    我覺得這已足夠表明理智自己也不理解理智。

     對自身不理解的人,那麼在什麼事情上能夠讓人理解呢: &ldquo仿佛人能夠衡量一切,卻不能衡量自己[210]。

    &rdquo 是的,普羅塔哥拉給我們說過這樣的妙語,人從來不知道衡量自己,卻會衡量一切。

    如果人不能衡量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其他創造物有這份能力。

    人本身那麼充滿矛盾,一個人有了想法後不斷地會有人進行駁斥,這種興高采烈的讨論僅是一場鬧劇,不得不使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衡量标準與衡量者都是虛無的。

     當泰利斯認為人要認識人是很難的時候,他是在告訴人要認識其他東西也是不可能的。

     我違反常規,對您喋喋不休地說了那麼一大通,想來您不會拒絕用您天天學到的辯論方式來維護您的塞邦,在這件事上應用您的智慧和學問。

    這是我的最後一招,作為最後的靈丹妙藥使用。

    這是拼死的掙紮,把法寶都施展出來,為了使對手失去他的法寶,這是一種絕招,應該難得使用,有節制地使用。

    這是極大的冒險,傷不了别人就會傷着了自己。

     不應該把尋死作為報複手段,像戈布裡亞斯做的那樣。

    當他與一名波斯貴族緊緊摟在一起搏鬥時,大流士提了寶劍出現了,但是不敢揮劍,怕傷着了戈布裡亞斯,戈布裡亞斯對着他喊,他應該勇敢地刺過來,就是把兩個人刺穿也要這樣做。

     有時激戰到了白熱化程度,任何一方都沒有可能幸免一死,我就見過這些人是怎樣壯烈自戕的。

    葡萄牙人在印度洋上捕掠了十四名土耳其人,這些俘虜急于要擺脫囚禁,決心用船上的釘子相互磨擦,讓火星落到船上的火藥桶上,竟把船隻毀之一炬,讓自己和主人都葬身火海。

     我們在這裡動揺科學的限制和最後關口,科學如同美德,走上極端就成了禍害。

    您要随大流,過分敏銳與精明都沒有好處。

    您還記得那句托斯卡納成語:&ldquo過細者易折。

    &rdquo不論對事物看法還是生活習慣或其他事情,我奉勸您要節儉平和,不要追求新奇。

    任何怪模怪樣的事使我生氣。

    夫人門第顯赫,德高望重,對誰都可頤指氣使,何不将這份工作交給從事學術的人去做,他必然會支持和豐富您的想法。

    這樣也有您做不完的工作。

     伊壁鸠魯說,法律即使是最壞的,對于我們也是必要的,沒有法律人會相互吞噬。

    柏拉圖說的話也相差不遠;沒有法律我們會像野獸那樣生活;他寫過論文證實這一點。

    我們的思想是一個不易駕馭、危險和愛惹是生非的工具,很難要它遵守秩序和尺度。

    在我的那個時代,那些出類拔萃、生龍活虎的人,差不多個個都高談闊論,放浪不羁。

    遇到一位知書達禮的規矩人,可稱為出現了奇迹。

    所以對人的思想圍上欄杆,不許越雷池一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學問上像在其他事上,必須計算和調整他的步子,必須劃定他的狩獵範圍。

    于是用宗教、法律、風俗、學說,箴言、生前死後的懲罰和獎勵來束縛和鉗制它;大家還是看到思想在得意忘形時會掙脫這些樊籠。

    這是一個無形的物體,不知道往哪裡去抓,去打;這是一個畸異的物體,不知道在哪兒打個結,裝個把手。

    當然,有的靈魂值得人家信任,憑着自己的判斷,超越一般人的看法自由遐想,同時不忘适度和克制,畢竟這種堅強、規矩和赤誠的靈魂不太多見。

    還是把靈魂置于控制下更為穩妥。

     思想是一把傷人的利劍,即使對于佩劍者也是如此,如果他不知道如何謹慎适當揮舞的話。

    猶如沒有一頭牲畜不需要戴上眼罩,要它的眼睛隻看到腳前的這條道,不讓它左右亂走,脫離習俗和法律給它确定的車轍。

    因而不論常規的路程是怎麼樣的,您不要偏離左右,對您來說,也比信口開河圖一時之快的好。

    如果哪一位新派學者,不顧他自己和您的靈魂得救,企圖在您的面前賣弄才情,這也是緊急關頭的一面保護傘,使您免受天天在您的院子裡彌漫的這場危險的瘟疫,也防止毒素傳染,傷害到您和您的周圍。

     古代人思想自由活躍,在哲學和人文科學形成了許多不同見解的學派,每個學派要判斷、要選擇來确定自己的宗旨。

    但是現在都在一條路上,&ldquo大家都依附和信守一定的不可更移的看法,即使他們不同意的東西也不得不為之辯護[211]。

    &rdquo我們學習各門學科也按照官方頒布的章程規則,以緻學校也隻有一種主導思想、相同的機構和限定的學科,大家不檢驗這些貨币重多少,值多少,而是按照時尚的說法算多少就是多少。

