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論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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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件太難的事。

     我相信舉狩獵為例是很适當的,經過長時間的搜索後,我們的獵物突然在我們最料不到的地方跳了出來(愈倉促和愈意外,就愈少樂趣,因為理智猝不及防,沒有餘暇去準備和興奮起來)。

    奔跑追逐,喊聲震天,喜愛這類狩獵的人不會輕易地想到其他。

    因而詩人筆下的狄安娜總是戰勝丘比特的火把和金箭。

     誰不是在追逐的歡樂中忘了愛情的殘酷折磨[12]? &mdash&mdash賀拉斯 再回到我的題目,我對别人的痛苦很容易動恻隐之心。

    有時會不論場合在人前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

    再沒有比眼淚更容易引出我的眼淚。

    不論是什麼樣的眼淚,真情的、虛假的或做作的都一樣。

     死去的人不會叫我難過,還可以說叫我羨慕;但是我很為垂死的人難過。

    野蠻人烤死人的肉充饑,并不使我反感,那些折磨和迫害活人的人才真正使我氣憤。

    依法處死,不論如何有理由,我都沒有法子正視這類事。

    有人為了說明凱撒寬大作這樣解釋:&ldquo他複仇 也是挺溫和的。

    海盜把他抓了去進行勒索,凱撒逼得他們向他投降,他雖然還是按照他事前的威脅把他們送上了十字架,但是先把他們掐死以後再釘的。

    他的秘書菲洛蒙企圖毒死他,凱撒也僅是賜他一死而已。

    &rdquo這位拉丁作家的名字不提也罷,把冒犯過自己的人處死已經可作為寬大的例子,可以想象這些羅馬暴君平時施行的暴政,如何叫他感到惡毒和可怖。

     至于我,即使在執法方面,一切超過簡單一死的做法都是純粹的殘忍,尤其我們基督徒很看重靈魂平靜地升天。

    忍受折磨和苦刑後的靈魂是不可能平靜的。

     不久以前,一名囚禁的士兵從他的塔樓上,看到廣場上有幾名木工正在豎立死刑架,人群圍了起來,意識到這些都是沖着他來的,他絕望之餘無計可施,拿了意外得到的一輛生鏽大車上拆下來的舊釘子,在脖子上狠狠捅了兩下。

    看到這樣還不足以結束自己的生命,又在肚子上一戳,這下子他昏了過去。

    一名看守進來看見他倒在地上,把他喚醒,趁他還沒有昏厥過去,對他宣讀砍頭的判決。

    這個判決他聽了非常稱心,同意喝他原來拒絕的送别酒,向法官道謝,他們對他的判決是意想不到的溫和,并說,他決心自殺是害怕會受到更加殘酷的刑罰,因為廣場上的這些布置,更使他膽戰心驚&hellip&hellip他完全是逃避一個更難忍受的刑罰才出此下策的。

     我要說的是,這些嚴厲手段應該用來對付罪人的屍體,欲使老百姓循規蹈矩,那就不讓這些屍體埋葬,把屍體肢解和煮燒,同樣可以警戒普通人。

    就像給活人上刑罰,雖然實際上幾乎不起作用,像上帝說的:&ldquo那殺身體以後,不能再作甚麼的[13]。

    &rdquo詩人們奇怪地渲染這種場面的可怖,還把它置于死亡之上。

     怎麼!他們竟然不顧廉恥,把國王燒成了半熟,把剔肉見骨、渾身血污的屍體在地上拽[14]! &mdash&mdash恩尼烏斯 有一天在羅馬,我偶然遇見大家正在懲處一個著名的盜賊卡泰納。

    他被掐死時,群衆無動于衷,但是當大家要把他的屍體肢解時,屠夫切上一刀,群衆中發出一聲呻吟,一聲喊叫,仿佛這堆腐肉牽動每個人的神經。

     這些不人道的極端行為應該施行于軀殼,而不施行于活體。

    因而,阿爾塔薛西斯在多少相似的情況下,改變了古代波斯法律的嚴酷性。

    根據他的诏令,貴族犯法,不是按照慣例接受鞭刑,而是脫下衣服,讓衣服代為受過,不是按慣例拔去頭發,而是摘脫高帽代替。

     埃及人非常虔誠,認為畫幾頭豬的圖形就算是伸張了神的正義。

    用圖畫向奉為主宰的神許願,這是大膽的創新。

     我就生活在這個時代,内亂頻仍,殘酷的罪行真是罄竹難書。

    從古代曆史中找不出我們天天看到的這種窮兇極惡的事。

    但是這決不能使我見多了而不以為然。

    要不是親眼目睹我真難以相信人間有這樣的魔鬼,僅僅是為了取樂而任意殺人;用斧子砍下别人的四肢,絞盡腦汁去發明新的酷刑、新的死法,既不出于仇恨,也不出于利害,隻是出于取樂的目的,要看一看一個人臨死前的焦慮,他可憐巴巴的動作,他使人聞之淚下的呻吟和叫喊。

    這真是到了殘忍的最大限度。

    &ldquo一個人殺另一個人,不是出于怒火,也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僅僅瞧着他如何死去[15]。

    &rdquo 看着人家追殺一頭無辜的野獸,而心裡滿不在乎,在我實在做不到;野獸毫無防禦能力,又沒有冒犯我們。

    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麋鹿感到筋疲力盡,沒有生路,會跪在追逐的人面前,用眼淚向他苦苦哀求。

     它渾身血迹,仿佛用一聲聲哀鳴在求饒[16]。

     &mdash&mdash維吉爾 這對我是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情景。

     我抓到一頭活動物,總是把它放回曠野。

    畢達哥拉斯從漁夫和捕鳥人手裡買下他們的獵物,也是這樣做的。

     我相信刀劍初次染上的總是動物的血[17]。

     &mdash&mdash奧維德 濫殺動物的天性也說明人性殘酷的一面。

     自從羅馬人看慣了殺害野獸的演出,進而要看人殺害人、格鬥士殺害格鬥士的演出。

    我怕的是人性中生來有一種非人