    沒有人計較什麼含金量,隻要能當多少使用就行:其他東西的情況與此一樣。

    醫學被當作了幾何學;詐騙、妖術、傷陽術、人鬼精神溝通感應、算命、星相、蔔卦,甚至追尋點金石那樣的鬧劇,都暢行無阻。

    隻需要知道火星在掌心中央,金星在大拇指上,水星在小指上,如果命運線穿過食指的結節,這表示性格殘酷;如果命運線在中指下突然中斷,中間性格線跟生命線在同一部位相交,這表示要遭橫死。

    對女人來說,如果性格線跟生命線相隔很開,不相交,這表示那個女人不守婦道。

    我可以請您作證,一個男人這樣花言巧語,能不能在女人堆中大受歡迎? 泰奧弗拉斯圖斯說,人的智慧是由感覺支配的,對事物的原因可以有一定程度的認識,但是要探究事物深遠的本質,人的智慧必須适可而止,不然會由于自身的缺點或事物的難度而愚不可及。

    說我們的智慧能夠認識某些事物,有一定的威力,超過這個程度會顯得自不量力,這已是一種溫和持中的看法。

     這種看法很受随和的人的欣賞和采納。

    但是要限制我們的思想則沒有作用,我們的思想充滿好奇,貪多務得,沒有理由不認為走得了五十步,也就走得了一千步。

    從經驗上得知,一個人幹不了的事,以後的人會幹成;這一個世紀不知道的事,下一個世紀就會明白;學問和藝術不是投入模子鑄造的,而是屢次三番琢磨切磋慢慢形成的,像小熊的相貌是由它的熊媽媽随心所欲添出來的。

    我的能力不能發現的東西,我還是要探索和試驗,我對新事物推敲斟酌,條分縷析,我對後來者提供了方便,使他們駕輕就熟更好掌握, 猶如伊梅特山出産的蠟在陽光下軟化,用拇指一捏變成各種不同形狀,愈揉愈有彈性[212]。

     &mdash&mdash奧維德 後者就是這樣受惠于前者,這說明為什麼困難不會叫我絕望,我的無能也不會令我沮喪,因為這隻是我的無能。

    人能夠做一部分事,也就能做所有的事。

    人若像泰奧弗拉斯圖斯說的,承認自己對事物深遠的本質是無知的,他就會魯莽地把其他一切的學問都抛棄;如果缺少了基礎,他的推理就無所依據;任何讨論和探索的唯一目的是了解本質;如果他的思想不是确定去追求這個目的,就會彷徨失去方向。

    &ldquo對任何事物來說,理解就是理解,無所謂一件事物比另一件事物更易理解或更難理解[213]。

    &rdquo 因而,很可能是這樣情況,如果靈魂知道一些東西,首先是靈魂自己先知道;如果靈魂知道靈魂以外的東西,首先是知道它的肉體軀殼。

    如果今天我們看到醫學界上的神對人體的解剖争論不休, 伏爾甘反對特洛伊,而阿波羅支持特洛伊[214]。

     &mdash&mdash奧維德 我們等待到何年何月他們才會一緻呢?我們跟自己,自然要比跟雪的白色和石頭的重量更接近;如果人不自知,他怎麼又能知道自己的特長和能力呢?他的心中不能說沒有一些真正的知識,但是這是偶然得到的。

    謬誤也可以通過同樣途徑,用同樣方法輸入到他的靈魂中,他的靈魂沒有能力甄别和區分真理與謊言。

     學院派聲稱判斷的天平可以向任何方向傾斜,認為雪一定是白的而不是黑的,未免有點武斷,我們也無法對我們手中抛出的石頭的運動,比對第八層星河的運動有更大的把握。

    他們都說我們沒有能力認識真理,真理是深深埋藏在人生無法探索的深淵裡。

    盡管如此,事實上我們的思想中還是難以容忍這種困難和排斥性;為了解除這個疙瘩,他們就聲稱某些事要比另一些事更為真實,他們的判斷的天平更傾向于這種現象而不是另一種現象;他們容許這種傾斜,但是作不出任何結論。

     皮浪派的看法更大膽,同時也更接近事實。

    因為學院派提出這種向一種建議比向另一種建議更傾斜的說法,不外乎在這兩種建議中承認在表面上顯出更多真理的那個建議。

    如果我們的理解力能夠攫住真理的形式、線條、姿态和面貌,我們看到的既可以是全面的真理,也可以是半面和殘破不全的真理。

    這種似真的表面認識可以使他們向左傾而不向右傾,然後擴大這種表面認識;使天平傾斜的這一盎司表面認識,日積月累,會乘上一百盎司,一千盎司,終于使天平完全傾斜一方,作出絕對的選擇,接受全面的真理。

     他們不認識真,怎麼又會屈從相似真的東西?他們不認識本質,怎麼又會認識相似本質的東西?我們要麼能夠全面評論,要麼完全不能評論。

    如果我們的智力和感覺沒有基礎和立足點,如果我們的智力和感覺隻會随波逐流,随風而動,我們讓自己的判斷受它們的任何影響,不論這種影響在我們看來是怎麼樣的,這種判斷會毫無意義。

    因而我們在理解上采取最可靠和最恰當的姿态是保持沉着、正直、不屈不撓、不搖擺、不激動。

    &ldquo真實的表面和虛假的表面,毫無區别都會影響判斷[215]。

    &rdquo 事物并不以它們的形式和本質,也不以它們的自身力量和權威攝入我們的心目,這點我們看得很清楚;如果要是這樣,我們就會用同樣的方式接受它們;酒在病人的嘴裡和在健康人的嘴裡就會是一樣的味道。

    手指皲裂或長風濕的人摸到木頭或鐵塊,就會跟其他人一樣感到堅硬。

    外部事物卻是聽任我們擺布的,我們愛怎樣看待就怎樣看待。

     如果我們自身接受事物而不加以歪曲,如果人的悟性大而堅定,可以自主地掌握真理,這種自主對人人都是一樣的,那麼這個真理就能輾轉相傳。

    不管天下有多少看法,至少有一種看法,在人看來是可以得到舉世公認的。

    然而事實卻是沒有這樣一種看法,哪種看法不是争論不休,歧義百出,這說明我們天生的判斷不能明确抓住它抓住的東西。

    我們的判斷也不能被我們的同伴的判斷所接受,這又是一個明顯的信号,我不是通過我本人和其他人心中具有的天然能力,而是通過其他能力才得到這個判斷的。

     哲學家中間意見分歧,對于認識論的永無休止的普遍争論,可暫且不談。

    因為這已是非常真實的前提:人&mdash&mdash我指的是最有天分和學問的人&mdash&mdash對任何事,都不會取得一緻的意見;甚至對我們頭上有天這一事也是如此;因為那些懷疑一切的人對這點是懷疑的;那些否認我們能夠認事物的人也說,我們并不認識天是不是在我們的頭上;持這兩種意見的人在數量上無疑是最多的。

     除了這種說不完的分歧和異議以外,還有我們的判斷對我們造成的迷惑,我們每人對自身的無把握,更易顯出我們的基礎是多麼不平穩。

    我們對事物的判斷有多麼不同?我們有多少次出爾反爾?我今天主張和相信的東西,确是出于我的全部信仰我才這樣主張和相信的。

    我全心全意堅持這樣的看法,并可保證我的心意是誠誠懇懇的。

    我擁抱和維護任何真理不可能像這次灌注更多的精力。

    我全身心地投入,我真誠地關注;但是我不是也曾不止一次,而是百次千次,天天擁抱其他真理,也是這麼全心全意,也是這麼誠誠懇懇,事後又都經我的判斷說是錯了嗎?至少我們應該吃一塹長一智!如果我經常受到表面現象的迷惑,如果我的試金石平時失效,我的天平失偏和不公正,我怎麼能夠證實這回是對的而其他回是錯的呢?屢次三番受同一名向導的愚弄,這不是自己傻嗎?就像命運使我們東西奔波,挪動了五百個地方,就像命運把我們的大腦當作一隻罐子,不停地把各個看法裝進去取出來,總是現在的最後的那個看法是可靠沒錯的。

    為了這個看法,我們必須犧牲财産、榮譽、生命、永福和一切。

     最近的發現否定了前一個的發現,改變了我們從前對一切事物的看法[216]。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不論人家對我們說什麼,不論我們聽到什麼,必須永遠記住這一點:給的是人,接受的也是人。

    是人的手交給我們的,也是人的手接受下來的。

    隻有受自天上的東西才是唯一正直和具有說服力的東西;唯一帶有真理标志的東西;這就不是我們肉眼能夠看見,也不是我們的能力能夠接受的了:這個神聖偉大的形象決不會降生在這樣一個虛弱的人體上,除非上帝特别開恩,使用超自然的力量使它得到改造和堅強,承擔起這個任務。

     人是會犯錯誤的,這一點至少讓我們在改變看法時行為更加謹慎克制。

    我們應該記住,不管我們理解了什麼,我們常會理解到一些錯誤的東西;同樣都是通過這些時常自相矛盾和迷誤的心靈。

     因為心靈稍一遇到變化便會左右搖擺,它們自相矛盾也就不奇怪了。

    我們的理解、判斷和其他心靈功能都受到肉體行動和改變的影響,而肉體又是在不斷行動和改變的。

    我們健康時不是比患病時精神更抖擻,記憶更清晰,言辭更生動嗎?我們的靈魂接受事物,在歡欣愉快時和痛苦憂郁時,看到的面目不是也會不一樣嗎?您認為克塔勒斯或薩福的詩句,在一個吝啬刻薄的老人讀來,跟一名朝氣蓬勃的青年感到同樣愉快嗎?阿納克桑德裡德斯國王的兒子克利奧米尼茲生病,他的朋友責備他脾氣和想法跟平時不一樣,他回答說:&ldquo我想是不一樣,因為我不是健康時的我;我換了一個人,我的脾氣和想法也就不同了。

    &rdquo 在法院庭審時,常有這樣一句話,談到罪犯碰上了心境偷快、神情怡爽的法官:&ldquo他可交上了好運[217]。

    &rdquo因為這是肯定的,法官有時判決極嚴,鐵面無私,絕不通融,有時又很好說話,寬大處理。

    那位法官從家裡來時犯風濕痛,心裡嫉妒,或者被仆人偷了什麼小東西,憋着一肚子的怒火,不用懷疑他的判決也就必然嚴厲。

    這位可敬的雅典刑事法庭的元老在晚上審判,避免看到被告的模樣影響他的公正。

    即使空氣和天空的晴朗也會改變我們的心情,像西塞羅轉述的這句希臘詩: 人的想法,根據神聖的朱庇特灑在大地的光線強弱而變化[218]。

     &mdash&mdash荷馬 不但發燒、飲酒和重大事故會推翻我們的判斷,世界上任何小事也會使我們的判斷遲疑不決。

    如果持續不退的寒熱會損害我們的心靈,三天的發燒照樣會按照相應的程度使它産生變化,這點是不容懷疑的,雖然我們還不能察覺。

    中風使我們完全喪失知覺,不應懷疑感冒也會迷亂我們的智力。

    因而我們的一生中幾乎難得有一個小時,判斷力完全處于應有的健康狀态,我們的肉體始終不停地在變動,内部又有那麼多的器官組織(這點我相信醫生的話),因而簡直不可能沒有一個處在失常狀态。

     目前來說,這種病不到最後無法醫治的階段,是不容易發現的,尤其理智&mdash&mdash畸形、跛腿和彎彎扭扭的理智&mdash&mdash跟謊言與真理都是可以走在一起的。

    這就很難發現它的錯誤和偏差。

     各人心中的這種推理現象,我總把它稱為理智;圍繞同一個主題可以産生上百種看法的這種理智,就像一種鉛澆蠟制的工具,可以任意按照不同尺寸、不同形狀伸縮彎曲,問題在于懂不懂如何撥弄它。

     一位法官不論心意多麼善良,他若不嚴格自律&mdash&mdash那是很少人樂于做的&mdash&mdash不但友誼、親情、美貌、複仇心理這些東西沉重地壓在心頭使他喪失公正,還有不穩定的本性也使他對某一事産生偏愛。

    或者在同樣兩件事上不經過理智的考慮而作出了選擇;或者某一種虛榮心理不知不覺地産生微妙作用,都有可能使他失去公正,作出偏向或損害一方的判決。

     我緊緊審察自己,眼睛時刻盯着自己,仿佛一個閑着沒其他事可做的人, 他不在乎知道冰天雪地的熊星座下哪位國王威鎮一方,是什麼叫蒂裡代蒂茲恐懼萬狀[219]。

     &mdash&mdash賀拉斯 我還是不敢說出我在自己身上找到的虛榮和弱點。

    我的兩腿是那麼軟弱和搖晃,覺得那麼容易失足和栽跟頭,我的眼光又那麼昏花,以緻在飯前飯後也判若兩人;如果我精神煥發,又逢上天氣晴朗,我這人十分随和;如果我腳趾上雞眼發作,我就會虎着臉,惡聲惡氣,叫人不敢接近。

    同樣騎馬,有時覺得輕松,有時覺得艱苦;同樣道路,這時覺得短,那時覺得長;同樣一件事,這時做來愉快,那時做來不愉快。

    現在我什麼事都樂意幹,過會兒又什麼事都不樂意幹;此刻叫我高興的事,以後又會叫我難過。

    我内心自有千種冒失的、意外的激動。

    有時我郁郁寡歡,有時我大發雷霆;這時候垂頭喪氣,那時候又高高興興,都說不出什麼名堂。

    當我拿起書,我這次可能看到一篇絕妙的文章,深深打動我的心;另一次我又翻到這同一篇文章,徒然前後反複琢磨推敲,它對我隻是陌生和不成形的一堆文字。

     即使我自己寫作也是這樣,我不是總能找到最初構思時的想法,我不知原來想說的是什麼,因為忘記了最初的更有價值的意義,經常發奮修改文章,增加了另一種新的意義。

    我隻是瞻前顧後,我的判斷并不因而前進一步,依然遊移彷徨, 猶如大洋中的一葉輕舟,突然受到風暴的侵襲[220]。

     &mdash&mdash克塔勒斯 多少次(我樂意這樣做),我針對自己的看法,提出另一個相反的看法,作為辯論的練習;我也朝着那個相反的看法去思想,去探究,當我覺得非常有道理時,我也會認為沒有理由堅持當初的想法,會舍之而去。

    我幾乎總是朝着自己的傾向前去,随着自己的偏意而定,不論是什麼樣的方式。

     每個人若像我那樣扪心自問,就會覺得情況跟我相差無幾。

    講道者知道他們布道時有激情,更引導他們走向信仰;我們在憤怒中桿衛自己的建議,慷慨陳辭,義無反顧,其激烈和振奮的程度超過我們心平氣和的時候。

     您把一樁案情隻是随随便便告訴一名律師,他給您回答時猶豫不決,充滿疑慮,您覺得讓他為哪一方辯護都無所謂;如果您給他重金相酬,要他深入研究,正式接受委托,他會不會表示興趣鼓起意志?他的道理會漸漸多起來,他的興頭會慢慢高起來;這樁案件在他看來就會有一種新的不容置疑的真情,他在裡面發現一層完全嶄新的含義,他誠心誠意相信,也誠心誠意說服自己。

    我不知道是因為對法官的壓力和危險的迫切性而産生的憂憤之情,還是維護自己聲譽的私心使這麼一個人慷慨激昂,面紅耳赤;他若自由自在地處在朋友之間,隻怕為了這麼一件事連小指頭也不會動一動。

     肉體的激情對心靈會産生很大的震撼,但是心靈本身的激情會産生更大的震撼;心靈受掣于自身的激情,有時甚至可以這樣認為,沒有心潮澎湃,心靈也靜止不動,猶如海洋中的一艘船,無風也就不會颠簸。

    遵循逍遙派學說而這樣主張的人,他不會過分責備我們,既然一緻公認最美好的心靈活動來自激情的推動,或者需要激情的推動。

    他們還說,沒有憤怒的參與不會有完美的勇敢。

     阿亞克斯一直是位勇士,但是他在狂怒時最為勇猛[221]。

     &mdash&mdash西塞羅 我們在憤怒時打擊壞人和敵人最厲害。

    說情人要引起法官的憤慨才會得到公正的判決。

    激情使瑟米斯托克利奮發,激情使迪莫斯西尼興起;激情促使哲學家通宵達旦,四方講學;激情鼓動我們去為榮譽、學說、健康做有益的工作。

     苦難中靈魂表現的這種怯懦,可以在良心中産生悔罪和内疚,對上帝的懲罰和政治的壓迫如對天災那樣敏感。

    同情促使我們寬仁,畏懼使我們清醒,遇事好自為之;多少好事是由野心促成的?多少是由自命不凡帶來的?總之沒有一樁大好美德不附帶騷亂激動,因為上帝的恩惠是要激發情欲,打破甯靜,才會在我們身上産生效應&mdash&mdash情欲如同刺激和鼓勵,鞭策心靈去采取符合美德的行動。

    伊壁鸠魯派要上帝不要幹預和關心人間瑣事,這不也是其中理由之一嗎?要不然就另有想法,把情欲看作是風暴,攪得心神不甯,難以為情。

    &ldquo沒有一絲微風掀起波濤,海面就會平靜如鏡;同樣,沒有一點情欲攪動心靈,心靈也會如一潭死水[222]。

    &rdquo 我們不同的情欲會引起我們多麼不同的感覺和理由,多麼不一緻的想象!對于那麼一個變幻無常,天生容易胡來、盲從和迷亂,隻是在外界的逼迫下匆匆作出回應的東西,我們能夠從它那裡得到什麼樣的保證呢?如果我們的判斷再受疾病和神志不清的控制,如果它在瘋狂和魯莽下接受事物的印象,我們對它又有多少把握呢? 哲學家認為人在不能自制、怒不可遏和喪失理智時會做出驚天動地、最接近神性的大事,這種說法不是有點不近情理嗎?我們依靠理智匮乏和迷亂時才得到補救。

    這兩條走進神的殿堂和預見人的命運的天然通道竟然是睡眠和瘋狂! 這件事想起來挺有意思:當情欲毀了理智時,我們成了有美德的人;當瘋狂或死亡的形象吓跑了理智時,我們成了預言家和先知。

    這真使我最樂意相信的了。

    神的真理在哲學家的心裡引起一種純潔的熱忱,恰是這種熱忱違反了神的本意,強制我們的心靈處于平靜穩定;哲學所能為它争取到的最清醒的狀态,不是它的最佳狀态。

    我們醒時比睡時還昏昏沉沉;我們的明智還不及瘋狂明智;我們的胡思亂想比我們的推理更有意義;我們最要不得的做法是守着自己的心。

     但是哲學家是不是認為,我們可曾注意有一種哲理談到過脫離了人的精神是那麼有預見,那麼偉大,那麼完美,還談到過跟人結合的精神又那麼平凡、無知和蒙昧?這一種哲理就是平凡、無知和蒙昧的人的思想實質;基于這個原因,這種哲理是不可靠和不可信的。

     因為我是一個懶散魯鈍的人,對這類聲嘶力竭的争執沒有多大經驗。

    這些争執大部分都是突然襲擊我們的心靈,不讓它有多少時間去認識。

    但是據說是年輕人百無聊賴而産生的這種情欲,雖然其進展從容而又節制,對于試圖反抗其誘惑的人來說,顯然代表了這種使我們的判斷感到為難的改變和轉化力量。

    從前我也全神貫注去克制和打消這種情欲(因為我實在算不上是一個愛好惡行的人,罪惡不找上我,我也不去找罪惡);我感到情欲盡管我抵抗還是産生、滋生和不斷增長;最後我看到并切身體驗到它占據我的心頭,仿佛在醉态中,事物的形象開始變得跟平時不同;在我的眼裡,我所思念的東西的優點會愈來愈多,在我的想象中更是得到充分的誇張和渲染;我工作中的困難不足為懼,我的推理和知覺裹足不前;但是這陣狂熱一刹那像一道閃光過去後,我的心靈又有了另一種看法,另一種狀态,另一種判斷;要擺脫的困難又顯得巨大和不可克服,同樣的事物又有了不同的意味和面貌,跟欲望熾烈時不一樣。

    哪一種更真實呢?皮浪一點不知道。

    我們也不會沒有病;寒熱有時發熱有時發冷,我們也會從火熱的情欲一下子跌入發冷的情欲。

     我往前躍進多少,我也會往後倒退多少: 如同海潮的漲落,一會兒撲向地面海水淹沒了沙灘,浪花濺落在礁岩,一會兒挾了卵石紛紛後退,留下光秃秃的海岸[223]。

     &mdash&mdash維吉爾 我深知自己變化多端,偶爾在心中會拿穩一些主意,很少再去改變初衷。

    因而,不管新的想法如何誘人,我不輕易改變,隻怕得不償失。

    因為我不擅于選擇,我就采用其他人的選擇,保持上帝留給我的位子,不然我就不知道如何不使自己動搖不定了。

     這樣我叨天之幸,曆經我們這個世紀那麼多的宗派分裂,在思想上沒有引起混亂,依然對我們宗教的傳統教義,保持完整的信念。

    古人的著作&mdash&mdash我指的是優秀著作&mdash&mdash周密謹嚴,言之有物,叫我讀了入迷,也總能按作者的意圖去理解;我閱讀時看起來篇篇精彩;我覺得他們盡管意見相左,卻個個都很有道理。

    為了糊弄我這樣一個老實人,這些大才子可把事情随随便便渲染得似真非真,沒有什麼古怪的東西不可以說得更加有聲有色,這也說明他們的論點軟弱無力。

    三千年來天空高懸,星光閃爍,每個人都深信不疑,直到薩摩斯的克利安特斯或&mdash&mdash根據泰奧弗拉斯圖斯的說法&mdash&mdash錫拉庫斯的尼斯塔斯,想到要說這是地球繞着自己的軸轉動,穿過黃道帶的斜圈;在我們這個時代,哥白尼為這個學說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有必要就可用來解釋天文學的結論。

    除了不用操心這兩種意見有一種是不可信以外,我們從中可以得到什麼樣的教訓?誰知道一千年以後會不會有第三種意見又來推翻這前兩種意見? 星移鬥轉改變了事物的價值;以前珍貴的東西不再受人重視;另一件東西接替它,不再受人輕視,反而一天比一天受人歡迎;它得到交口稱譽,舉世矚目[224]。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這樣,當一種新學說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有理由對它表示懷疑,想到在它形成以前,另一種相反的學說也曾風行一時;它既然會被推翻,将來也可能有第三種學說同樣來取而代之。

    在亞裡士多德推行的原則受到尊重以前,其他的原則也使人的理智得到滿足,就像此刻這些原則使我們滿足一樣。

    亞裡士多德的原則憑什麼诏書,有什麼特權,使我們的思想探索到了這裡永遠停滞不前,在今後漫長歲月中永遠抱着這樣的信仰?舊原則被逐出的命運,新原則也不能幸免。

    有人用一個新的論據來逼我時,我就這樣想,我不能給予滿意回答的東西,另一個人會給予滿意回答;對一切貌似有理的東西,因為我們無法解答而匆匆相信,這過于天真單純。

    從而可以這樣認為,凡夫俗子&mdash&mdash我們大家都是凡夫俗子&mdash&mdash的信仰像風标一樣随風而轉。

    因為他們的心靈軟弱無力,被迫接受一個又一個的印象,後來的總是抹去以前的。

    自認無力的人應該按照實際的做法找大家商議,或者請教賢人,聽取他們的高見。

     醫學在世上存在已有多久了?有人說一個醫壇新人叫帕拉塞爾修斯,把古代醫道的規則全盤推翻,聲稱直到目前為止,傳統醫學隻是用來殺人而已。

    我相信他可以輕易證實這一條;但是,為了證實他的新經驗而讓我去冒生命危險,那就決非聰明之舉了。

     有一句箴言說,決不要相信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可以信口雌黃。

     一位從事科學探索和改革的人不久前對我說,古人對風的本質和運動的認識莫不大錯特錯;如果我願意聽下去,他顯然會讓我摸索到真理的。

    在聽了他一陣子頭頭是道的論證後,我對他說:&ldquo照您這麼說,從前按照泰奧弗拉斯圖斯理論航行的人,往東的時候其實是在往西?他們不是側行就是後退?&rdquo他回答:&ldquo沒準是這樣,他們肯定是弄錯了。

    &rdquo我反駁他說,我甯可根據效果,也不願根據理智。

     事物經常是相互沖突的;有人對我說,在幾何學(這被認為是科學中達到最大可靠性的科學)有一些不容置疑的論證,違背了被經驗證實的真理。

    雅克·佩萊蒂耶在我的家裡告訴我說,他找到兩條相互靠近以求相交的線,然而他也可證實它們永遠不會相交一點;皮浪派運用他們的論證和理智,隻是去破壞經驗的現象;我們的理智确實有美妙的伸縮性,追随他們去有意否定明顯的事實;他們論證我們是不會移動的,是不會說話的,不存在什麼重量和熱量;這些論證堅實有力,不亞于我們在論證更實在的事物。

     托勒密是一位大人物,他劃定了我們的世界的界限;古代哲學家都想進行測量,除了少數遙遠的小島可以越出我們的了解;一千年前,宇宙志的科學人人都沒有異議;誰要是對它表示懷疑,會被認為是無事生非,誰承認對踱點的存在,那是離經叛道;而在我們這個世紀,一大片無邊無際的土地,不是一座島嶼或一塊單獨的國土,而是跟我們已有的那麼大的一片大陸,不久前才得到發現。

    這個時代的地理學家又開始向我們保證,這下子一切都已發現,一切都在眼前, 因為手裡的東西最好,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225]! &mdash&mdash柳克裡希厄斯 我該明白的是,從前托勒密推理的基礎是不是錯了,今天我去相信這些人說的是不是很蠢,我們稱為宇宙的這個大物體是不是很可能跟我們的看法大相徑庭。

     柏拉圖認為方向不同宇宙的面貌也不同;天空、星星和太陽有時會順着我們看到的逆反方向,改為從西向東流轉。

    埃及祭司對希羅多德說,自從第一位國王以來,約一萬一千年以前(他們還給他看曆代全體國王生前按本人塑造的雕像),太陽四次改變路線;海洋與大陸更替變換;宇宙的起源是不确定的;亞裡士多德和西塞羅同意這種說法。

    我們同輩中也有一人說,宇宙是自古存在的,曆經滄桑巨變,死亡和重生過好幾回,并以所羅門和以賽亞為證;這是為了避免這樣的反對意見,說什麼上帝有時是沒有創造物的創造主,他是懶惰的,他為了不緻窮極無聊才動手創造天地,因而上帝也是可以改變的。

     最著名的希臘學派認為宇宙是由一位大上帝創造的小上帝,有一個肉體和一個居住在中央的靈魂,通過音符數字傳遍到周圍,神聖,非常幸運,非常偉大,非常明智,永垂千古。

    在這裡面還有其他的上帝-一大地、海洋、星辰,跳躍流轉,神聖和諧永久,有時彙合,有時分散,有時出現,有時隐沒,忽而又是以前為後,以後為前,互換位置。

     赫拉克利特認為宇宙是火生成的,有其命運的排列,在某日火燒成灰,在某日又會再生。

    阿皮尤利耶斯說,人&ldquo作為個人,是會死的,作為物種,是不滅的[226]&rdquo。

    亞曆山大向他的母親轉述一位埃及祭司從他們的紀念碑中讀到的故事,說明這個國家的曆史古老得尋不到源頭,包括其他一些國家的真實的起源和發展。

    西塞羅和戴奧多呂斯那時就說,迦勒底人記載了四十萬年的曆史;亞裡士多德、普林尼和其他人說,紮拉圖斯拉在柏拉圖時代以前生活了六千年。

    柏拉圖說薩斯城市的居民有八千年的文字記錄,而雅典城在薩斯建城前一千年已經建立;伊壁鸠魯說我們眼前看到的東西在其他許多世界裡都存在,面貌相差不多,建築也相似。

    他若看到這個西印度新大陸和我們這個舊大陸,相比之下過去和現在有那麼多奇怪的相似相同之處,更有把握這樣說了。

     說實在的,想到我們所認識的世界社會發展過程,看到各地有許多駭人聽聞的民間看法和野蠻的習俗信仰,相隔那麼遠的距離和那麼多的年代,竟會不約而同,我不由大為驚訝,這一切無論從哪點來說,不像是符合我們天然的理性。

    人的思維真是偉大的奇迹創造者;但是這其間的關系我覺得蹊跷之至。

    這種蹊跷的關系也存在于名字、偶然事件和其他千萬種事物上。

     在新大陸的國家,據我們知道從來不曾聽說過有我們存在,那裡也盛行割禮。

    那裡的政權機構不是由男人,而是由女人掌握的,那裡也有我們這樣的守齋和封齋,還加上不接近女色。

    那裡有各種各樣類似我們的十字架,有的地方把十字架放在墓地上,有的地方把十字架(主要是聖安德萊十字架)用于夜間打鬼;他們還把十字架放在兒童床褥上作為驅邪避魔用的。

    在另一個深入内陸地帶的地方見到一座木頭十字架,非常高大,作為雨神崇拜。

    還見到一張關于我們的苦修士的清晰的圖片,戴主教冠,修士保持獨身,用犧牲的動物内髒蔔卦算命,不食葷腥,修士在主持祭儀時不用民衆語言而用一種特殊語言。

    還有這樣的神話,第一個神是被第二個神的弟弟趕走的;他們當初被創造時也有各種特權,後來由于有罪而被剝奪了,他們的土地也變換了,自然環境也惡化了;從前他們也被天上的洪水淹沒過,隻逃出了少數幾個人家,躲進了山谷地帶的深洞,他們堵塞了洞口,不讓水往裡灌,那裡也關進了好幾種動物;當他們覺得雨已經停止,放了幾條拘出來,這幾條狗回來時全身幹淨潮濕,他們認為水還沒有退盡;後來又放出狗去,看到它們渾身泥漿回來,他們就出洞住上了大地,發現到處隻是蛇。

     西班牙人為了掠奪墓葬裡的珍寶,掏出墓裡的屍骨扔得滿地都是,印第安人見了義憤填膺,說這些分散的屍骨再也湊合不到一塊,他們深信這會有報應的日子;他們除了物物交換以外沒有其他交易方式,有專門的集市和市場;在貴族的宴席上也有矮子和怪人作伴;根據鳥的種類訓練獵鷹;橫征暴斂;花園精緻;街頭藝人的跳舞和跳躍;樂器;族徽;網球比賽,擲骰子,抽簽,他們那麼熱衷于此道,經常賭得失去了自由;巫醫術;摹物象形的書寫方法;相信領袖是全體老百姓之父;崇拜一個神,他從前是個守獨身、守齋和進行苦修的人,傳播自然的規律,執行宗教儀式,不經自然死亡而離開了人間;信仰巨人,愛好豪飲,喝本地酒狂歡,用屍骨和頭顱制作宗教飾物,白色法衣,灑聖水;丈夫或主人故世,妻子和奴仆都争先恐後自焚殉葬;長子繼承所有财産,兄弟隻有服從的份兒;在升官晉爵方面也有一套習俗,誰升官便放棄原有的姓氏,另立一個姓氏;在新生嬰兒的膝蓋上灑面粉,同時對他說:&ldquo你從灰塵來,以後回到灰塵去。

    &rdquo講究占蔔術。

     在我們的宗教裡,某些場合見到的這些空洞的圖像,代表尊嚴和神聖。

    不但通過摹仿漸漸傳入所有原來不信這一套的國家,也仿佛出于一種共同的超自然的啟示出現在這些野蠻人中間。

    因為那裡的人也相信煉獄,但是形式不同;我們的煉獄中是火,他們的煉獄中是水,他們想象中那些靈魂受到嚴寒的洗滌和懲罰。

     還有這件事使我想起另一個有趣的區别,有的民族如穆斯林和猶太人,他們行割禮,讓龜頭露在外面,而有的民族十分反對龜頭外露,他們用小線把包皮拉長蓋在上面,隻怕它接觸到空氣。

    還有這個相反的區别,我們向國王和王後緻敬時穿上自己最講究的服飾,而有的地區為了向國王表示卑下和服從,臣民衣衫褴褛地去朝觐。

    他們把破衣服罩在好衣服上面走進朝廷,讓國王一人穿得富麗堂皇,光彩奪目。

     讓我們再往下說。

     如果大自然把人的信仰、判斷和看法,如同其他生物一樣,限定其一定的進展過程;如果信仰、判斷和看法像白菜一樣,也有其周期、生長條件、生和死;如果天可以任意影響和改變它們,那麼我們認為它們有什麼了不起和永久的權威性呢? 我們通過切身體驗感到,人的形體取決于出身地的空氣、氣候和水土,不但膚色、身材、氣質和行為如此,心靈素質也是如此。

    維吉圖斯說,&ldquo氣候不但養成人的體力,也養成人的思維能力[227]。

    &rdquo雅典城的女神選擇氣候溫和的地方建城,因為這會使人聰明謹慎,像埃及教士對梭倫說:&ldquo雅典的空氣淸淨,大家相信雅典人文質彬彬就是這個原因,底比斯空氣惡濁,所以底比斯人粗魯,精力充沛[228]。

    &rdquo那樣的話,人也如同花草和動物生來不一樣,人也是天生不同程度的好鬥、講道理、穩重和乖順。

    這裡的人愛好飲酒,那裡的人賊性難改和吝啬;這裡的人迷信,那裡的人不敬鬼神;這裡的人崇尚自由,那裡的人唯唯諾諾;有的善于鑽研學問,有的擅長藝術;有粗俗或精巧的,有服從或背叛的,有好或壞的,按照他們所處環境的傾向,若換了一個地方,像樹木一樣,也會有新的适應;也是這個原因使居魯士國王不允許波斯人放棄他們固有的貧瘠的山地,遷往氣候溫和的平原,他說肥沃潮濕的土地使人意志薄弱,富饒的土地使人精神貧乏;如果我們看到受天氣的影響一會兒有這一種做法和看法,一會兒又有另一種做法和看法;看到什麼樣的時代産生什麼樣的性格,養成人有什麼樣的習慣;讓人的精神有時開朗有時畏怯,像我們的田野有豐收有歉收,我們現在享有的這些美好的特權又會成了什麼?因為一個聰明人會犯錯誤,一百個人、好幾個國家都會犯錯誤,依我們的看法,好幾個世紀來人的本性,不是在這件事便是在那件事上犯錯誤,我們有什麼保證說它會停止犯錯誤,在這個時代它沒有犯錯誤? 在這些可以證明我們弱點的事件中,我覺得還有這件事不應該忘記:人就是有欲望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他需要的東西;因為在想象和願望中,而不是在享用中,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才會得到滿足,自己也沒法取得一緻的意見。

    即使讓我們的思想随心所欲地編織美好的心願,也想不出什麼是該有的,什麼是稱心如意的: 我們的恐懼和欲望都是由理性調節的嗎?你能想出什麼樣的計劃,當其實施成功時隻會感到高興,而不會有何必當初的遺憾[229]? &mdash&mdash朱維納爾 這說明為什麼蘇格拉底隻向神要求神認為對他有用的東西。

    斯巴達人在公開和私下的祈禱中,隻要求得到美好的東西,至于什麼是美好的東西則由神進行選擇: 我們盼望成家和生兒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